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克拉克忽然。

    “嗯？”

    人类男同事有些不解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克劳德给了他足够的私人空间,让人间之神有时间给每个他见到的物品拍照并发给蝙蝠侠，然而在几张照片发送完毕时，后者却迟迟没有回复。

    根据布鲁斯的性格和这座黑色塔楼的重要程度,人间之神不认为这是一种寻常的表现。

    “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有些怔怔地，超人本能地握紧了中的联络器。

    “好。”

    没有去问缘由,克劳德认真应下了人间之神的话。

    他走到楼梯边缘,向上看了一眼似乎要盘旋到无尽黑暗里的塔楼,大概估算了一下距离。

    “要我估计的话，我们差不多已经走到一半了，”一边走,克劳德一边短暂地闭了下眼睛,用指尖虚空比量着楼梯和楼梯之间的距离,“但我看不清最上层的是什么,你能吗，克拉克？”

    “白色？”

    克拉克学着他的样子探出身体，不太确定地。

    塔楼最上面的部分被完全隐藏在阴影里，但人间之神依旧能看出它和灰色塔楼的色差，要更浅、更纯粹一些。

    “地狱———人间———天堂。”

    克劳德在他旁边冷冰冰地。

    人类男同事出这句话的语气，让克拉克稍稍感到了不太自在的情绪,仿佛喉咙被扼住那样。

    但很快,人间之神就明白了克劳德的意思。

    在被克里希纳博士带进这里之前,从大门上看到的、不起眼的字，又重新出现在超人脑海当中。

    nfern。

    地狱。

    黑色代表地狱。

    灰色是人间。

    而毫无疑问地，天堂在这座塔楼中一定是白色。

    而所有真实的血淋淋的苦难都被做成了精美的浮雕,被摆在不断盘旋的楼梯旁边，像博物馆里的藏品那样————哪怕无数人为此死去。

    “恶心的变态。”克拉克顿了顿，忍不住低声骂道。

    超人的眼帘垂了下去,睫毛在蔚蓝的眼底打出一片暗影，他再次检查了一下中的联络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蝙蝠侠那边依旧没有回复。

    这个世界上，在大灾变后活下来的人类，似乎都没有把其他的人类当作同类。

    他们猎杀自己的同类，以最残忍的方式对待弱者，把同类当作取乐的对象、可食用的食品、甚至是工具。

    ——————就好像那场大灾变后筛选下来的，都是已经失去本身感情的怪物。

    ——————而不再是会哭会笑、会爱会恨的人类了。

    这个念头在克拉克脑内一闪而过，却没有立即消失，而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扎越深。

    从进入到这个古怪的空间开始，人间之神所见到的一切都或多或少地和“情绪“有关。

    无数灵感光点在克拉克的思维空间里漂浮，这一次，人间之神没有推开这些没有完成的调查，而是静下心来，开始尝试着在脑海中组合它们。

    大灾变是一切的开始————然后大部分感知麻木的人活了下来，还有少部分情绪充沛的人————死去的人会化成一碰即碎的干尸，但大灾变后活下来的人————？

    在那个实验室里行走着，满脑子只剩下产卵的半人类雌虫形象忽然出现，自动帮克拉克补充完了接下来的话。

    ——————会变成虫子。

    “”

    人间之神的脊背有点发麻，寒意慢慢爬上了他的脖颈。

    在自然界，那些死去的人类和一种情况十分相似。

    ——————某些身体中被其他虫类寄生了的虫子，在身体的养分被汲取殆尽、但体内的虫卵又尚未发育完成时，干枯得丝毫不剩营养与肉质的尸体，就会变脆、变干、变得一碰即碎。

    一碰即碎的虫子。

    和大灾变后一碰即碎的人类尸体，听上去十分相似。

    “克拉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人类男同事向上走了好几级台阶，才注意到克拉克此时此刻的异常。

    克劳德回头喊了一声，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抱歉，可能要让你等我一下。”

    克拉克勉强从思绪中抽神，回了人类男同事一句，“我在想一件事”

    在人间之神的思维空间中，一个提问悄然出现。

    如果是“虫卵”的话，为什么那么能够在大灾变中活下来的人没有事？

    思索片刻后，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答案出现在克拉克的脑海中。

    ——————那些虫卵处于休眠状态。

    “休眠状态。”

