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方才你们冷眼旁观着让这些大和尚围攻的, 就是我的亲妹妹。”
他这话的轻巧, 却让萧东元顿时变了脸色。
“若是我们想,我和家妹联合起来, 奏上一曲, 你们这里的人,都别想活着踏出这扇大门。”他语气平常, 到这里似乎有些伤脑筋, 皱着眉,“哎,如此看来,我们真是善良, 竟然还坐在这里好好地与你们话, 而不是像那位大和尚一样, 一言不合便动手,你们, 是吗?”
他最后那个是吗,配合着他的笑容, 看上去就像是在挑衅他们,在场的人想到刚刚那一阵琴声和玄青顿时倒地的样子,不由得头皮发麻, 手下意识的覆上了身边的武器。
而萧东元闻言, 痛心疾首道,“你们颜氏兄妹今日是想与整个武林为敌吗?这样对得起你们师父和创下平芜派的祖师爷吗?”
思雀冷嗤一声,“萧庄主这话就严重了, 这里的人恐怕还称不上是‘整个武林’吧?大半都是依附在你们炎云山庄之下的门派罢了。更何况,我了,我们与这次玄里大师的死毫无关系,不要什么罪名都往我们身上扣。”
“到时,只是便宜了真正的凶手。”她盯着萧东元,忽的展露笑颜,两眼弯弯,“您是吗?”
萧东元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
“思雀得对。至于我们师父和祖师爷会不会怪罪,就不必萧庄主来操心了,所谓正道邪道,我们平芜派从未站过哪边,也从未觉得自己属于过哪边。”
当初祖师爷创下平芜派,不是为了让它发扬光大,只是为了给与他一样有着特殊体格的人提供一个所归之处罢了。
颜巷眯眼一笑,讽刺冷淡,“如今看来,倒不如归了邪道,至少不会无缘无故的被人当成是杀人凶手,也不用高谈什么正道仁义。”
经颜巷这样一,其他人不由得就迟疑了起来。
今日颜巷露的这一手,实在是把他们吓到了,再联想到玄里大师的死,就算真的是颜傅水动手的,那么在场的人,真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能连半招都使不出,就已经命归黄泉了。
——原本他们只听过这御音功威力无穷,却从未见识过,都以为是夸张了的,但如今来看,半点不夸张,他们不得不忌惮起来,同时,不少人心中也在思量,这件事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原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却不想,是块伪装成硬骨头的顽石。
原本态度很坚决的各门派都有些动摇了。
萧东元似乎被现在这个完全脱离他的掌控的场面弄得有些恼怒,一甩袖,“那平芜派可是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思雀就不追究他这个“被诬陷的人反而要背上寻找真凶的责任”的古怪逻辑了,一拍手,“姑且,可以一试,我琢磨着,炎云山庄毕竟是外行人,验尸,还是要请内行人来吧?”
“姑娘,你莫不是要去请一个仵作来?我们的事情可不想扯上官府的人。”
当今襄曙国的皇帝昏庸无道,百姓受苦受累,江湖人是不屑于跟官府交道的。
经过刚刚,这些人跟她话又不像之前那样不客气了。
“不,难不成姑娘你的是音离谷?可音离谷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
思雀还没回答,从门口就传来一道年轻而清澈的女声。
“这里是在做什么,如此热闹?”
来人是一个身材娇的姑娘,有着如骄阳般耀人的五官,此时她正笑眼盈盈的看着厅内的人,当看见思雀时,冲她眨了眨眼。
“思雀,我没来迟吧?”
思雀走上前抱了抱她,“没有,来的刚刚好。”
年轻姑娘松开思雀,对着在场的人拱了拱手,“在下音离谷倪絮,见过各位前辈。”
除去不可能做出此事的她的美人娘,他们平芜派厉害的老家伙们不是长眠与地下了,就是窝在悠疏山上不肯挪窝,所以思雀想玄里大师肯定不是死于御音功,于是她在前几日便写信给倪絮,麻烦她来跑一趟。
倪絮知道她这里有麻烦后,很快的解决了怀西茶庄的事情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比萧东元和玄青晚了一些,但好在是赶上了。
“这……”厅内的人面面相觑,“我们如何能相信这位姑娘是音离谷的倪絮倪少主呢?”
倪絮的名头他们自然是听过的,但据这位医鬼性情古怪,偶尔扮作她的师兄师姐,或是扮作乞丐,又或是丫鬟,从来不以真容示人。
但不用倪絮回答,这里显然有人是见过她的。
“距离上次见到倪少主已经过去半年了,倪少主依旧风采如初。”
此言一出,还有几个见过倪絮的人也纷纷出言证实了她的身份。
倪絮看着先前发出疑问的人,眨眨眼,“这下信了?”
