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金月光
从大昭寺的高处眺望出去,雍容静美的布达拉宫就尽收眼帘了。
桔籽想起来什么,抬起头来问他:“你之前晚上的计划是什么来着的?”
“之前有朋友推荐过实景剧,”背靠着灰白色的香塔,尉屿迟伸触了下空气的温度,“但是没想到温度这么低。”
那怎么行?
不尉屿迟,桔籽是绝对了解自己的,第二天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还两,更别提还要领挑个日子去看艺术的实景剧了。
她做了个大力士的姿势,“我是年轻人,不怕冻,今天去就今天去吧。”
尉屿迟瞥了她一眼:“这可是你自己的,到时候冷了别怪我。”
不怪他是不可能的。
乘着上山的专车时倒还好,但是甫一跳下车接触到山顶的夜间空气,桔籽牙齿就开始打颤。
她在原地步跳着取暖,很震惊:“怎么可以这么冷?”
虽然她知道冷,但问题是没有想到这么冷。
脸冻得煞白不,夜晚的天空零星飘了点雪花下来,垂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寒冷的冰晶。
“入夜了有温差,尤其是这里海拔高。”尉屿迟买了根烤肠,递给她之前先把人拉进了屋檐下。
他站在唯一的风口处帮她把包装的塑料袋揭开,“别吃的太急,会有点烫。”
桔籽口口地呼着吃,人生第一次要因为烤肠的美味而落下眼泪,“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根烤肠,难道是因为帅哥递给我的才尤其美味吗?”
能开始开玩笑,这才是缓过来神了。
桔籽咬下了半根才意识到不对,迟疑地问他:“你不吃吗?”
彼时,尉屿迟正帮她把围巾在耳朵上围好,心不在焉道:“我不喜欢吃朋友的东西。”
哇,污蔑她可以,怎么能污蔑烤肠呢?
烤肠外酥里嫩,烤的时间长还会有焦黄的缝隙从中间爆开,油酥又香甜,含在舌尖就是热泪流淌而出的源泉。
烤肠可是全人类的财富!
才帮她整理好帽子,就有半截烤肠不由分被塞进他的嘴里,确实是滚烫又香醇。
桔籽摊开沾着油的,举起湿巾,因为还嚼着烤肠而含混不清地示意道
:“我是擦好才喂给你的,嫌弃我也只能无效驳回。”
又不是什么困难的时候,一根烤肠也要分着吃吗?
尉屿迟垂下了睫毛看她,时间长到女孩都有点胆战心惊的时候,他拽出张新的湿巾给她擦:“戴好套再出去。”
如果淋了水再被冷风吹过,那可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但很显然,碰过湿巾的尉屿迟并没有任何戴套的念头,苍白的背覆着薄薄的青筋,是被吹成冻伤的前奏。
帅哥冻伤那是绝对不行的。
桔籽分出一只彼得兔的可爱套给他,在对方话前就已经预知般掐断掉:“我们一人一只吧,帅哥不能保暖的话我的内心就是一片冰河世纪。”
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尉屿迟还是微叹口气戴好一只套,竖直了展示给她看,微抬下巴:“可以走了吗?”
还挺可爱的。
桔籽笑眯眯地点点头,从他身边走到冰寒的空气中,呵出口雾气开始爬台阶。
可能是填饱了肚子,她的谈话技能又开始启动:“是什么剧啊?我还不知道呢。”
尉屿迟下意识想看票,却被套上厚重的彼得兔挡住去路,指一顿,不动声色地换了只去拿票,“文成公主。”
中间停顿的动作桔籽自然没有错过,但她佯装不知地接过话题:“王昭君的故事吗?”
王昭君的封号就是文成公主。
“讲的应该是她和松赞干布联姻的事情,”尉屿迟按了下脖颈,声音清雅,“但你恐怕不太喜欢唐太宗吧?”
“唐太宗倒是还好,有相同境遇的我倒是更厌恶汉景帝,真的不上很喜欢。”
这话是有点客气,实际上来,那可真是太不喜欢了。
桔籽愤愤道:“我看汉家青史的时候就很讨厌他。为了保卫边疆,就只敢出和亲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靠一个女人来确保王朝安宁。这也就先不了,之前看毛延寿画的画对王昭君根本就没有感觉,干脆利落地答应对方前往西藏的愿望。但是当昭君真的穿上礼服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又因为她貌美而想要后悔,想把美女重新收入后宫。是不是很无耻?”