    人间之神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

    克劳德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即使不太明白超人又发现了什么崭新的东西，但光看他此时的神态和肢体语言，人类男同事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在灰色塔楼这边找了个看上去相对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面朝着人间之神的方向，安静地等待着。

    人间之神察觉到了克劳德的动作，有些感激地朝着人类男同事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沉浸回思维空间中。

    ——————大灾变的本质是虫卵而这种虫卵在体内生长的方式是靠人体的情绪。

    即使依旧无法完全确定，但克拉克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所思考的是完全正确的方向。

    “”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克拉克略带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和几步之遥坐着的克劳德蓝绿色的异瞳对上。

    后者虽然同样看上去一脸茫然，但在和他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还是友好地翘了翘嘴角，没有出声。

    ——————即使他此时正身在过去巨大的阴影中，即使他曾经毫无缘由地经历过那样的苦难。

    和这双异瞳对视了几秒钟，克拉克有些艰涩地开了口。

    “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克劳德。”

    人间之神尽可能保持平静地。

    ——————他宁可去采访六千个愤怒至极的橄榄球球迷，被他们在身上当蹦床踩，也不忍心这么突兀地告诉克劳德，这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关于整件事情的真相。

    “你，我在听。”

    克拉克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严肃，克劳德慢慢僵硬起来，意识到了超人态度的不对，从刚刚有点散漫的坐姿过渡到坐正。

    “从刚刚起，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克拉克斟酌着用词，“大灾变的事情，实验室里我们看见的那只雌虫，还有这里的展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有一个想法。”

    “？”

    克劳德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超人自己在听。

    “整个大灾变的过程，都让我想起了一件事———虫卵发育。”

    沉默片刻，克拉克闭了闭眼，将这句话了出来。

    当人间之神注视着克劳德时，超级视力让他像看到慢动作视频那样，一寸一寸地捕捉到了克劳德的反应。

    超人的话就像石子击入了平静的湖面，克拉克可以看到，人类男同事脸上的表情是如何被他的话击碎，从听到———试图理解，过渡到理解成功。

    “虫卵？”

    克劳德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人类男同事英俊消瘦的脸上扭曲了一瞬间，他的表情似笑似哭，“为什么———你在什么———”

    “”

    克拉克和他对视着。

    几秒钟后，人类男同事颓然呼出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坐下，他看上去即将因为体力不支而天旋地转坐倒了。

    而克拉克理解他在此时此刻感受到的痛苦。

    平行时空中的每一件微而不同于其他时空的事，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更多的事情，直到最后，两个时空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肉会进食猛兽，一个星球会无端走向毁灭，是王子被关在塔楼当中，而冲过去救他的则是长发公主。

    ——————大灾变也许就是这样降临的。

    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这个世界忽然走向了它的终点，就像脱轨的列车冲向毁灭那样。

    人间之神默默朝着台阶上走了几步，来到坐着的克劳德身边。

    “”

    人类男同事看上去依旧恍惚着，仰视了克拉克一会，有异样的亮光从他的异瞳眼底流过，克劳德掩饰性地避开视线。

    “我感觉糟透了，再给我几秒钟。”

    即便这样，克劳德还是主动打破了寂静的空气，他勉强地笑了一声，“宇宙还真是奇怪啊。”

    “”

    克拉克心翼翼地拍了拍人类男同事的肩膀，顺带默默同意了克劳德的话。

    “所以为什么是虫卵？”克劳德喃喃问道，“是什么更高级的生命体吗？它们随挑选了地球？”

    “这些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信息进行推测。”克拉克不得不提醒他道，“我们得先往塔楼更高的方向走。”

    ——————那只“猫”形怪物的事情，就是大灾变后，一切实验来源的崭新线索。

    根据那块契约石板，人间之神可以确定，在猫形怪物和这个世界的实验室之间达成了一个交易，但克拉克所关注的重点问题是，在交易达成后，他们各自又做了些什么？

    “你得对。”

    人类男同事强行打起精神来，同意了超人的话，“不往前走，就永远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克拉克弯下腰，对台阶上坐着的人类男同事伸出一只。

    “”

