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思雀又一次来到了永荆城内最大的这间酒楼, 但这次来这的目的完全不一样了。
她此时坐在酒楼的雅间中, 雅间内摆置的屏风雅致清新,面前檀木桌上是青瓷盘子, 每个青瓷盘中都摆着精致的菜式, 看上去很是可口,饭菜的香味在雅间内回荡。
上菜的二了句几位慢用, 便转身出去, 雅间的门一关上,外面的热闹嘈杂声与雅间内仿佛就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听得不太清晰。
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壬以彤和柳结衣,而这气氛, 则有些奇怪。
壬以彤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盯着柳结衣, 而柳结衣则是一头雾水, 看了看思雀,眼睛眨了眨, 十分之茫然。
怎、怎么突然,丞相家的这位大姐就对他敌意这么深了呢?他做了什么?
被夹在中间的思雀觉得无奈又好笑。
今日柳结衣来找她, 是要请她吃饭,顺便叙叙旧,但壬以彤听见后她也要来, 在思雀很委婉的跟她他们谈论的东西她可能听不明白, 会觉得无趣,可她还是坚持要来,结果跟来之后就一直这样。
这一路上, 到现在坐下,思雀觉得自己好像能够大概领会壬以彤为什么会这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壬以彤似乎很怕自己被柳结衣“抢走”?
就像孩子争宠一样的想法,生怕她师弟柳结衣会抢走了她的注意力。
思雀朝柳结衣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干看着干什么,都动筷子啊。”
她开口,柳结衣和壬以彤才拿起筷子。
见此,思雀不由得稍松了口气,终于是开吃了,她都快饿死了。
刚把第一筷子菜夹到碗里,柳结衣就对思雀道,“师姐,你这几年去了哪里了?”
柳结衣和思雀不讲究什么食不语,当初在悠疏山上的时候,他们八个师兄妹都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自由又快活。
“当年颜长老带你、大师兄和二师姐出去,结果最后却只有师父带着大师兄和二师姐回来,他们、他们都你……你遭遇了不测。”
思雀露出个苦恼的表情,“当初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也因为耽搁,我近日才到永荆城。”
实话不能,面对很关心自己的师弟,她也不想谎,于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好在柳结衣听出来她有难言之隐,倒是没在这上面再多问了。
“你回去的只有掌门和师兄师姐,那我娘呢?这几年你没有见过她吗?”
柳结衣摇头,“这六年颜长老都未曾回过悠疏山。”
思雀拧眉。
这不应该啊。
柳结衣似乎知道她接下来想问什么,又道,“但有几次我看见师父在写信给颜长老,有谈起过,似乎颜长老现在是与落孤教的前任教主在一起,其他的,我便不知道了。”
当柳结衣到“落孤教的前任教主”的时候,正沉默的吃着东西的壬以彤抬头看了他一眼。
思雀点头,“这也足够了,多谢你。”
“我们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柳结衣摇摇头,忽的又顿住,看了一眼思雀,目光又收了回来,有些拘谨的样子,“师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你问。”
“落孤教之前的那位教主季犹,是你什么人?”
柳结衣充分证明了,即使是男孩子,也有八卦的权利。
其实他也有所猜测,那几年一直在悠疏山上跟在颜长老身旁的那个男子,恐怕就是季犹了,他偶尔有一次听见师姐叫他爹。
果然,思雀道:“他是我爹。”
柳结衣了然的点点头。
他虽然不惊讶,但壬以彤和站在她身后的寄蝶、含岚三人可是惊讶的。
虽然她们没有听过季犹这个人,但似乎思雀跟落孤教的渊源很深,这样一来,思雀姑娘是不是与现在落孤教的教主,兮大人是旧识?
寄蝶和含岚又相视一眼,看见了对方脸上相同的疑惑。
但是,既然是旧识,为何思雀姑娘先前又表现出一副不认识兮大人的样子呢?
她们俩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就盼着这餐午膳赶紧结束,回去之后她们就好问思雀姑娘了。
但显然,错开了六年的两人还有许多话要,没有那么快结束。
“我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柳结衣叹了口气,“师姐你知道,大长老是几位长老之中最年长的,得知你不好的消息之后他便病了一场,因着年岁越来越大,身体也越发不好了。”
思雀有些愧疚,她师父虽然严厉,但也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亲传弟子,除却习武、课业方面对自己严格了些,平时他也是很关心自己的。
“等我找到我爹娘后,定会回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师姐不必太过担忧,昨日我已经让泰宁带着我的书信回去了,大长老得知你还活着,肯定会很高兴的,身体不定也会好许多。”
泰宁就是柳结衣的侍卫。
在永荆城,还没什么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安危——毕竟因为他祖母病重,他父亲和几位兄弟都从边关回来了,是以泰宁离开一阵子也没什么大碍。
思雀也想到了这点,点了点头,吃了几口菜,吞咽下去后才慢吞吞道,“阿皎呢?她现在如何了?”
