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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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新卫高呼:“红新卫!造反有理战斗队!三二零!革命队伍大害虫!”

    三二零立刻反击,高呼:“三二零,造反派的大本营!三二零!扫除红新卫害人虫!”

    新红卫高呼:“红新卫,铁拳打倒三二零!”

    三二零高呼:“大局已定,三二零必胜!”

    口号声此起彼伏。双方很有默契,等对方口号落地后,才高呼自己的口号。

    不仅仅双方口号的节奏掌握的很好,口号的内容也很有意思。如果把双方的口号都写在一张纸上,就会发现,双方的口号不仅押韵而且对仗,读起来琅琅上口。更何况,还有身体动作。每次随着口号,都会竖起来一大片的胳臂的树林来,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大规模的集体口水仗观赏性很强,建国以来这么多年,大家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所以,立刻吸引了不少的旁观者。

    看见越来越多的观众,双方都知道这是一个扩大影响的好会,口号喊的更加起劲儿了。

    开始的时候,双方还克制,遵循中央的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只是喊口号吹捧自己,贬低对方,然后,越来越群情激昂。在一次红新卫口号卡壳的时候,三二零的人连同围观群众不禁哄笑起来,于是恼羞成怒,扑了过去,对三二零动了。红新卫人多势众,上前拳脚相加,打的三二零不住败退。

    红新卫得意洋洋起来,一边高呼“红新卫挥起,痛打三二零落水狗!”一边追击。

    三二零的人则开始溃败。乱哄哄逃跑的时候,不知道谁匆忙中走火,开了一枪。这一枪原本是无意发生的,毕竟人命关天,谁也不敢对着人群开枪。可是不巧的是,在走火的时候,这个人被绊倒了,一个踉跄,使得枪口改变了方向,流弹不幸击中了后面追击而来的一个红新卫的人。这个造反派正在兴奋的高呼口号,跟大家一起追击,忽然中弹,当场倒地死亡。

    一个生命,就这样毫无价值的死了。他不是在工作中死的,不是在和敌人战斗中死的,不算工伤,不是烈士,没有抚恤金,没有荣誉。

    可是这能怪谁呢?围观的群众叹息道:这个人真傻。干嘛要那么卖力的冲到最前面?人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职工,人家有没有把你的娃儿扔到井里,也没有日弄你老婆。你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这是双方冲突以来,第一次出现人员伤亡,红新卫的人不但没有人害怕,反而更加愤怒起来。以前大家都以为,扛着枪支游行只为了秀肌肉,是装门面的事,没有人敢真的开枪,没想到对方真的开了枪,还死了人。他们高喊:“血债血偿!”更加激烈的冲上去。三二零的队伍直接向四下溃散而去。几个扛枪的人,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枪支抛弃在地上。

    回到二分厂,红新卫为死者举行盛大追悼会。追悼会上,六尺高的花圈,挽联写着“革命到底壮志未酬,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路星海代表红新卫发表了慷慨激昂极具煽情的演讲,然后二十多条步枪同时对空鸣枪,以示悼念。

    追悼会结束,二百多人就高呼着“血债血偿”的口号,气势汹汹的冲向服务中心,三二零总部。

    三二零总部已经空无一人。愤怒的工人砸毁了房间内所有的东西,油印、桌椅,点火烧掉了三二零的旗帜和搜出来的红袖箍,将一些文件扔在地上用力践踏,然后出去,开始到处抓捕三二零的成员。

    三二零的头头葛新成听游行中发生冲突,死了人,立刻知道大事不好,早早地逃离了工厂去向不明。其他的三二零人员也纷纷将红袖箍摘下来扔掉。于是,从成立到解散,成员一度达到二百人的三二零造反派,存在的时间不到三个月,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二分厂的造反派仍旧是红新卫一家独大。

    *****的运动没有因为死了人而有所改变。还在继续深化。造反派对于被揪出来的所谓的反动派,已经不满足批斗会和游街。造反派,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就要不断的找到能够吸引群众的新东西。红新卫模仿别的地方的造反派,开始了抄家。

    他们有针对性的对厂里的一些人实行抄家。一群人突然冲进去,翻箱倒柜。然后将他们家里近亲珠宝之类的东西带回去。他们弄出几间房子作为陈列室,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从地富反坏右家中搜出来的金条、金项链、银元、古董等财物,作为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的铁证。没过几天,就大家就看见大字报通知,可以随意参观。

    展览室的大门敞开,没有保安,也没有摄像头监控,谁都可以进去参观,在当时的风气下,这些东西不是宝贝,是罪证。所以竟然没有发生偷盗现象。这也算是**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金条银元是地主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的罪证!