毕竟是“顾影徘徊,竦动左右”的无二佳人,看到美女想要反
悔也是可以理解。
但从王昭君的角度出发,这样的结局不定要比老死在掖庭好上很多。
露天的舞台现在还是黑沉沉的一片,两个人的票在中间位置,尉屿迟一边听着她话一边把气鼓鼓的姑娘领到座位上,“确实很可怜。呼韩邪单于逝世后,王昭君晚年也很凄惨。”
“我倒是觉得她晚年的生活才变得好起来。”坐在冰冰凉凉的座位上,桔籽明亮的眼睛转了转,开始发表自己惊世骇俗的高见,“像是之前死守在后宫等待一个老皇帝的垂帘,那可一点都不快乐。但是王昭君的第一任丈夫一命呜呼之后,她还能嫁给丈夫最英勇的儿子,重唤第二春。这叫什么?正大光明地接着养鲜肉啊。”
光是看桔籽纯洁可爱的外表,绝对想不到她能出来这样的话。
尉屿迟弹了下她的额头,在女孩声呼痛前先替她揉了揉,又好气又好笑:“这种话下回可不要再在别人面前了。”
“可你不是别人啊。”桔籽捂住自己的额头,粉白的指不经意擦过他掌,“难道卫先生不值得信任吗?”
总是这样。
尉屿迟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时,这样带着点认命的感觉想。
她还扯住他单色的羽绒服下摆摇了摇,仰着脸清甜地道:“可是我很相信你呀。”
真是过分啊。
他带着点自嘲轻轻笑起来。
从第一面起,尉屿迟从始至终都拿她没辙的。
干冰吹拂起一点缥缈的感觉,衣着华丽的宫女开始舞动起水袖曼舞起第一支曲子。旁边的屏幕上是英文加藏文加简体字,三种语言印在做装饰的书卷典籍上,有一种跨越时空的绮丽美感。
两幕戏交叉间的短暂空白,桔籽抬起头往干枯而遒劲的树枝上面看,若隐若现于夜空中的月亮消隐掉半个身形,被舞台上闪烁着的光芒铺亮。
她惊叹道:“月亮是金色的啊。”
不是银白也不是消匿于黑夜的乌灰,而是夺人心魄的漂亮的金色。
桔籽没有回头地轻声问:“很美吧?”
她冻得微红的脸颊,也跟着染上一层簌簌的光芒。
间或有一两朵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眉梢发间,热烈的赫赤发辫像是燃烧着一丛火,却永
恒地冻结在这处两场戏接壤的某一个瞬间,像是再静美也不为过的温柔装饰品。
许是久未饮水的缘故,尉屿迟觉得口干,想要喝口水润唇前便先一步开口回应道:“确实很美。”
桔籽垂下头甜笑着转过来半个身子,认真道:“但是依旧没有你好看啊,就让我画一幅你的画吧。”
女孩的声音又活泼又灵动,像是下一幕戏开场时那一串清脆的驼铃。
静止的画面于春日破冰,万事万物重新拔节生长起来。
光影变幻在尉屿迟秀挺的鼻梁上,分化而出柔美与冷峻的两种色调,光洁的额是模糊的中间地带。
“还是先想想一会儿吃什么吧,藏餐?”他捏了捏鼻梁,好笑地问。
藏餐是不能再吃藏餐了,否则就是等着拉肚子。
看完戏后下了车,尉屿迟站在餐馆前,微垂了眸睨她一眼,“所以这就是你想吃川菜的理由吗?”
“吃辣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冷啦,”桔籽推着他后背往里面走,不住抱怨道,“外面实在是温度太低,这是最近的一家餐馆,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虽然走不动,但是很能吃。
桔籽嗦着甜中带辣的甜水面,眼睛却瞟着撒满辣椒粉的钟水饺,姜醋猪蹄的蒸汽温热着氤氲过她的眉眼。
当然,没有任何想藏餐不好吃的意思,但是比起这种地方味道很强烈的餐品,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吃川菜。
尉屿迟把肉串上面的辣椒粉扑掉一半,顺着铁钎子把肉串下来放到碟子上推过来,谢过服务员接过来两碗米。
桔籽辣到一个劲儿呼气,但是还想要接着吃,甜口的豆奶适时推到了面前,她慌忙举起来一饮而尽。
唉,总是这样被照顾着,分开后她可能都会不习惯了。
望着男人俊秀苍白的眉目,桔籽已经未雨先绸地感伤起来,连心里都落下雨来。
可惜尉屿迟察觉不到她敏感多情的少女心,挑眉问:“吃好了?那剩下的就我来了。”
“等等!”桔籽慌忙地挡住他要接过猪蹄的,拿起公筷仔细地把脱骨的肉一分为二,“这个猪蹄我可是想了一路。”
尉屿迟竖起筷子,懒散道:“哪有什么东西能联想到猪蹄?”
这话一落,他就
意识到不太妙。
果不其然,只见桔籽直勾勾地盯住他的,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浅勾一下又快速抹平,轻咳一声,“没什么。”
“怎么,”尉屿迟轻轻笑一声,淡色的唇也因着沾了辣椒粉而变得些许染上瑰色,“我看起来就真的这么像是傻子吗?”
吃饺子的动作停住,桔籽这下是真的呛住了。
作者有话要: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
——后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