    后者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克拉克想做什么。

    像之前进入这个空间那样，克劳德握住了人间之神温度暖和的，顺着他的力道，重新站了起来。

    “谢谢。”

    眼前是超人垂坠在地的红披风，那抹鲜红如同火焰般撞进了克劳德的眼底。

    人类男同事低声。

    “不客气。”

    超人温和地回答。

    墙壁上的图案在逐渐变化，人间之神和克劳德一前一后地走到下一个浮雕面前。

    如果之前的浮雕还是灰色，那么这个浮雕的材质就已经是浅浅的灰白，它的雕刻线条和力道都堪称纤细，而浮雕本身也刻画着一个相当美好的画面，和灰色塔楼整体的风格格格不入。

    ——————一个面容充满古典美的少年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他的膝头搁着一本书，正在慢吞吞地喝茶。

    像惯常那样，人类男同事先凑过去看了看。

    “这上面没有字。”

    克劳德沉吟着，“重要的信息估计是在背面。”

    “克劳德。”

    克拉克继续盯着这个浮雕看了一会，没有急着动，而是先喊了一声人类男同事的名字，“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吗？”

    少年充满古典美的面容、微微鬈曲的头发，还有在浮雕里莫名显得安适的态度，统统指向了一个人———

    “之前的那个莱纳德博士的浮雕？”人类男同事的声音无缝出现，打断了克拉克的思绪。

    与此同时，克劳德的读心忽然发动。

    “”

    人类男同事的脸色刹那间苍白起来，身体跟着一僵，一两秒钟后才缓过神。

    “你是克里希纳博士？”

    在和超人对视时，人类男同事和克拉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我以为你的是———”

    “我之前就觉得莱纳德博士看上去很眼熟，”无意之间窥见了什么重要的讯息，克拉克内心也剧烈地翻腾着，“我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但是”

    ——————成年体的克里希纳博士那种莫名其妙让人背后发冷的形象，和这个浮雕上面看上去闲适柔和的美少年，完全无法被想成是同一个人。

    人间之神三步并两步，来到浮雕面前，先是轻轻敲了敲它的表面，随即试图将它完整地取下来。

    “是中空的。”

    克拉克确认道。

    ——————还有一点水声在其中，凭借克拉克的超级听力，可以很轻易地辨别到这种声音。

    和“猫”形怪物的浮雕一样，雕刻着疑似克里希纳博士少年时期的浮雕也极其容易取下，几乎指刚刚搭在浮雕的边缘，关滑动的感觉就从克拉克的指腹下传了过来。

    “在这！”

    人间之神还在看浮雕的上端，克劳德已经注意到了这块浮雕的异常，指了指灰白色浮雕的底部，“克拉克，密码锁。”

    人间之神：“”

    人间之神：我大受震撼jpg

    这还是第一个出现了密码锁的浮雕，跟随着克劳德的指示，超人将这块石板翻了一百八十度，果然在底部找到了一个象牙白的、嵌在石像底部的型密码锁。

    “是四位密码。”

    克拉克试着拨弄了一下精巧的转轮。

    “数字的？”克劳德想了想，“那就是上万次组合———”

    人间之神没有立即作声，而是盯着象牙白的平面上刻着的黑色字母，过了一会才回答道。

    “是字母的。”

    克劳德：“”

    克劳德陷入了一片安详的沉默。

    而克拉克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如果纯数字的排列组合还可以碰碰运气，那么字母的密码锁就可以确定，仅仅一个晚上，绝对无法靠盲猜而打开。

    “把它打碎呢？”

    抱着最后的希望，人类男同事重新立起身体，从双抱臂靠着墙壁的姿势换成了好好站着，“如果你把它捏碎的话———”

    “我听到了水声，还有一些细的东西碰撞的声音。”

    人间之神不得不用残酷的言语打破克劳德的美好想法。

    “我很抱歉，”克拉克有点羞愧地，“这种水声听起来很不妙——我不觉得我有方法在打破它的同时取出里面的东西，如果它是一张写了文字的纸的话。”

    “”

    在人间之神的注视之中，克劳德重新委顿了回去，好像墙面是什么很适合靠着的平面那样。

    过了几秒钟，人类男同事忽然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克拉克，”他斟酌着，“你觉不觉得，这块石雕这么不一样，反而明它背后的东西更加重要？”