“来人,带倪少主去停放玄里大师的尸首处。”
舒望岁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些,如今萧东元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才开口让人带倪絮下去。
“多谢舒宫主。”
于是众人便安静的坐在厅内等候结果。
水明城的人先前一直安静如鸡,但不知为何,此时又出来闹腾了。
“既然是平芜派的人请来的,难道这位就不会为他们作假吗?”
思雀忍不住笑了。
这是多没脑子才会出这种话?
“满口胡言!音离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假!”
“这位姑娘还是慎言,得罪了音离谷,怕是以后日子不大好过。”
——看吧,根本不需要他们开口解释。
这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没点病痛呢?这也是江湖人都不敢得罪音离谷的原因,毕竟好大夫,都是从人家那里出来的嘛。
更何况倪絮还是音离谷谷主沈西风的徒弟,沈西风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
倪絮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戴着蚕丝制成的薄丝手套,她张开五指,她的指尖都沾上了紫黑色的液体,黏在她的手套上不落。
她又拿出一根银针,碰了碰那些紫色的东西,银针迅速就变黑了。
“诸位,这些就是我从玄里大师的口中发现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了,剧毒无比。“
“玄里大师与几位师傅是中毒身亡,此毒甚为奇特,无色无味,让中毒人不会呈现普通中毒的种种症状,外表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但此毒特殊还在于,中毒之人饮下毒|药后,会吐出腹中些许液体,残留在口中,才被我发现了。”
厅内如沸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不少人完美的呈现了“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这句话。
“我就不会是平芜的人干的。”
“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了。”
“可究竟是谁下毒害死了玄里大师,又嫁祸给平芜派呢?”
萧东元冷笑一声,“我可是听,魔教内的越朝门擅长制毒,恐怕这种毒|药也是能制作出来的吧?”
“萧庄主慌什么,这都口不择言了。”思雀皱着眉摇摇头,似乎很替他担心,“你方才不是还在我们与魔教有关系吗?怎么现在照你这样,是落孤教又陷害我们了?前后矛盾,要不得。”
“可我的也是事实。”萧东元眯眼一看她,神色不善,“谁知道这是不是魔教与平芜派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呢?”
兮鸠把思雀揽到身后,对上萧东元的目光,“可萧庄主却不知,擅长研制毒|药的越朝门上任门主,相烛,早就逃离了落孤教。”
相烛自从因为私自研制药物的事情被降为副门主后便一直心怀不忿,找到机会后便离开了落孤教,成为了落孤教的叛徒。
思雀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对着兮鸠做模做样的摇了摇头,“兮兮,你这干什么?萧庄主难道对自己的合作对象还没有你了解吗?”
她看向萧东元,“萧庄主你是吗?若不是跟相烛合作,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娘与我爹的事情,又怎么会知道我呢?”
“若是落孤教与我们平芜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不如是萧庄主与相烛算计好的,先是下毒杀害玄里大师和少林寺的师傅们,再指使几个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将此事陷害给平芜派。”
“什么?!”
其他人震惊的看向萧东元,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相信的。
“满口胡言!萧庄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是啊,姑娘,不能因为之前萧庄主冤枉了你们,你就这样啊。”
思雀这个初入江湖的人是体会不到在场这些人的心情的,他们之中不少的人都受过萧东元的恩惠,萧东元所在的炎云山庄能被称作是正道之首,就有他的原因在里面,在他们心中,光风霁月的萧东元是不可能做出陷害别人这种腌臜事情的。
只可惜,再正义的人,也会有私心。
兮鸠两根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长哨。
同时,思雀也对他们道,“我们与诸位不同,话做事都是凭证据的,恰好这里有一份萧庄主与落孤教叛徒相烛二人的来往书信,想必在场的人不乏能够认出萧庄主的字迹的人吧?是真是假,便见分晓。”
随着兮鸠那一声长哨,几个穿着玄色衣服的年轻人突然出现,手上皆拿着一沓信纸,在兮鸠的眼神示意下,分发给了各门派的掌门。
众人传阅着手上的东西,不少人都是熟悉萧东元的字迹的,看到信的内容后不由得都发出惊讶的呼声,或是面露犹疑。
思雀拉了拉自家男友的大手,笑成了只狐狸。
兮鸠早就得到了消息,之前与他们分开走,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这些证据,都是他让青林门的人去搜集的。
萧东元摸着自己的剑柄,笑了两声,忽的停下来,抽|出长剑直直的朝着思雀而去,脸上浮现阴狠的神色。
“既然如此,杀了你,我也算是赚了。”
兮鸠挡在思雀面前,空掌接下了他这一剑,方才游刃有余的抽|出自己的长剑与他对起来,厅内的桌椅惨遭他们剑气的残害,噼里啪啦的碎了一片,其他人见此,慌忙退出去。