    在这样的宣传震慑下,有的人家在夜晚出去,将家里的金银首饰偷偷地扔进臭水沟里。免得被搜出来,连累全家挨批斗。

    后来,造反派的革命行动有了几乎是固定的流程。不管召开什么样的群众大会,批斗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成了固定的节目。在召开大会之前,红新卫的几个头头就在一起商量:“这次该批斗谁了?”

    时间长了,不仅造反派将抓人批斗不当回事儿,被批斗人也习惯了,不当回事儿了,站在台上被批斗的时候,脸上也不见了诚惶诚恐,有的一脸平静,有的东张西望,有的甚至嬉皮笑脸的,不以被批斗为耻,反以站在台上为荣。

    台下观众也出现审美疲劳,对千篇一律的批斗大会没有了兴趣。于是红新卫为了自身的影响,也为了表示自己革命的坚决彻底,绞尽脑汁寻找新的革命突破点。

    这一天,曲子文被揪了出来,拉到台上批斗。路星海站在台上大声:

    “我们红新卫,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警惕隐藏的阶级敌人。今天,我们又挖出来一个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敌人,曲子文。这个人隐藏的很深,他披着革命的外衣,自称以前是解放军,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功臣。可是,经过我们的调查,这个曲子文,是混进革命队伍中来的国民党特务,是个反动派。”

    看到台子上站的这个人,听到红新卫的头头这样,台下的群众顿时安静下来。因为这个曲子文,很多人都认识,这不是卫生所的曲大夫吗?

    早在兴平的时候,这个曲子文就显露出治病救人的才能。到了保定惠阳械厂,他也给不少工人瞧过病。

    当然,真正的大病曲子文是看不了的,他没有医疗设备,必需要去县里医院。但是平时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毛病,经过曲子文的,十有**会见效。到了灵宝之后,厂里就把他抽调到厂里的卫生所来了。

    这个待人和善的大夫,竟然是一个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大家都不敢相信。

    看见大家一片惊讶的神情,这个头头得意起来。心想揪出曲子文效果不错,大概可以批斗上一两个月的。他:

    “大家都想不到吧?我们的曲大夫,原来是资本家的后代,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与人民军队为敌。后来看到大势已去,就隐藏进解放军里面,转业来到正在建设中国的航空工业,混进我们一二四厂。我们决不能放过这样的坏人。要狠狠的批斗,让他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

    接着,就有人带头高喊:

    “打倒一切反动派!”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那个时候的人们,非常容易被激发革命热情。昨天还是受大家尊敬的大夫,经过几句话的蛊惑。立刻就成为万恶不赦的阶级敌人,被所有人恨之入骨。

    会后,接下来是固定程序:游街。

    两个戴着红新卫袖箍的造反派,押解曲子文,一块学校的黑板,**笔写上“隐藏的阶级敌人曲子文”,用洗铁丝挂在曲子文脖子上,不许抬头。一路上,两边的围观嬉笑着议论,完全不记得当初自己被救治后的对这个敌人满心感激。有的孩子用石块或者土坷垃扔他。押解的人更是得意洋洋,将曲子文双反剪后背,不足的推推搡搡,催促前行。

    三二零造反派解散后,谢晋元现在也算是无事一身轻。忽然,大儿子跑进来:“爸,曲叔叔被人押着游街呢。”

    他闻言大吃一惊。这个老曲跟自己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一直人缘不错,怎么会成了坏人呢?

    他急忙出去,追上游街队伍,果然看见曲子文被两个人你就住胳膊,推推搡搡,慢悠悠的走着路上。他冲过去一看,只见悬挂黑板的细铁丝已经深深的勒进曲子文脖子的皮肉中,已经渗出血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拉开一个人,怒声:“放开!”

    着,就把黑板拿了下来,狠狠的摔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