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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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实验室内的灯光明亮而冰凉,克里希纳站在巨大的白色器旁边,静静注视着舱壳金属质感的反光。

    空气中只有器轻微的嗡鸣声,那丝在希斯莉面前保持着的微笑终于从他贵公子一样柔美的脸上散去,露出背后的真实神色:冰冷、专注、毫无表情。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黑发的女孩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朵在玻璃罩后凝固的永生花。

    她紧紧闭着眼睛,长睫在眼底制造出一层脆弱的青影,眉目中并没有多少苦痛,唇瓣也微微抿着,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显得分外苍白朦胧。

    ——————像童话里的睡美人那样,只不过她的周围没有鲜花也没有荆棘,更没有睡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她看上去是那么美好,仿佛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束光。

    让人既忍不住想要将她一点一点撕碎,看她因为绝望而哭泣的样子,又忍不住产生强烈的对她的保护欲,希望她能天真而温柔地笑起来,不要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被密封在一个地方。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你了,00。”

    克里希纳垂眸看了她好一会,才慢慢地。

    “我不理解你。”

    站在巨大的白色器旁,他话的语气有些迟疑和滞涩,“即使你现在看上去这样毫不设防,在我将你推出舱门的那一刻,你依旧会想着逃离,无论是美好的记忆,还是糟糕的记忆,你都不会为之而停留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克里希纳的问题,他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里,破碎成细而空荡荡的碎片。

    “即使所有人都会为了一次‘快乐’停止在原地,沉浸其中而不愿醒来,你却只会因为‘快乐’而感到痛苦。”

    仿佛真心为之感到疑惑那样,年轻的博士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停留在这里,难道还不够好吗?”

    希斯莉依旧静静沉睡着,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克里希纳的在虚空中悬停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放在玻璃罩子上,而是攥成拳头,将垂在身体两侧。

    几秒钟内,他几乎露出了一种动摇的神态,哪怕当事人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动摇的来源。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破土扎根,静悄悄隐藏在克里希纳博士的心脏上。

    “我不理解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空洞。

    “”

    沉默了许久后,克里希纳博士乌黑的眸子凝视着玻璃罩子中的希斯莉,目光渐渐冰冷下来,回到过去虚假的平静中。

    年轻的博士走回试验台附近,不再去看白色器中的希斯莉,而是在众多摁钮与操纵杆中选定了其中一个。

    “注入33号模拟情感。”

    克里希纳博士轻声,推下操纵杆。

    随着他的话音,绿灯亮起,透明药液洪流般从管道内部被放出,它们顺着针管,一滴一滴流入希斯莉的血管之中。

    刹那间,即使是在“沉睡”之中,希斯莉也痛苦地颦起了眉头,唇齿微张,仿佛要呼出一口气来。

    你还要自我否认吗?你所在乎的人都已经接连死去了。

    一道声音出现在希斯莉耳边。

    它出现得悄无声息,却如同毒蛇一样冰凉而恶毒,像一条带刺的鞭子,要抽入她的皮肤之中,用倒刺将希斯莉的血和肉刮下。

    希斯莉没有和那道声音争辩,她在楼梯下面的阴影里藏得更深了些,直到那具“死而复生”的尸体终于放弃了在大厅的活动,转而摇摇晃晃地走去了其他房间。

    月光落在地砖上,反射出冰冷的淡蓝色光芒,发黑的血液依旧残留在那里,就像希斯莉上已经变得冰冷了的血。

    ——————克里希纳博士一定重新改动了她的情绪调频,因为现在希斯莉只要没有在冷静思考,就会开始无法自抑地相信:这是布鲁斯韦恩的血。

    希斯莉和克里希纳都很明白,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让她痛苦的了。

    在过去的一次又一次尝试中,希斯莉曾经被投放在各种不同的时间段,但不会改变的是,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父亲”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她面前,无法被阻止,无法被规避。

    最开始,希斯莉的理智还能够告诉她,这是一段假记忆,并且她没有什么能为这具尸体做的,除了将他的脑袋重新绑好,避免他在等会死而复生时在她面前掉下某些身体部件。

    但随着她在这段假记忆里陷得越来越深,希斯莉会不可避免地逐渐将那个满脸云雾的男人认知为真正的“父亲”。

    她会被迫在这段虚假的记忆中沉沦,看着自己在意的亲人以这幅形态在家中游荡,他们认识不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对待她的态度一如希斯莉的记忆————因为,一切的细节正是从她自己的记忆中调出的。

