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A+A-

    闻卿背倚窗台,手肘搭在上面,问:“待会儿那场戏,你算怎么演?”

    艾长乐咬着一点口腔内侧的细肉摩擦,“我想,把琴楼的自卑演出来。”

    这个角色深知自己跟主人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仍旧把整颗心都交了出去,因为爱,所以卑微。艾长乐现在就体会着琴楼的感受,无法企及喜欢的人,又无法改变现状。自卑感就会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蔓延出来,史无前例的浓郁。

    闻卿却问:“还有呢?”

    艾长乐没想到刚才那个答案居然没过关,于是回味了一下剧本,回答道:

    “还有......怕错话的拘谨吧。”

    闻卿幅度地点了一下头,“这个我同意。琴楼的行业很特殊,所以会特别关注别人的喜怒哀乐,话的时候也会尽量心。”

    艾长乐能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同意第二个法,也就意味着,第一个还有待商讨。

    于是问:“你觉得我不应该把琴楼的自卑演出来吗?”

    闻卿颔首,“对。”

    艾长乐眼眸一垂,望着楼下影影绰绰的树叶,“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角色的理解不到位?”

    “不,你对琴楼的理解没问题,而且可以很深刻。”

    “那为什么......”

    “因为你想得太深刻了,琴楼是一个自卑的人,但这种情感是在后期发现跟许霆夜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才加深的。这场戏,反而不需要你去饰演他的自卑。”

    拍戏,没必要把角色所有的心情全演出来。

    艾长乐涣散的眼神一定,恍惚间明白什么:“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跟许霆夜之间有差距?”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境界上的差异,格局低的那个人是感受不到的。就拿这场戏来,同样是看水,许霆夜心里想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而琴楼心里想的,是这里的水很干净可以喝。所以他看到许霆夜对着水发呆觉得很奇怪,才会问‘许爷在看什么’。他看不到许霆夜眼里的东西,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所以这句话的时候,他不会觉得自卑,因为没人来点破他。”

    闻卿只在讲戏的时候会侃侃而谈,这么长一大段。但长虽长,这些话句句在理,艾长乐也听得用心。

    在合理的逻辑里,琴楼发现许霆夜看水看那么久,第一反应不该是自卑,而是疑惑。即便之后问“许爷在看什么”,也只是在疑惑的基础上加了一层贴合他身份的拘谨,以及对许霆夜真正喜好的好奇。而他刚才拍摄,却把最不该演出来的自卑放在了第一位。

    的确,正如闻卿分析的那样,琴楼的自卑是后期才出现的情绪。他弄不明白许霆夜管他叫“先生”,管傅子渊也叫“先生”,同样都是先生,为什么却会对傅子渊一往情深。直到丝竹居的老爹告诉他,他跟闻卿的个人,中间隔着一条又深又长的鸿沟。

    “郑导,我准备好了。”

    跟闻卿谈完的艾长乐眼神如炬,没了方才一直笼罩在身上的迷茫。

    他一方面很感动,因为闻卿总能找出他的问题所在,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纠正他。

    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点伤心。因为他的个人状态影响到了拍摄,闻卿跟他了那么久,没有问一句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在公事和私事这两个渠道里,闻卿选择了公。这样自然好,可以不用耽误剧组的行程。但换言之,在闻卿面前,他只是一个跟公事挂钩的合作伙伴罢了。

    “很好,这条过了。”郑巳十分满意地朝二人竖起大拇指,“看来闻卿的开导很到位啊。”

    闻卿摇头,“他是个很聪明的演员,一就通了。”

    艾长乐解开长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透气,笑着过去:“其实是多亏你们二位有耐心,谢谢郑导。”

    然后看向闻卿:“谢谢闻老师。”

    嚓!

    闻卿的脚步一停,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

    闻老师?

    闻卿一时心乱如麻,好在他能把拍摄和私人感情分得很开。所以,即便心里瞬间悬了一口水桶,但接下来的拍摄他还是完成得很顺利。看似毫不受影响,实则心里已经被挖了一个洞——

    艾长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笑盈盈的,是个十足十的开心果。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这两天有点摸不透,但大趋势无疑越来越近。只要他不动,这人都会喜滋滋地一点一点靠近他。而今天,他主动帮艾长乐解围,按理来他已经破天荒进了一步了,但艾长乐非但没有领情,还叫他闻老师,退到了起点。

    跟他一样粉饰太平的还有艾长乐。他今天只有上午的行程,拍完就走了。待他跟相熟的工作人员笑着告别,走出剧组,到再没有熟人看到的地方时,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嗖的就颓了下去。

    回想起刚才闻卿一本正经跟他公事的情景,眼睛终于酸出了眼泪。

    “把我弄得又感动又难过的,你怎么这么狡猾啊......”

