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谁比谁嚣张
半梦半醒间,江潭只觉一把手指**了发丝里,缓缓梳理起自己的头发。
那微微灼烫的指尖,从发顶着旋儿揉到脖颈,分开千丝万缕,在每一寸肌骨上细细摩挲勾勒。
江潭一会儿就被摸得耳尖泛红,浅浅蹙了眉心,“席墨,住手。”
席墨捻了捻他的耳尖,笑了,“现在知道让我住手了?”
“你那时候这样给我梳头,又是什么意思?”席墨衔上指缝里头那点耳尖,甚至还有点委屈了,“你怎么能那么待我。明明知道孩子那时节容易胡思乱想,眉角发梢,动一动都是在撩拨。”
“你这样给我梳头,太过分了。”他,“师父,你太过分了。”
“还有,你总是摸我的头。我过不行了,你还摸。”他声音带着笑,一字一句都是诘责,“你那般待我,是故意撩拨我,好叫我对别人生不出旁的心思吗?”
江潭脑子还混着,这么一串连珠炮似的听下来,简直百口莫辩,又觉得他病得太重,不能好了。
“师父,哪会有这种人,我要你摸,你就摸的?”席墨森然一笑,虎牙尖将他耳朵磨穿了眼儿,“你可是师父啊,哪里有一点师父的样子。如果不是你喜欢我?如果不是你勾引我?”
江潭只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席墨与他胡搅蛮缠,“你明明摸了我,还不承认?”
“我没有勾引你。”
“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江潭想,现在不喜欢了。
但他只能闭口不谈。
“是了,你过,喜欢我的。”席墨微沉了声音,“这就是你的喜欢么,师父?不看我一眼,也不愿理会我?”
他将耳尖渗出的血滴抿在唇中,“怎么,如今做了错事的人,都这么嚣张吗?”
江潭想,又来了。
他尚未想出对策,就给人拉了起来,一气按到了铜镜前,当着面拨开一只匣子。
朱绸底上,一整套古润的梳篦盈着枯萎的梅花香气娓娓而现。
“你看,我做的。”席墨的指头滴滴溜溜,漫不经心抚过一把牙篦,“鉴于你到现在连只梳子都没有,我好好心,这些都送你了。”
江潭刚要拒绝,蓦而想起他的疯言疯语,索性就点了头,“好。”
席墨愣了一下,概是未想到他竟能这般爽快,只眯了眼道,“你会用么?”
“会,但不常用。”江潭执起一柄角梳,正压进发丝,就被席墨夺了去。
“师父好好看着,徒儿给您演示一遍。”席墨无不揶揄道,“就当报您昔年亲授点烛法门的恩情了。”
江潭略一思索,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席墨梳散他一头长发,重新编了鱼骨辫子。
“我拆过一遍就学会了。”席墨将叼在嘴里的发带取下来,束紧一手莹白发丝,“师父以后别披发了,还是这样好看。但花里胡哨的东西,就不要乱戴了。”
他凑上前去,嗅着那头发,有种迷醉的感觉。唯冬日烧心的烈酒,才能这般醇且醉人。
“起来,师父以前为什么从来不梳头呢。”席墨捋过一缕垂凌般的鬓丝,若有所思道,“是了,宗主大人,当然不会亲自梳头。”
这么也没错。
江潭想,金凝去后,他再也没绾过发。
后来也就没有这个习惯了。
“大功告成。”席墨将最后一束发丝归置到位,又趴着他的肩问,“所以今天吃什么?”
江潭刚一开口,就被截声道,“不吃白粥。”
“……你想吃什么。”
“梅子汤,果子露,什么都行。”席墨吹了吹他的眼,看那睫羽颤如碎雪,自咧嘴笑开,“对了,师父足足睡了三天,再不吃饭,我要饿死了。”
三天么。江潭想,但自己似乎并没有饿的感觉。
下了石梯,席墨自架子底下抱出一只扁坛,捻出一颗梅子给江潭喂了,“这是青海湖边摘的白梅,我新腌的,你尝尝。”
“……”
“怎么,现在连句好吃都舍不得了么。”
“……好吃。”
“不过,不管好不好吃,你都得吃。”席墨微笑着道,“这一坛子,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吃也没人吃了。”
江潭想了想,“你不是要喝梅子汤。”
“哦,师父还挺会找材料啊。”席墨莞尔,“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盯着江潭起灶,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怎么,你就真准备只烧一锅汤啊?”
“……”
“我从前做过的糕点,你都没记住一样吗?”
江潭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索性转去藏纳室找找可用的料子。
他才走了一步,便被扣着腕子拖了回来。
“没记住,就张嘴。”席墨道,“这么好一张嘴,只用来出气还怪可惜的。”
着又自架上取下一只食盒,将里头的点心一碟碟摆了出来。
竹叶糕,南瓜饼,酸角冻,茶丸子,松鱼脯。
青黄赤白黑,五色俱全。酸苦甘辛咸,五味皆备。
“喏,吃吧。”席墨盛了两碗汤来,将桌子彻底摆满,“从今天开始,凡是你吃过的,往后我都要再从你手底下吃到。所以师父可要慢慢地,好好地,认真地品尝。”
这顿饭,就当真吃得很慢。
最后还是席墨道,“师父这是准备将午饭一块儿吃了吗?”