    “父亲”只会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怪物,直到希斯莉的理智最终崩塌,在假记忆中精神崩溃。

    在过去的所有尝试中,面对这种情况,希斯莉只剩下了两种选择。

    一,她只能从这栋可怕的大宅里逃离。

    二,她要亲杀掉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家人。

    等确定“布鲁斯”的脚步声从大厅彻底消失,希斯莉抱着已经熄灭的油灯走了出来。

    窗外的月亮看上去巨大而洁白无瑕,虽然看不清室内的陈设,但月光足够照亮她脚下的路。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希斯莉尽可能心地避开会发出声音的地砖,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行走着。

    她步跑到来时的大门前,用力向外推去。

    ——————正如希斯莉所料,大门紧闭。

    和之前的每一场假记忆都大概相同,大门已经被无形的力量关上,凭借希斯莉的力气无法打开。

    那么接下来的只有一个选择。

    ——————希斯莉将不得不深入韦恩大宅,从中找到逃脱的方式。

    也许是一扇窗户、也许是哪里的烟囱,唯一出口的出现方式并不固定,因此希斯莉也只能尽可能地探索过每一处地方,同时避开正在不停寻找她的那具尸体。

    通过黯淡的月光,希斯莉静悄悄上了楼,来到下一个拐角,开始试图推开走廊上一扇一扇的窗户。

    “阿尔弗雷德?”

    记忆中的声音在逐渐接近,如同平常一样呼唤着银发老管家的名字,希斯莉最后试着推了推北面的窗子,在尸体彻底看见她之前,先一步躲在了窗台下的阴影中。

    提灯被她抱在怀里,冰凉的玻璃罩冻得希斯莉搭在上面的指微微发抖。她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在阴影中,以便让尸体不要发现她的踪迹。

    但她躲得太晚了,和以往几次不同;好在希斯莉知道,这些“尸体”永远不会伤害她。

    作为假记忆里她真正的家人,这些“尸体”对她的折磨之处仅仅在于,她需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已死之人以生者的态度在家里行走,直到她被他们的模样折磨到再也无法忍受。

    ——————脚步声逐渐近了。

    “甜心,我找不到阿尔弗雷德了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希斯莉听见尸体柔声问。

    血淅淅沥沥地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滴落在地毯上,浓郁的铁锈味扩散开来,后者却无知无觉地弯下腰,有些担心地碰了碰希斯莉的脸,如同一个真正的父亲。

    “你的眼睛怎么了,希斯莉?”

    因为她的不答话,尸体终于严肃起来。

    他的声调产生了变化,更低沉、更紧绷,就像每次希斯莉在哪里磕磕绊绊地受了伤后,布鲁斯就会做的那样。

    “我没事”

    希斯莉依旧垂着眼睛,不去看站在她前面的尸体。

    和她的体温对比,他的冷得像冰,那是死而复生的亡灵和真正的生者之间最明显的对比————血液的温度。

    “看着我。”

    她听到这具尸体用她最为熟悉的腔调,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你看起来很不对劲,甜心,除非你把眼睛睁开,否则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的语调听上去十分认真——就像真正的布鲁斯韦恩如果注意到希斯莉的异常,是绝对不会让她轻易掩饰过去的。

    “”

    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希斯莉慢慢抬起眼睛。

    死者青白却依旧英俊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距离不到十厘米。

    希思黎甚至能从他无神的钢蓝色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布鲁斯挺直的鼻梁上沾着凝固的血迹,仿佛一道暗红色的伤疤从最中间劈开了他的面孔。

    从楼梯上一路摔下造成的巨大伤口停在他的额角,丝毫没有愈合的痕迹,希斯莉的裙子一角依旧滑稽地系在他身上,已经被鲜血染得透湿。

    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所有关于老父亲的记忆自动补全了这具“尸体”和假记忆里的全部细节,至此,希斯莉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挪开视线。

    毫无疑问,“布鲁斯”看上去已经完全死去了。

    而此情此景,是希斯莉最大的噩梦。

    “”

    在“布鲁斯”不解的注视中,女孩子咬住嘴唇,从嗓子发出一声兽般的呜咽。

    “你要带我去哪里?”