    也是,只有他这样资历不够的人才会把个人情绪跟拍摄搅浑,相较之下,刘泽就肯定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下过雨的泥土很软,轻轻一脚就可以踩出一个很深的脚印。如果在土没有板实的情况下再踩一脚,印子就更深了。

    “山竹,我回来了。”

    他回去的时候,山竹还在狗屋里睡觉。听到他开门的响动就立即坐了起来,一边摇尾巴一边等着艾长乐投喂。

    他开空调和柜子上的加湿器,给山竹倒了一顿量的狗粮。全程耷拉着头,仿佛一个放置了两周的瘪下去的气球。

    “慢慢吃,吃完给你换药。”他坐在狗屋旁边,累到了极点。

    “山竹,你,卿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望着晒在阳台的宠物浴盆。

    山竹任由他自言自语,只欣喜地享受着自己的大餐。

    “我的头都快想炸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本来想找薛真倾诉一下,但他现在自己也乱成了一团麻,语音键按下去,无从起,最后只好取消发送。

    山竹吃东西的速度随他,几分钟的功夫碗就见了底。但是不像在闻卿身边那样,吃饱了会过来蹭主人的裤腿。艾长乐隐约感觉到,它不习惯跟自己住。

    “乖,卿哥他这两天比较忙,所以我来照顾你。”

    深陷沮丧的艾长乐行动起来有点迟缓,他把伤药和绷带这些东西都拿出来,把山竹抱在腿上,开始解它的绷带。

    从包扎到现在只有一天,看不出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但是没有发炎,也没有再流血,虽然裸露的伤口只能看到红色的嫩肉,但总体感觉应该是不错的迹象。

    然而拆完绷带之后,山竹就开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好几次跳到地上,又被艾长乐抱回来。

    “汪汪!呜——汪!”

    “不是跟你了吗?卿哥很忙,等忙完这几天你就可以跟他一起住了。”

    他干脆把山竹夹在腿间,抬起它受伤的脚,用棉签蘸了药水搽上去。谁知刚碰到伤口,山竹就突然开始挣扎,大叫着用一只爪子划伤了艾长乐的手。

    “啊!”

    “汪汪!汪汪汪汪!汪!”

    它吠叫着跳到地上,一瘸一拐地跑去挠门,仿佛这个房间是人间炼狱,他要赶紧回闻卿身边。

    山竹的背叛是压垮艾长乐的最后一根稻草,仿佛一座苦心经营的堡垒顷刻间崩塌了一般。他望着手背被抓出来的已经开始流血的手,终于把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喊了出来:

    “连你也觉得我不好了是吗!你也觉得我不好了是吗!”

    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也开始嫌弃我了!你也讨厌我!到底怎样你们才会满意啊?我知道我做什么都不对,但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嘛!怎么办嘛!我就是喜欢他啊!”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伤口的血液因为手掌下垂的关系,正顺着手指的轮廓往下流。

    山竹听到他哭,也呜咽着停下挠门的动作,黑乎乎的身体缩在门口,鼻腔发出哼哼的细微声。它知道自己刚才过分了,于是缩在角落等着责骂。但是主人喊了两句之后居然不喊了,一直在地上哭。

    再看看那只被他抓伤的手,也开始流血了,看上去很疼的样子。它看看自己刚从绷带里解放的受伤的爪子,这么疼居然都没有流血,那主人的手,应该多疼啊?

    于是它尝试着往前探了两步,看主人并没有制止,这才加快了步伐,停在主人面前,讨好地舔舐他受伤那只手的手指。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艾长乐才发现原来山竹过来了。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山竹停止了舔舐,眼巴巴地凑到他脚边蹭他的裤腿,喉咙里还发出“嗷嗷”的讨好的声音。

    艾长乐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失态了,于是把山竹抱起来,抵着它的额头,啜泣道:

    “对不起,刚才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  明天有个盆友要开窍惹,到底是谁呢?是老闻还是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