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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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猩红的圆月挂在夜幕之上, 诡异的红色笼罩着整片大地, 半点星光也没有,与漆黑的树林、树林中的山庄融为一体, 像是一幅充斥着红与黑, 色调极暗又诡异的画。

    山庄中大火熊熊燃烧,火焰舔舐着屋梁门扉, 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夹杂着人的哭喊声和痛呼声,尖锐的令人想要捂住耳朵。

    被火舌舔去了半边的大门歪倒着,那块写着“炎云山庄”四个字的牌匾被烟雾熏黑,失去了原来的面貌, 孤零零的落在地上, 上面还印了几个脚印。

    庄内满地狼藉,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大门口,衣摆随风而起, 手上握着一柄长剑,上面沾满了鲜血, 不断地有流动的鲜红的血液从剑尖滑落,汇入土壤之中,空气中满是焦味和腥味。

    他面前是七倒八歪的尸体, 且都不是完整的, 不是这里落了一只手臂,就是那里飞出去了一条腿,红色的月光将这场面衬的更加骇人。

    他仿佛看不见地上的“零碎”尸体, 迈着步子朝里面走去,看也不看那些挡在他面前试图阻止他的人,也似乎听不见他们的咒骂,手起,剑光闪烁,便是几条人命,一片鲜血迸溅。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动作十分不自然,似乎被抽去了灵魂,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死气。

    忽的,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恰而一阵风吹过,他的发丝飞舞,月光轻落,映出那张沾了几点血迹,妖艳诡异的绝世容颜。

    那双赤红色的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滴出血来,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冰冷如霜,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让人恍若坠入冰窖。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思雀一个大喘气,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从开了一个口的窗户溜进来,银白色的光芒落在地上,外面是虫儿低鸣,安静的房间内,她喘气的声音格外明显,耳边回荡着她跳的又快又重的心跳声,脑子里全是梦里见到的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里面满是厌世、绝望……

    晚间带着些凉意的风不知从何处蹿了进来,床幔轻轻晃动,吹的她了个寒颤,回过神一抬手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她长呼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披上外衣下床喝了口凉水,却再也睡不着了,站在窗前,把窗户敞开了些,抬头望着外面的一轮弯月。

    她又想起了白日,在酒楼内柳结衣的话。

    “还有一件事倒真的是我道听途来的,据有一次他到一间民间传言最为灵验的寺庙去求符,寺庙的师傅他煞气太重,不让他进去,他一怒之下差点将那寺庙铲为平地,好在最后他还是拿到了符。”

    “而且我听他还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心上人,那道符似乎就是为了他那心上人而求的。”

    柳结衣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归宿,不过他肯定是一个成大事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让他发了疯一般杀人报复甚至差点让襄曙国因为没有皇室而被其他国家瓜分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时坐在他对面的她。

    静谧的月光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格外明显。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今日听了柳结衣的那些话后,思雀的心情就很沉重。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涩之感。

    她想她是白受了二十年的社会主义教育了,在知道他那么残忍的杀了那么多人,还疑似梦到了杀人现场之后,她竟然还心疼起了boss。

    梦里的boss,让她想到了原著中那个不在意别人目光肆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杀自己想杀的人,最后落得个万人唾骂、尸首被野兽分食的下场的变|态反派。

    梦里的他,跟书中的文字渐渐重合起来,他们一样,都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了,厌倦了这世间的一切。

    只有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千年罪人”、“杀人恶魔”,不在乎自己最后会不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人,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哪一天被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杀死,才会那样肆无忌惮的去迁怒任何跟她的死有关的人。

    这样安静的夜里,那些正面而积极的情绪像是陷入了沉睡,而那白日里不会出现的、一直暗藏在身体最阴暗的角落里的情绪却会被无限的放大,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如潮涌一般的将人淹没。

    细细的呜咽声乘着风,和着温柔的月光,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永荆城三百里外,有一座城池,这座城池的一间客栈之中,也有人还未曾入眠。

    窗户大敞,坐在窗前的男人一头长发披散,随着清风飘荡,身上穿着经年不变的玄色衣衫,手上拿着一支白玉笛子,最下方坠着一只玉雕长鼻象,象上还挂着一道符。

    男人神情淡漠,微微抬头看着遥远天幕上的那一轮弯月,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中,那双狐狸眼仿佛染上了冰霜的颜色。

    门被敲响了三声。

    “进。”

    一名穿着黑衣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沓账本走了进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才对倚在窗口看着自己的人行了一礼,低着头道,“这是今日到的账本。”

    落孤教发展到今日,又将青林门纳入教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武林之中烧杀劫掠肆意张狂的魔教了。