江潭觉得可行,点了头。
席墨凝滞片刻,遂喟然道,“这几日我可都没有搅你。趁着你睡,我去雪松上绑了秋千。”
顿了顿,又惺惺地笑了,“今天我心情好,师父如果吃饱了,就来陪我荡秋千吧。”
江潭想,果然,他一吃饱心情就会好。
一瞬间,似是福至心灵,想着前些日席墨那么副毁天灭地的样子,不定是因为紧着和昆仑架,很久没有吃好,所以看见自己就疯了。
很有可能。江潭又想,这么样养一段时间,情绪或许还能稳回来。待人心情养好了,再将道理皆尽与人明白,应该就会主动放行了。
他刚放下竹箸,席墨已将碗碟收了,把清水浸湿的帕子搭在他手上。
好似与从前并无不同。
江潭擦了手,走到崖壁旁,看到素来用作床铺的那根枝子下头,吊了一只硕大的秋千。
自踏上松枝,秉持呼吸,一片白羽般坠在荡板上。
他真的很轻,已经坐好了,在顶上拧作一股的藤绳都没有动。
席墨跟着落在一旁,伸脚踢了踢红杉板子,将整个秋千踢得晃悠不住,又笑眯眯道,“师父坐得真稳呢。”
这才踩上秋千,挨着江潭坐下来,顺手攥过他的发辫,揉在手里头,将归束好的发丝一根根挑出来玩儿。
江潭果真坐得很稳,眼看着刚编好不过半日的辫子又要给扯散开来,却依是动也不动。
“师父,你很好啊。是不是无论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有反应?”
席墨笑了一声,放过江潭的头发,倾身一倒仰在人腿上,伸手去摸他额心的冰花纹,一点点用手指描出轮廓。
“你,如果没有魂印,你现在会杀我吗?”
江潭没出声,只想,目前来看,他好像比前几日正常,但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不话,席墨就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不过师父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他又很理解似的道起来,“所以你明白了么,不挑不拣,随便收徒,大有可能会收到白眼狼呢。”
着还笑得愈益灿烂了些,“遇上我算师父倒霉,你就认了吧。”
江潭想,不认。
席墨好像看出了他的意思,轻哼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每次做噩梦,都会梦见你。”
江潭想,现在噩梦成真了。
“后来我想,不睡觉,也就不会做梦了。但是那更糟,我出现了幻觉。很多很多,比噩梦更真实的幻觉。”
他指头戳进了江潭眉心。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么?那个时候,你在发光。是我以为已经熄灭的光……是本该属于我的光。”他淡淡道,“师父,我的光都被你带走了。我好像瞎了。”
江潭下意识去看席墨的眼睛,只看到他微笑了一下。
“两千个日夜不见,虽然恨透了你,但我还是很想你的。”
“你呢?”他,“你有没有想我。”
江潭沉思一刻,只是道,“我一直睡着,不久前刚凝好身体。”
“那就是没有。”席墨干巴巴道,“你当真连哄人都不会。”
默然半晌,遂道,“你不会,我来教你,听好了——师父这腿真好,头一挨上去,比什么枕头都管用的,徒儿又想睡了。”
“……”
“听清楚了吗?”席墨看着他,“早过我很久都睡不好了。所以不论如何,你都得陪着我。”
江潭道,“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哦,一定要走的话,就把你的腿砍下来。”席墨,“做成枕头,保证我的安心睡眠。”
江潭想了想,不太确定腿砍掉自己能否再生出一双来。
毕竟他从未用灵脉治疗过彻底断掉的肢体。但想自己身上的骞木之血,唯一治不了的只有已死之人,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那就留给你。”江潭道。
席墨不话,微笑着掐他的腿肉。
江潭给他捏得发痒,“你再动,就掉下去了。”
“我又不怕,倒是师父你,不会御风,可不得摔成肉饼。”
“我也不怕。”江潭。
“可我会怕。”席墨,“你敢摔成肉饼,我就将你煮了吃,叫你死也不能安生。”
江潭一怔,“嗯”了一声。
“听见了便抓牢些。”席墨唇角含笑,眼色阴郁,“这秋千虽然不能得很高,摇一摇也绰绰有余了。”
他,“师父歇够了就带我玩吧。”
江潭便攀住藤绳,用足尖勾住树枝,稍微借了力,轻轻晃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发现席墨居然真的睡着了。
蔌蔌秋影中,苍白的面颊斑驳如网,那弯浓黑眼睫愈像是深陷其中的蝶翅扑闪。江潭垂看他安心的睡颜,确实想起了明姬秋千的模样。
——她站在风里的时候,身畔总有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