第9章 村头村尾,城内城外
疾风骤雨中,一人踽踽独行。
风雨,皆无形避让。
一座孤零零的老庙,横陈昏天暗地之中。
从老戏台下杂货铺子走出的王丁,风雨不侵,来到老戏台正对面的老君庙前。
旧时的老君庙,如今的私塾学堂,物是神非,用途更是天壤之别,从终日香火袅袅神仙地,变成如今书声琅琅教书堂,似乎一切都变了,但仿佛一切都没变。
老庙前的香火炉,大部分似乎是被搬走的崔氏拿走了,其余被敲打的零零碎碎的,村里人人皆有份,也谈不上谁拿谁没拿。
万载的香火熏陶,石炉中的香灰都成了宝,愈是年久积尘底部的,神力愈是浓郁,村里人有个病灾的,都会捻点香灰混点水喝下,自可病灾祛除。
当然,前提是有人能激发其中的那点毫末神力。
对于这些芝麻绿豆、鸡零狗碎,王丁自然不会看在眼里,老君庙中最大的一桩缘,比起香炉香灰这类蝇头利,那崔氏简直就是买椟还珠,有眼难识金镶玉,想起至今仍在老庙里吃灰的神君金身,王丁撇撇嘴,要不是神君金身瞧看不上她,这桩天大缘,怎么会遗留至今!
云海在老庙顶滚腾,电闪雷鸣。
王丁抬望眼,借着刺目的雷光电芒,看了一下庙前那块风吹日晒的匾额,“神君亲临”四字已然模糊不清,她依稀记得这四字的金光璀璨,如日高悬,晃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直视就更加不可能。
沦落成如今这般惨淡光景,怕是谁也不能想象,这座老庙未老之前,是何等辉煌,庙里的金身原主是何其无敌,只可惜天翻地覆后,一切都消散了,就像这庙顶的云海,想到这里,王丁想进去打扫神像的心情戛然而失。
冲老庙微微一屈身,王丁转身离开。
云海顿时垂落下滔滔雷电长河,将整座老庙瞬间淹没。
至于过老庙后再朝前行,便是一些旧宅老院子,高氏、崔氏、张氏与虢氏昔日就住在那里,如今都空荡无人,鬼气森森,王丁懒得去管那些人究竟留下什么段镇宅,也不想沾惹一身腥荤,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过去这些深宅大院,前行十余里是一片依山水泽,八百里水泊名叫碧庭,绵延不尽的山势名叫仙墟,这两山水形胜之地,王丁自是不敢踏近半步,甚至可以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一天的巡行便是如此,雷打不动,从村头至村尾,几千年不曾变过。
自由自在,却又宛如囚笼。
走过老戏台时,坍塌显露出来的椽梁上冒着火,瓢泼大雨也未能浇灭,不时哔啵发出轻微爆鸣,王丁瞧看一眼,衣袖一挥,烧焦冒烟的半截椽梁顿时似被刀劈而落,在屋顶几番滚落,“轰隆”一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屋顶。
半座屋子被当场压塌,屋子里的人先是大呼叫,惶恐惊呼着从屋子里跑出来,看见不远处的王丁,继而开始骂骂咧咧,尤其是匆忙未穿好衣物的婆姨骂的最凶,王丁置若罔闻,乘兴离去。
压塌屋子的那家人,男人是在老庙里教书做先生的,肚子里有点水墨,每次看见王丁,都会恭敬问候,而男人的婆姨原本是在刚刚搬出村子的虢家做端茶倒水的丫鬟,虢氏一搬走,这妇人自然也就无事可做,幸好会的一好女红,刺绣针织艺不错,平日在家绣点鸳鸯戏水,花好月圆之类的丝绢肚兜,待到庙会时拿出售卖,也生活的不错。
只可惜妇人模样丑了点,这是王丁心中对那名叫荷花的女子的印象,要胸没的胸,要满月也不如何生姿,每次名叫荷花的妇人与王丁骂仗,王丁便不言不语,只一个劲盯着妇人身上冷笑,骂不了两句,妇人便会败下阵来。
屡试不爽。
身后的骂声渐渐淡去,骤雨闷雷的攻势倒是愈发猛烈,头顶阴云压的极低,黑漆漆的一大片,闷雷在其中滚走不定,轰隆隆的,将最后一点妇人的骂声给盖压了下去。
王丁抬望眼看天,皱眉,最浓郁的云海在老庙顶,这是必然,可悬浮在赵家院落顶的云海,半点不比老庙顶的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赵氏,何德何能享受的起这般隆隆浩荡的天恩,王丁认真捋了捋赵氏的祖宗十八辈,大都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仅有的一位也因自寻死路而自断前途,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的人物,“莫非是否极泰来?”,王丁蓦然想道,微微有些错愕,盯着恍若烧开水一般的沸腾云海半晌,王丁摇头,这事还真的不好!