“阿皎回来后领了罚,这几年都在家相夫教子。”
思雀被人掳走还遭遇了不测,阿皎这个侍卫肯定要负一定的责任,受处罚是肯定的,至于相夫教子,阿皎其实早在思雀十一岁那年就嫁给了她舅舅的侍卫,所以也实属正常。
“叩叩。”
门被敲响了两声,而后从外面被推开,站在门外的,赫然是酒楼的老板
他听昨日刚来过的那位奇怪的姑娘又来了,并且还是和将军府的公子以及丞相府的大姐一起来的,是以专程上来了一趟。
得知她与谁一起来的之后,老板很是庆幸自己昨日没有怠慢了这位姑娘。
——她与他们教有什么渊源尚且不清楚,但她与这二位的交情便可见一斑了。
“几位吃的可好?若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人一定让厨房好好改进。”
柳结衣:“掌柜的无须客气,这里的味道是永荆城最好的,若是我们还挑剔,就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柳公子笑了。”
酒楼老板与柳结衣客套了两句,似乎真的只是随机调查一下客人对酒楼里饭菜的满意程度。
只是在他离开之前,对思雀了句其他几人都听不懂的话。
“这位姐所托之事,人已经照办了。”
思雀自然的点点头,他便出去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急着联系兮鸠了,毕竟已经有一个近在眼前的机会可以让她见到那只大猪蹄子了。
掌柜的一走,直到他们吃完了,两个人还在聊,壬以彤似乎是看自己插不进话,于是与他们两人想要带着自己两个婢女先去下面逛逛,待会儿再回来找他们。
待壬以彤一走,思雀就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也不话,就盯着柳结衣。
柳结衣被她盯的心里发毛,很快就受不了了,连忙告饶,“师姐你有什么事情就直吧,别这样看着我了。”
思雀满意的笑弯了眼,还是师弟上道!
她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你听那位兮大人要选妻的事情了吗?”
柳结衣点点头,“知道啊。”
他爹也参与其中。
但他不明白这与他师姐有什么关系,虽然兮鸠现在是落孤教的教主,思雀是曾经的落孤教教主的女儿,但毕竟兮鸠是在她出事之后才坐上教主之位的,思雀冷不丁这么一问,一时之间柳结衣没有往他们两个是熟人这方面去想。
思雀清了清嗓子,看了看门窗,有种做贼的感觉,继续压低了声音,“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师姐你直吧!能帮的我肯定帮!”
他们师门这一代的弟子凑起来也不过八个人,可以是一起长大的,也是一起遭受师父的“折磨”过来的,感情比亲兄妹还要好,是以思雀一,柳结衣一口便答应了。
“你能不能,让我也去见见那位兮大人?”
思雀早就着这个主意了,只是壬以彤一直没走,她就不好意思提。
——到时候壬以彤要是问起来,她之前明明表现的并不认识兮鸠,突然想要去见他,要是迷恋上了他,怎么也不通,可她要是她就是兮鸠那个死了六年又活过来的心上人,恐怕会被她们当做是得了臆想症。
看见柳结衣惊疑的表情,思雀才又解释道,“找到他我才有可能尽快的知道我爹娘在哪里,若是问舅舅,这一来一回恐怕至少得半个月。”
柳结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拍了拍胸脯,声道,“师姐你可吓到我了,我以为你跟外面那些姑娘一样,像着了魔一样的,还不知道他人怎么样呢就痴恋上人家了。”
完他还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
能让柳结衣出这般带着“个人情感色彩”的话,看来那些姑娘的表现是真的很夸张了。
“怎么?你觉得他人不好?”思雀颇有兴味的扬了扬眉。
柳结衣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是不好,但绝对不上是好。”
思雀来了兴致,“何出此言?我一路听来,路上的人几乎都是在歌颂赞扬他,可见他在民间的声望是极高的。”
柳结衣:“跟师姐你,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有一位朋友乃是百语阁中之人,曾经闲聊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现在魔教这位教主的事情。”
天下事尽收百语阁,这话可不是而已,都百语阁一字千金,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没有百语阁不知道的消息。
“六年前,他似乎泄愤一般的血洗了炎云山庄,又灭了好几个依附炎云山庄的门派,手段极其残忍,见过他杀人还活下来的人后来都疯了。”
“也许他杀的人不都是无辜之人,可就连尚在襁褓中婴孩他都没有放过,一时间,血流成河,令人心惊。”
“那段时间,江湖中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在疯魔一样的杀了不少人之后,他又不知为何盯上了襄曙国的皇室——亦或者是早就盯上了,计划、准备了一年多之后才开始动手。”
“一个江湖人,妄想对一个国家做什么,似乎听上去很难以想象,觉得是无稽之谈,可这在兮鸠身上,都不是什么问题。别襄曙国自老皇帝登基以来就愈来愈像是一盘散沙,忠臣良臣皆被朝中的奸佞陷害发配到了边远的地区,民间一片怨声载道,就单单他手上有着的那一支无人能敌活死人军|队,已经足够他成事了。”
“而他的目的,似乎不是要谋权篡位,而是想要彻彻底底的毁了这个国家,可就在他算将襄曙国毁掉的时候,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阻止了他,不知道与他谈论了什么,他放弃了原来的计划,转而让如今的少帝登上了皇位。”
“你听着永荆城内百姓聊起他永远都是崇敬和赞扬,却不知道在江湖中却是无人敢谈论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私下里都称他是‘没有心的地狱恶鬼’,是以六年前那场‘大屠杀’,也就渐渐被掩埋了起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你瞧,他杀了那么多人,可是他将更多人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如今因为天灾人祸而逝去生命的人数在逐年减少,所以真的不知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柳结衣完,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口干,喝了一口茶,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师姐奇特的安静,不像是在发呆,倒像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在想些什么,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神情,似悲似叹似怜。
接着,他就听到他师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着她的低头,两边的短发落了下来,遮挡了她半边脸,黑睫缓慢的上下扇动,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的低喃,话音如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却又好似坠着什么东西,似沉重而非是轻松的。
“我没想到,这六年,他是这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