    希斯莉声问。

    “布鲁斯”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用那只冰冷、骨折了的牵起了她的。

    ——————你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叔叔。

    液晶电视的画面停在丑咧嘴狂笑的时候上,他胸口银色的项链刚好在灯光中闪了一下,在这一帧显得尤为清晰。

    暴雨漫过了室内低声播放的提琴协奏曲,金发男人站在酒店房间里的阴影处,沉默地望着茶几前正在合上木仓|械箱的男人。

    披着面具皮的希斯莉:*担心*

    那张破破烂烂的面具被肯捏在里,血液顺着金发男人的指滴落,不难辨别出,在来到这里之前,他都做了些什么。

    肯什么都没有出口,但格雷伯爵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抬起头,和披着面具皮的希斯莉对视了一会。

    “我很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灰发男人奇迹般读懂了披着面具皮的希斯莉想些什么,温声回应道。

    银色搭扣“啪嗒”一声扣回原位,他重新从酒店的地毯上站了起来,拍了拍中沉重的黑色箱子————几十秒前,格雷伯爵刚刚将箱子里的木仓|械部件一一拿出,在几个眨眼间熟练组装好了狙击木仓,检阅片刻,又将它们依次卸了回去,重新装箱完毕。

    “别那么看着我,我还没老,宝贝。我已经做过一次,当然也能把那些狗娘养的再宰第二次。”

    格雷伯爵迎着肯暗含担忧的目光,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

    亡者的声音略带嘶哑,毒蛇一般嘶嘶作响;格雷伯爵的脸上有一抹强迫他自己勾起的微笑,但那笑容毫无温度,只剩下冷酷。

    除了狙击|木仓以外,在格雷伯爵的长风衣下方,同样隐藏着大大的枪械,它们像炸|药捆一样被藏在内袋中。

    和影视或者游戏中的枪|战来往不同,在现实情况下,格雷伯爵一木仓狙|击子弹就能把丑的头崩烂。

    ——————而这也正是他的计划。

    即便听到了格雷伯爵这样,肯依旧没有收回略带担忧的目光。

    金发男人灰蓝色的眼睛像平静的海,没有任何人能躲过来自这双眼睛的探查和关切。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早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格雷伯爵脸上的表情渐渐收起,他不去看肯,只是低声,“你不需要碰这些东西,我可以。”

    ——————希斯莉们应该清清白白站在阳光下,直到今日。

    但格雷伯爵和实验室中的人早已经满污秽。

    泥潭中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厮杀,因为变脏的人已经不可能变得更脏。

    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

    而希斯莉无法阻止他,因为格雷伯爵有着处理自己的过去的能力。

    “好了,我要走了。”

    格雷伯爵重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示意肯靠过来。

    “?”

    披着面具皮的希斯莉照做了。

    酒店房间明亮的灯光中,高大健壮的金发男人走到沙发旁,微微低下头,像一只沉默的恶犬,格雷伯爵捋开他额前的碎发,如同父亲那样吻了一下金发男人的额头。

    “再见了,宝贝。”

    他温柔地,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很快就会重新见面的。”

    “切断丑的直播。”

    布鲁斯沉声。

    “收到。”

    红罗宾在线路里回答。

    肮脏的积水在街道的排水孔周围打转,冰冷的雨水砸在其中,制造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

    当他从房顶上踏过时,蝙蝠侠可以听见一墙之隔内的公寓楼里,有一个男孩正在哀哀哭泣,而他的母亲努力压抑着她的恐惧,将男孩揽在怀里,尽可能地捂住他的哭声,轻轻摇晃着臂去哄他停止哭泣。

    “妈妈电视爆炸红色”男孩含糊不清地哭泣着。

    ——————他指的是刚刚丑直播中炸死了一个人质的镜头。

    现在只剩下了三十一个。

    “妈妈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

    母亲用一种颤抖而坚决的态度声。

    在这对母子的对话中,蝙蝠侠一跃而下,漆黑的斗篷在他身后展开,像一只暗夜里冰冷的蝙蝠。

    “梅菲斯特已经控制住阿卡姆那边了。”

    红罗宾的声音从蝙蝠侠的耳麦里传来,在到后半段时显得有些迟疑,“我看不到内部,但她来到外面一个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和我——呃,打招呼了,我想那应该是”

    ——————一个沾着人血写出的“h”正歪歪扭扭地躺在屏幕底部,血迹看上去尚且新鲜,即使紫发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提姆仍然认得出,那是红丝带对蝙蝠家族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