    ——落孤教从上一任教主开始就慢慢的将产业发展到了全国各地,到如今更是扩张到了别的国家。

    是以落孤教是非常有钱的,可——

    黑衣男人,也就是秦灼的徒弟秦落,略抬眼,不敢对上自家主子的脸,只看了一眼站在窗口那人的鞋子。

    可他这位主子不知道为何,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的钱去建学堂,或是哪里有了灾祸也会出人出力去帮助受灾的百姓。

    这些事情乍一听并不觉得奇怪,但凡有能力又有善心还爱这个国家的人都会去做,可他这位曾经屠戮了别人整一个门派也不见手软的主子做起来这些事情,就会显得格外奇怪了。

    想到了一些传闻,秦落不由得稍稍抬头看向了那挂在上面却与白色的玉笛极为不搭的符。

    兮鸠没在意秦落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看他一眼,“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秦落的手放在账本最上方那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白色的纸上面,“这是永荆城那边与账本一起带过来的,是给您的。”

    兮鸠看了一眼那纸便挪开了视线,低头抚摸着笛身,忽的笑了一声,凉意沁骨,“真是令人意外。”

    秦落察觉到他的不悦,也不敢再什么。

    其实他也和兮鸠一样,认为是哪个姑娘知道了永荆城那酒楼是落孤教名下的,于是托掌柜的送了东西过来,掌柜的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得罪,才会照做。

    兮鸠没有要去看那张纸上是什么的意思,略一抬手,“查查吧,是谁透露出去的消息。”

    总是有很多人瞎了眼,把他当做是他们幻想中的那个大英雄,而这些人之中想送东西给他的人则更多,但这还是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送上来。

    “是。”秦落应了一声后又道,“永荆城那些老家伙似乎在谋划些什么,像是跟教主您有关,需要属下去探查吗?”

    兮鸠若有似无的勾起了嘴角,“不必,随他们去。”

    “可若是他们意图谋害教主——”

    他的话很快被兮鸠断,“秦落。”

    “属下在。”

    兮鸠笑着,仿佛在聊什么家常,出来的话却让秦落了个寒颤,“你难得就不想我早点死吗?换个好相处一些的主子,比如,季江弋?”

    秦落单膝跪地,忙道,“属下不敢!”

    其实实话,秦落也没有到希望兮鸠死的地步,只是摊上这么个脾气比上任教主还要古怪的主子,平日里有些心累。

    他喜怒无常,也许上一秒还在跟你笑,下一秒你就不知道为何受了罚。

    虽然他当上教主以来,除了有一次有个人误闯入了被封存起来的泉如院,还破坏了里面的摆设而被他亲手斩杀以外,他没有随意杀过哪个教中的人,但有些恐惧,不是因为他会杀人才产生的,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会让人感到恐惧。

    ——站在他面前,被他冰冷又漠然的目光注视着,就让人忍不住腿肚颤。

    兮鸠似乎叹了一声,“你跪下是作何?我又没怪你,起来吧。”

    完他就笑了,声音轻轻的,“秦落啊,你,人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秦落没有起来,依旧跪在地上,他也没有直接回答兮鸠的问题,而是神情郑重,难得的抬起头直视兮鸠,道,“望教主保重!”

    秦落确确实实没有要换主子的意思,毕竟兮鸠这个教主,除了让人害怕了些,其他方面的能力是无可指摘的,不然大公子季江弋也不会服气自己父亲突然把教主之位传给了一个外人。

    虽然兮鸠心思深沉难以让人猜透,但秦落作为常年跟在兮鸠身边的人,还是知道一二的。

    比如,他这位主子,极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前几年还好,今年这苗头是愈演愈烈,甚至就在去年年尾,邵连钦的人联合教中的人刺杀他,致他重伤,音离谷的大夫赶来将他治好,而他醒来后第一反应却是目光空洞的看着房顶,叹了口气,遗憾自己怎么没有死。

    气的音离谷那位少谷主当即骂了他足足一个时辰,还是音离谷那少谷主的丈夫,玉卿公子蔺可聿看不过去劝了她两句她才停下来,待他伤好之后更是放言他就是快死了她也不会再管的。

    而直到现在,兮鸠也没有半点要收拾邵连钦的意思,放任他去做一些动作,秦落想,他是真的期待自己有一天会被仇家给杀死,不是邵连钦,那也可以是别人。

    秦落曾经与自己师父谈起过这个,而他师父秦灼却是长叹了口气,面露悲戚,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那子也不容易,你平日里多替他注意些。”

    秦落想到这里,不由得多了一句,“教主,人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兮鸠难得的一怔,脸上浮现一丝怀念的神情,轻轻一笑,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真实的情绪,“这话,曾经有个人在我耳边不厌其烦的过许多次。”

    他摸了摸手上的笛子,月光下的身影显得寂寥又冰冷。

    可那个人,终究是丢下了他,让他独自一人在这无趣至极的世间活着。

    独独留下了令人无措又怀念的一段又一段无法忘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