就在他们二人得不分上下的时候,有一人影从众人面前晃过,一眨眼便到了厅内,与兮鸠一起对上了萧东元。
他们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一直待在颜傅水身旁的男人。
男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显得张扬而肆意,而他此刻在厅内闲庭漫步,悠然出手,掌风凌厉,衣袂涌起。
“萧东元啊萧东元,过了这么多年,你竟是越来越蠢了。”
有了季犹的加入,萧东元很快被两人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看向季犹的目光狠戾,仿佛淬了毒,神情癫狂,似悲似笑,半点不像是被誉为正道之首、最为仁义的萧庄主了。
萧东元在季犹出现的时候是惊讶的,但此时他已经恍悟过来,他这是反被季犹他们算计了。
从一开始那个丫头用言语刺激他开始,到颜巷的出现,再到音离谷的人前来验尸,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是他估计错误了,他看错了颜傅水,低估了平芜派对颜傅水的在意,更是没有摸清楚平芜的掌门与颜傅水的关系,也错在不知道季犹竟然这番是跟在颜傅水身边的。
他输得彻底。
他哈哈笑了两声,发髻散落,神色癫狂,“季犹,凭什么!你将我姐姐害死了之后,你凭什么还能拥有妻子和女儿,过的逍遥自在,仿佛把她全然忘记了一般!”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下去陪她!”
屋外站着的一堆人之中传来一阵喧哗。
“季犹?!”
“他竟然就是季犹?!”
“他的,难道是当年……”
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当年萧东元的姐姐萧意空与魔教教徒相爱,却被强硬拆散,后来萧意空就被逼的自尽了的事情,声的议论了起来。
后来那些参与了逼死萧意空的门派,无一不被季犹带人灭了。
这时候已然是坐实了落孤教与平芜派的七长老颜傅水的关系,可他们没有一人敢对此有什么意见。
——毕竟实力摆在那里,人家又没杀人,顶多算私人关系,他们管不了那么宽。
思雀拉了拉颜傅水的手,在她看过来之后低声道,“娘亲,你不与爹爹成亲,是因为这个吗?”
颜傅水怔了一下。
这么多年思雀都未曾问过她这个问题,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倒是开口问了。
她对思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思雀咦了一声,“那娘亲不介意吗?”
她想了想,若是boss有一个心头白月光,曾经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那个白月光,她肯定心里会不舒服的。
可她美人娘亲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过在意的样子,甚至在知道曲冷是老爹的儿子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别的表情,既不恼怒也不气愤。
她以为美人娘亲只是在他们面前不表露,现在看来她是真的不在意呢。
颜傅水抚了抚她的发,淡淡道,“人生苦短,何苦拘泥于过去呢?”
思雀歪了歪脑袋。
所以她爹做了什么才换来了这几年的追妻火葬场?
那头母女谈话结束,这边舒望岁惊讶的看了一眼季犹,又看向颜傅水,颜傅水对上她责怪的目光,缓慢的眨了眨眼,又呆又萌,舒望岁失笑,没再看她。
再回到这边,季犹看着萧东元缓缓地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正道不走,偏偏为了报复他而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还连累上了玄里的一条命,把自己多年来积攒的声誉毁的个干干净净,可真是魔障了。
他似乎有些感慨,“你姐姐若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该如何失望。”
今时今日,他再谈论起萧意空,用的是一种起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的语气,似乎淡然,又饱含感情。
“你们正道的事情,便你们自己解决吧。”季犹转头看向外面的一群人,淡然道。
完他便又离开了。
院中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面面相觑,十分安静,只有偶尔路过的风声。
不过他们看着厅内又哭又笑的萧东元,不由得都想到了同一句话、
——这可真是,一场闹剧啊。
晚上,思雀与兮鸠坐在房顶上赏星星的时候,思雀抱着兮鸠的手臂,蹭了蹭,“兮兮,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有些什么是我们漏了的。”
兮鸠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缓慢道,“姐觉得是什么呢?”
思雀摇摇头,“不知道,但你想,第一,我们不知道相烛在哪里,他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第二萧东元这个计划实在是错漏百出,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被我们识破。若是相烛真心想要掰倒落孤教和平芜派,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她着着,嘴就被人堵住了,用同样柔软的唇瓣。
被那双充盈着星光的黑眸盯着,好似一张大网笼住了她,挣不脱,跑不掉,温凉的薄唇在她唇瓣上缓缓摩擦,含糊而低柔的声音从他喉咙中溢出,“兵来水挡,水来土掩。”
星光点点,温柔的月夜,温柔的吻,在安静的屋顶,温暖而湿热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