    蝙蝠侠简单地应了一声。

    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希斯莉的面孔在布鲁斯眼前忽然掠过,并不是平时如同一只百灵鸟的模样,而是在第一次被丑绑架前。

    ——————连希斯莉自己都不知道,她眼球上出现的那块刺眼的淤血,那些绷带和血迹,足够看得布鲁斯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他的女儿被裹成了一只滑稽的木乃伊,还一跳一跳地逗他开心,但在看着她的时候,蝙蝠侠从未觉得好笑过。

    ——————那是他的失职。

    作为她的父亲,她唯一的保护伞,他没能将她收拢到自己的羽翼下。

    “十七楼的火还是没有灭,爆炸停止了,你可以从安全通道的右边进去。”红罗宾并未察觉到布鲁斯刹那间的失神,他的声音从耳麦里持续传来,“丑还在天台,没有挪动过——直播信号已经被切断了———”

    “哗啦啦”的玻璃破碎声剧烈地响起,蝙蝠侠荡着钩爪,靠着一瞬间产生的惯性,蹬碎电视台的外墙玻璃,压着几个暴|徒的身躯滚进了大楼。

    刚刚接触到这些“暴|徒”的身躯,蝙蝠侠就意识到了触感的不对。

    比起人类的温热和弹性,这些“暴|徒”碰上去既冰冷又僵硬,简直像撞在木质训练人偶身上。

    有一个被布鲁斯正正好压在身下当作靠垫的暴|徒还试图挣扎,被布鲁斯揪着脑袋上的头发朝着地砖干脆利落地一砸,砸得当场失去反抗能力,从而被蝙蝠侠粗暴地掀开了脸上的塑料丑面具。

    “”

    蝙蝠侠的顿住了。

    在满脸堆笑的塑料丑面具下方,是一张真正意义上的木头脸蛋,上面拙劣地画着一个哭脸————但触确实是木头的感,光滑、冰冷、甚至还有木头的纹路,这并不是活人。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耳麦那边,布鲁斯听见迪克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来。

    蝙蝠侠没有回答,但在他的心里,他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这些古怪的等人高木偶,就是丑和那个夺走希斯莉的势力达成的交易。

    恐怕在最早之前,丑从阿卡姆精神病院的那一次越狱,也正是由这些古怪的等人高木偶所支持赞助的。

    因为它们不是人类,也没有真实的恐惧,所以才能够在十七楼整个被炸、出口封死的情况下,这样按照丑的吩咐,不动如山地守在这里。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布鲁斯至今还没有看到哥谭市的警察出动————他们全部被某种不知名的能量拦在了这栋大楼以外的地方。

    玻璃碎片在蝙蝠侠靴底被踩得咯吱作响,他一拳就摞倒了想要扑上来的另一个丑面具暴|徒,并在几秒钟内缴了面具木偶的木仓|械,将其像卷烂铁一样在膝盖上掰成两截。

    更多丑面具的暴|徒扑上来,不要命一样沉默着和布鲁斯缠斗,它们中从棒球棒到木仓|械应有尽有,但暴怒中的蝙蝠侠一拳一腿就将它们打得木屑狂飞,在爆炸的火势和热度逐渐蔓延上来之前,布鲁斯踩着脚下的玻璃碎渣,快速朝着楼上进发。

    ——————与此同时,在隔壁的高楼上,格雷伯爵迎着寒风,半跪下来,将黑色箱子放下,熟练地组装起箱子中的东西来。

    寒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面容滚滚而落,一缕银灰色的湿发从格雷伯爵的额角垂下,微微遮住他的眼睛。

    他在雨中等待着,像一个完全冰冷的幽灵。

    “”

    在即将踏入天台的前一层,蝙蝠侠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这一层,看上去完全陷入了昏迷,一共有二十九个。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有着爆炸时产生的伤痕,但至少胸口仍在起伏————他们还活着。

    ——————丑能够把这些人质全头全尾地留给布鲁斯,证明他对其他某样事情有着更大的兴趣。

    “”

    布鲁斯先是确认了一遍这层没有任何有毒气体,这才半跪下来,开始在这些受害者身上绑好绳索,将他们像串香肠一样串成一串,顺着被打破了的电视台外墙玻璃,将它们送了下去。

    “还有两个在哪里?”