至于自己与赵氏那点红线姻缘,不过是为了回报昔日的一桩救命恩情而已,算不上什么,对于赵氏岌岌可危的气运根本无济于事,短命鬼赵水当初为博她一笑,去老庙里的神君像后,将二人名字刻在其上,本是祈求神君庇佑之意,但奈何好心做了错事,白白丧了命不,还捎带将赵氏气运前途,又朝悬崖前推了一把。
万劫不复啊,到时候老槐树下的石碾又该终夜响个不停,吵的人睡不好觉,一想到这里,王丁不禁心烦意乱,有点上火。
“轰隆隆”,王丁心绪思衬之中,悬浮在赵家院顶的云海,终于倾泻而出,一挂雷河落下!
王丁稍稍远离,继续朝村尾走去。
路过孙氏院门,王丁特意放缓脚步,将胸前衣物稍稍拉低,满月开始摇曳,不露声色地慢慢而行,等待垂涎已久的那条鱼儿上钩。
果不其然,当王丁多姿的身影堪堪从孙氏院门前晃过,一道人影便如掐算准了时间一样,从院门后悄然溜出,还不忘捎上油纸伞,踏着雨水“哒哒哒”跑上前来。
撑伞的男子年纪不大,至多二十余岁,生的仪表堂堂,只是多少有些瘦弱,撑不起身上的长衫,慌乱跑来也戴歪了玉冠,半边衣衫也被骤雨浇了个通透,如此被风一吹,凉意习习,男子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哈丘”,当心慕之人如此狼狈不堪,男子多少有点颜面挂不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这也难怪,孙姓男子在门后苦等王丁两三个时辰,这般狂风骤雨下,凉意自然透体,再加上半边衣物被雨水浇透,未开言先打喷嚏,已经明此人病寒入体,免不了要大病一场。
王丁莞尔一笑,掏出绣着鸳鸯的粉红绢,替孙姓男子在脸上轻轻擦拭起来,男子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只觉神魂出窍,心头美妙不可言。
“快回去吧,孙公子,这雨下的厉害!”,王丁将带有体香的帕塞给孙姓男子,不露痕迹瞧了孙氏院门一眼,浅浅一笑,留下万种风情,款款离去。
孙姓男子,望着完美如画的背影,两眼发直。
“又是那个狐狸精下次再来,看我不撕烂她!”,在孙姓男子沉迷某种美妙意境之时,孙氏院门中慌里慌张跑出一位人高马大的女子,瞧见自家相公呆呆立在雨水地里,寻着视线望去,果不其然,如湖水荡漾的身影堪堪落入眼中,较比自家相公还要高上一头的女子顿时破口大骂,骚狐狸又来门前卖弄风骚勾引人了,真不知害臊
闻声惊醒过来的孙姓男子摇头叹气,愁容满面,悄然将令其念想起伏的绢收入袖中,看都未看从青梅竹马两无猜,如今卧榻之侧而眠的女子一眼,静静而回。
女子心灰意冷,沐雨而泣。
走回老槐树下的时候,王丁瞧见树下正有两个光腚孩童正玩的酣快,一个骑在老石碾上,里挥舞着不知从何处寻到的长刀,嘴里喊着“冲啊杀啊”之类的话,石碾后另外一孩童,里擎着一截树枝当旌旗,一看就是顺从老槐树上撇折下来的,跟着骑在石碾上的伙伴,一同喊着“冲啊杀啊”,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王丁笑了笑,准备悄然而过,不曾想骑在石碾上充当奋勇杀敌将军的孩童瞧见了她,中长刀顿时挥舞的更加厉害,嘴里的言辞也变了味,“千人跨万人骑的骚狐狸,下雨天也耐不住寂寞,出来勾搭汉子,是不是一日不做那苟且之事,浑身就难受的厉害啊?”
污言秽语随风入耳,王丁淡淡一笑,这赵家真是死到临头,不死都难,吃屎幼童都能脱口而出这等不堪入耳之言,自然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一家气运,一国气运乃至一片天下的气运,即便是多如金山银山,可按照这般随口挥霍,最后只能大难临头,死态凄惨,哎,祸从口出,恶而不为,外面那些吃透笔墨的圣人留下地教诲,可真真不是儿戏之言,王丁心中默默想着。
身后“句句精彩”的言辞渐渐消失,王丁心尖想着某事,片刻功夫就来到村尾,坍塌的老城墙赫然入目,在雨幕中沉寂而眠,仿佛静看着这片巴掌大的村子,由盛而衰。
出了城墙,即不再属王丁巡游范畴,与村头那碧庭水泊和仙墟山势一样,容不得她染指分毫,昔日如此,今时亦如此,将来也如此。
昔日本有希望,将这城墙外移三千里,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因而城墙就塌了大半。
这一切,都是王丁初来乍到所致。
只不过那次,王丁也付出了一点代价。
好在,祸兮福所倚。
王丁“面目一新”,重新做人。
老城墙外,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立身城内的王丁,望着城外,意兴阑珊,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