    克拉克没有作声，而是望着人类男同事。

    “想想看，这块石雕”克劳德的目光掠过那个精美的少年身影，“上面的可是克里希纳博士，那是个还活着的人———他一定知道很多东西，至少这块石板里面肯定有很重要的信息，只要我们能把它打开。”

    克拉克的瞳孔微微一缩，人类男同事和他对视着，表情已经从之前的沉郁恢复成了平时的冷静。

    克劳德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这种独特的东西————无论是在面对着什么，他都有办法将自己很快调整过来，以一种相对积极的态度去影响周围的人，无论是提出建议，还是讲一些相对有趣的话。和克劳德相处的这段时间内，克拉克不需要主动去成为那个需要沟通的人。

    ——————但一直以来，在克拉克面对人类的经验中，大部分时间内，都是他要来承担这个相对积极的角色。

    就好像这个实验室也无法从克劳德身上榨取掉这种奇妙的生命力一样，即使在经历过那些会让任何人发疯的故事，童年的绑架，父母的离去，暗无天日的实验生活，人类男同事依旧没有被痛苦所打倒，事实正相反，即使没有人间之神，克劳德依旧可以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不知为何，在和那双蓝绿色的异瞳对视时，克拉克忽然想起了另一双眼睛。

    那一双是冰蓝色，年轻的女孩子坐在咖啡馆内，眼眸一眨一眨，像明亮的宝石那样。

    “”

    人间之神晃了晃头，将这一瞬间的幻象和对蝙蝠侠的心虚赶了出去，仔细研究起中的石雕起来。

    “我们之前没有获得任何的密码提示。”

    重新打起精神的克劳德慢慢顺道，“所以要么只有克里希纳博士知道密码，就是”

    “密码本身隐藏在浮雕当中。”

    心领神会的克拉克和他同时道。

    比起之前的所有浮雕，这个带着密码盒的浮雕确实大了三四倍，捧在克拉克的中，几乎像个的茶几。

    “我不是很擅长这个，提前通知你一下”低着头寻找着浮雕上可能有的线索，克劳德头也不抬道，“你可能要全靠你自己了，我先这么提醒你一下。”

    克靠蛮力拉几乎可以解决一切克：“”

    人间之神苦笑一声。

    浮雕之上，面容充满古典秀美的少年一动不动，眼珠微微向下瞟着，克拉克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那几乎像是一个提示了。

    ——————人间之神朝着少年所在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少年的视线正下方，是他的茶杯。浮雕制作得异常精美，就连茶杯里的倒影都被如实雕刻出来。

    盯着水波纹的涟漪，人间之神忽然注意到，它们似乎都在指向着同一个方向。

    ——————在少年膝头的那本书上。

    克拉克曲起指节，微微地敲了敲那块灰白色的浮雕。

    随着“哗啦啦”的破碎声，那一块薄薄的石皮在人间之神的敲击下崩碎，露出了背后的石板。

    “怎么了？”

    人类男同事闻声看过来，克拉克点了点石板，示意他来看这里。

    “这上面有字。”

    和密码盒是同一材质的黑色字母，不比蚂蚁大上多少。

    我爱的，

    第一眼就夺去了我的视线的，

    我所能依靠着安心入睡的。

    “这怎么写的和情书一样？”

    人类男同事凑了过来，略带嘲讽和惊奇地问了一句。

    克拉克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在看到“我爱的”那一行字时，克里希纳博士在谈到“那朵花”的柔和神情又出现在人间之神眼前，但密码锁并不是六位数，因此证明，那并不是此时的答案。

    安心入睡的

    ——————这个词出现在这里，几乎像是一个明示。

    克拉克的指腹摁在冰凉的转轮上，象牙白的瓷面冰冷地贴着他的指，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将转轮逐渐推向那个他在想的字母。

    m。

    ——————接下来是第二格。

    o。

    ——————第三格。

    o。

    ——————最后一格。

    n。

    m-o-o-n。

    月亮。

    “咔嗒”一声，灰白石雕的盖子弹起。

    克拉克和人类男同事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无声的心潮震动。

    ——————浮雕背后，刻着克里希纳博士的密码盒，就这样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