    做好这一切后,蝙蝠侠沉声问。

    “恐怕他们在天台上。”提姆的声音很快传来。

    ——————这也是丑惯长做的,他留下了最后两个“诱饵”,像游戏的引子那样。

    毫无犹豫地,蝙蝠侠迈开脚步,推开了电视台天台的门。

    在布鲁斯登上天台的那一刻,狂风大作,惨白着脸的丑站在天台中央,身边紧紧绑着两个人质。

    “好久不见!”丑神经质地大笑着,几乎呛咳在自己的笑声中,“你想念我了吗,我的蝙蝠?”

    在周围的灯光中,丑头上的那个破洞愈发显得鲜艳,里面粉粉白白的脑浆看得蝙蝠侠怒火生疼。

    ——————梅菲斯特为什么美把这个鬼东西的头再多砍两下?

    沐浴在布鲁斯的注视下,丑先是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忽然从刚刚的滑稽姿势里弹了起来,解开了两个人质的束缚,下一秒,丑的尖刀就挡住了蝙蝠侠挥来的沉重铁拳。

    ——————然而有什么东西比蝙蝠侠和丑都要快。

    子弹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响亮地爆响,血花瞬间从丑的肩膀中冒出,深红色瞬间染透了他的紫色西装,有一些则顺着雨水砸入水坑之中,仿佛红色的糜烂花朵。

    “”

    即使是在寒冷如同冰水的雨中,格雷伯爵的依旧稳得不可思议。

    亡者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温度,他食指勾住扳,稳稳扣下。

    危险的感觉麻酥酥地渗入骨髓,扭打中的蝙蝠侠和丑同时朝着子弹飞来的那个方向看去,一个警惕而疑惑,丑则痛叫了一声,随即“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给自己找了个帮?”

    他充满趣味地问,“还是———这是一个新人?”

    “砰!”

    ——————随后而来的第二枪再次阻止了丑向下的动作。

    狙击|木仓|子弹再次擦着丑的肩膀而过,灼热的火花烧过丑的皮肉,将那里的流血停住,也将丑脸上的笑容打得落了下去,像个被飞镖尖刺砰然爆开的游乐园气球。

    “”

    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无论是谁,他的态度都充满了一种轻慢而冰冷的玩弄。

    像猫在食用掉老鼠之前,先要将疲于奔命的老鼠玩得遍体鳞伤一样。

    “等我一下,我在计算子弹射击的角度,摄像头马上就能找好————”提姆在那边低声道,频道里都是他在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好了————天,那个人没有躲的意思”

    “”

    红罗宾停住了。蝙蝠侠能够听出他呼吸里的震惊。

    “是格雷伯爵。”

    提姆盯着屏幕里显眼的那头灰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他没错,格雷伯爵。”

    灰发男人脸上的神色再漠然不过,他那张年长而英俊的面容也相当好认,是只要见过就无法忘怀的地步———但比起那些,他中的木仓口牢牢瞄准对面高楼毫无掩体的两人,眼睛在黯淡的光线里呈现出冰冷的玻璃绿色。

    有一瞬间,提姆几乎以为自己从那只眼睛里看到了蛇眯起的竖瞳。

    ——————下一秒,灰发男人再次毫不犹豫地扣下扳!

    这一枪擦着丑的脖子而过,将那条刻着希斯莉名字的细吊坠打得当场断裂,鲜血四溅的同时,银色金属从丑的身上滑落了下去。

    相比于之前的两枪,这一枪彻底暴露了格雷伯爵的真实想法。

    “我的天啊————”

    在丑还在茫然地摸自己的脖子时,在蝙蝠侠的耳麦那边,红罗宾略有些失态地喊了一声。

    ——————但格雷伯爵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从地狱复生的死者注定不会为这世界上的其他人动摇。

    哥谭市的规则也许是蝙蝠侠的,但这绝对无法管辖到格雷伯爵的决定。

    格雷伯爵修长的指再次扣动扳,在仿佛慢动作的镜头中,第四木仓狙|击木仓子弹准确无误地穿过了丑的胸膛,没入他的血肉,火|药在其中剧烈地炸开。

    这一木仓之精准,丑附近的布鲁斯甚至看清了丑的心脏是如何被子弹打得粉碎,紧接着,血肉从丑胸前的位置消失了一大片,站在他面前的蝙蝠侠甚至能看见他被烤得焦黄的脊椎。

    “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丑似乎想要笑一下。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见到蝙蝠侠的狂喜和因为自己受伤而感到的不可置信混杂着的神情,看上去极端邪恶,又因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凝固住,竟然显出了一丝脆弱。

    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下一秒,他的身体栽倒在冰冷的雨水中,永远不再动弹。

    “”

    甚至不需要检查他的伤势,布鲁斯就知道,丑已经没有救了。

    蝙蝠侠先是动将那两个昏迷的人质如法炮制地吊下楼,这才重新站了起来,盯着躺在水坑里的丑。

    在布鲁斯的注视下,丑的尸体开始逐渐扭曲、干枯,直到最后变形成一具灰色的石雕状。

    下一滴雨点砸在丑身上时,这具可怕的石雕刹那间四分五裂,烟尘远远飘进了雨幕当中,在漆黑的夜晚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布鲁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就像丑的一部分趁着这股风逃走了一样。

    “他这就死了吗?”

    红罗宾在频道里有些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布鲁斯哑声回答。

    “这也许又是一个逃脱的新伎俩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丑总是会回来的。”

    “等一下,b。”

    红罗宾的声音重新变得急促起来,“格雷伯爵在朝你那个方向移动————”

    蝙蝠侠霍然转身,凝视着黑暗中的雨夜。

    有一根闪烁着寒光的钩爪搭上天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对面楼飞驰而来。

    仅仅有过一次见面的灰发男人大步走向他,飘摇的风衣下摆鼓胀着满腔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能——把她——弄丢?”

    格雷伯爵的脸因为暴怒而稍稍扭曲,像一头野兽终于展现出真实的面目。

    布鲁斯抬起,关掉了耳麦。

    “你知道他们会对她做什么吗?你怎么能——她明明就在你的中———”

    格雷伯爵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冷冰冰的怒火正在灰发男人的瞳孔里燃烧,“如果你看管不好她,就把她的监护权给我———”

    “我只问你,是什么东西在把她从我这里夺走?”

    蝙蝠侠打断了格雷伯爵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灰发男人嫩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仿佛没有料到他的问题。

    “我已经不再了解实验室里的一切了,但那时候呈现领头趋势的,是实验室创始人的儿子,克里希纳。”

    格雷伯爵忍了忍,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一瞬间,布鲁斯甚至以为,灰发男人要再和他在这里打上一架,但对方似乎恶狠狠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并表现得尽可能理智起来。

    “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先听我完。”

    格雷伯爵深深地看了蝙蝠侠一眼,“我什么,你就听什么———因为希斯莉在危险之中,我们要去救她。”

    “把你知道的‘克里希纳’的事告诉我。”

    蝙蝠侠垂下眼睛,平静地坚持道。

    “我对他了解不多,他是在大灾变之后出生的就像什么恶魔的诅咒一样,他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甚至比他的父亲更有‘天分’。”

    灰发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像接下来要的话刀锋一样割过了他的舌尖。

    “莱纳德博士——他的父亲,在‘人造超能力’实验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最终止步于‘情感食物’理论,因为实验接连失败,莱纳德博士不得不宣布他到达了他的极限但克里希纳,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月光落在格雷伯爵目光失焦的眼睛里,把那种春天的颜色变成了冰冷的玻璃绿。

    “你是什么意思?”

    在哑声问的同时,蝙蝠侠感到自己的后背上逐渐浮起一层颤栗。

    ——————大灾变。

    这是布鲁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在那个变态而冰冷的世界里,是这个词开启了宇宙中两个时空截然不同的走向。

    这个词也是克拉克发给他的。

    格雷伯爵银灰色的碎发被雨淋湿,年长的疲倦和英俊在他瘦削的颧骨上浮现,他看上去又想抽烟了,但事实上,他只是用力地捏着黑色箱子的提带————布鲁斯知道这个黑色箱子里装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杀死了丑的武器。

    “我爱希斯莉。我伤害过她曾经,但她是我在那个世界上唯一想保护的人。”

    在布鲁斯的注视下,格雷伯爵以一种平静得让人心碎的腔调,“因为她和我的女儿很像。”

    “你有一个女儿?”

    布鲁斯默了默。

    “曾经。”格雷伯爵回答,“她意外去世了,或者我是这么以为的。”

    “实际上呢?”

    沉默片刻,布鲁斯有些残忍地继续问道。

    “他把我的女儿”格雷伯爵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接下来让他出的话是极端残忍的,但即使气息有些不稳,他还是完了整句话。

    “他改造了她的大脑。”

    “”

    这一刻,布鲁斯的大脑忽然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某件事。

    在克拉克传来的那些图片中,确实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受害者,让布鲁斯都险些看错成希斯莉。

    那个三四岁大的女孩和他的女儿一样纤细,和她一样苍白,和她一样长着海藻般的黑发,悄无声息地在幽绿色的防腐液体中漂浮着。

    而那个女孩实验罐旁边的金属刻板上,记录着几行让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大脑在药物刺激中产生反应不断重复‘灰色’。”

    ——————灰色。

    蝙蝠侠的目光在半空中凝固,他望着格雷伯爵,这一刻,身为一个父亲,他理解了格雷伯爵的感情。

    “他会对希斯莉做些什么?”蝙蝠侠紧绷着声音问。

    “你该问的是,克里希纳不会对希斯莉做什么。”

    格雷伯爵回答,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燃烧着的痛苦。

    ——————布鲁斯的瞳孔微微一缩。

    “希斯莉的状态很不对劲,你从来都没察觉过吗?”格雷伯爵语气略带讽刺地问,“她总是在害怕一些奇怪又平常的东西,她对某些事情的反应也与常人不同————告诉我,作为她的父亲,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重点。”

    布鲁斯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陌生的情绪开始在蝙蝠侠的脊背上爬动———但那其实也没有那么陌生,那是恐惧的滋味。

    “克里希纳研究的方向是人类的大脑,他在制造并植入假的记忆,并将真正的记忆开发为可供他利用的工具这方面,有着魔鬼一样的天赋。”

    格雷伯爵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我猜,他的研究实际上已经成功了——因为如果记忆方面的技术研发成功的话,被这种技术影响过的人类,就会像希斯莉那样。”

    “”

    像被一阵寒流击中身体,有一瞬间,布鲁斯甚至不能开口话。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选择留下留在记忆的彼岸。”

    格雷伯爵缓缓地,“那么她就真的无法返回了。”

    ——————在一次又一次冲刷过记忆的梦境里,希斯莉会逐渐忘记她的身份,她的过去,她的目的,以及她所关心、所在乎、所爱着的一切。

    ——————直到最后,她将不再是“希斯莉”,一个有名字的人类,而是一个徘徊着的浑噩意识,一个灵魂游荡在身体之外的灵魂。

    雪亮的闪电划过夜空,那一刻,格雷伯爵微微偏过脸去,但布鲁斯还是看见了他脸上的神情。

    站在冰冷的瓢泼大雨中,蝙蝠侠垂在身侧的掌微微一颤。

    “”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格雷伯爵的狼狈就像一面镜子,而布鲁斯透过他,看见了他自己。

    这个世界对希斯莉来何其不堪,如果她不再想为人间的痛苦停留,布鲁斯能够理解她的选择。

    他温柔的女儿,他从天而降又失而复得的珍宝,那个长着和他一样的眼眸,娇嫩得像一朵花,笑起来天真又美丽,会因为人生第一次俯瞰城市灯火而高兴得咯咯直笑的孩子。

    布鲁斯曾经给她换过的尿布、拍过的背、泡过的奶粉、挑选过的衣服、在她的床头读过的那些故事书,还有因为她的到来而体会过的一切快乐和悲伤、苦痛和幸福,都会随着她的离开而不再有任何意义。

    可明明他的孩子在这人间还没有见到过几回太阳。

    苦涩得让人屏息的痛楚涌上心头,布鲁斯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着想。

    就像他一直是一个最糟糕的父亲,全部计划都被命运捏在指尖玩弄,只能带着满腹遗憾仓促地更改方向,没能有时间去做任何事,就一路朝着最坏的结局俯冲而过。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作为她的父亲,他有多么爱她,又有多么以她为骄傲。

    她留在他脸颊上的吻将不断褪色,甚至是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体温所有和她有关的回忆都会黯淡下去,因为布鲁斯只是一个人类,他的大脑并不能让他将每一段记忆都鲜活地纂刻在心头。

    ——————如果希斯莉选择留下,他注定会永远失去她。

    即使他宁愿死去一次,也不想将她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