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战后重建工作, 花费了一些功夫。
阿缪露带着军队冲进京城的时候,姿态决绝, 不管不顾,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是不是生灵涂炭、如果真的将赵国京城收入囊中日后要如何收拾残局。她只是在破坏而已。
对于在京城的温柔乡里泡久了的“上等人”来,那两天的惨烈就是当头棒喝。如果之前还有怀抱着和平奢望的温和派的话,现在则大多转变了立场。人么,总是了才记痛。
一时之间, 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 战斗情绪高, 自愿报名参军的人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书生在菜市场门口提议临时征收“战争税”,竟然得到了不少普通百姓的认同。
除了这种“好处”之外, 阿缪露的入侵还给京城带来了一股压抑的恐慌情绪。民众走在大街上若是被人看了一眼,就要怀疑对方是不是阿尔泰族的细作;晚上风吹得门板响了两声, 第二天必定要报官, 是害怕阿尔泰人潜入进来。
皇帝皇后都死于混战之中, 赵湛被委以重任, 暂时以“代帝”身份行使一切权力。裘宰相也抛弃了柳宁欢, 站在了赵湛身边。群臣不知其中原委, 但赵湛这两天的表现有目共睹, 所有人都默认赵湛即将是下一任皇帝, 倒是没什么人再提柳宁欢,也没人再提绍布死亡一案。
阿缪露是如何进京的?京城防务有哪些值得改善的地方?边关战况如何?要如何安排将领?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穆山从一个的百夫长,一下子被提升了五级, 被派往边关,独力守一座城。混乱时她凭空掏出来的五千人军队,被自然地收编,竟然也无人追究其来处。
赵湛忙碌善后的同时,好像忘了柳宁欢。
柳宁欢被安置在恒若宫,有专人看守、送饭,除了离开恒若宫以外,有求必应。她被华丽地囚禁了起来。
短短几天之内,柳宁欢仿佛变成了木偶,脸上始终带着呆呆的表情,看见一个人要过两三秒才能反应过来是谁。无论是多熟悉的人也是如此,就好比清伶来数十次,柳宁欢每次的反应都一模一样:先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清伶看,过了一会儿开始急速眨眼,做出一个要哭不哭的厌恶表情,又过了一会儿彻底回神,便冷冷地瞥清伶一眼,随后目光望向辽阔的远方,再不愿意有眼神交流。
最初,清伶以为柳宁欢是故意的,便请了御医过来看。御医是受到了过多的刺激,还在复原,等等便好。
可清伶等不下去了。
某一天清伶再度到访,三步曲进行到第二步,柳宁欢目不转睛地盯着清伶看的时候,清伶开口了。
“你恨我么。”清伶在柳宁欢脸上亲了一下。
柳宁欢不停地擦脸,像是被污浊之物碰了一样。清伶看着这样的柳宁欢,笑了,因为这是一个难得的鲜活表情——即使带着恨意,这也是一个鲜活的表情。
柳宁欢:“怎么不恨?你抓走贞,害死我父母,你呢?我有时候会以为你真的有心,可你总是在这之后破我的幻想。”
清伶皱着眉头:“皇帝和皇后不是我害死的。”
柳宁欢定定地看着她:“你手持□□,你有机会救他们。”
清伶叹一口气,:“我以为你会怪我拿你做饵。”
柳宁欢未话。
清伶摸了摸柳宁欢的耳垂,:“你过,你喜欢我,你曾经为了我而死。”
柳宁欢挥开她的手,瞪着她。“你别碰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清伶的触碰让柳宁欢觉得冷,浑身起鸡皮疙瘩。柳宁欢甚至觉得……有点儿恶心。
“不碰你了。”清伶,“为什么在你心里,柳贞和皇帝皇后是同样的地位?你忘记石憧了么?”
清伶有意识地停顿片刻,:“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柳宁欢以为石憧被清伶抓住了——那日石憧隐匿在难民之中,只差一点点就被穆山识破身份。后来她和穆山离开京城,她也就失去了石憧的消息——于是:“我要见表姐。”
清伶摇头:“这个恐怕不行,还没抓到。”
柳宁欢松一口气,想了想:“我要见贞。”
清伶依旧摇头,随后笑了一下,:“你发现没有,你羁绊太多了。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你手里握着五千兵,最后为何交给穆山?这是赵国不是柳国,烂就烂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宁欢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触:清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逆不道了?
但这种感受一触即逝,柳宁欢什么都没有抓住。
清伶:“贞你也见不了,不过我可以带你见另外一个人。”
清伶带柳宁欢见的,是翠丫。
翠丫联系人手,替柳宁欢把阿缪露秘密送出京城。为了查清事情始末,清伶还拿柳贞威胁过柳宁欢。后来发生了阿尔泰族入侵,审问就此搁置。可他们并不一定要审问柳宁欢不可,翠丫做过的事情摆在那里,总能被查到的。
暗无天日的刑牢,翠丫被吊在半空中。她头发散乱,皮开肉绽,显是受了许多苦。柳宁欢一见到翠丫便哭了,:“我对不起你……”
翠丫满身疼痛,却还是笑了,:“公主你来啦?”
柳宁欢:“如果不是我让你解救阿缪露,你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京城、京城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不是的,我是你的人,就凭这一点,我就值这些了。”翠丫晃了晃身体,铁链便哗啦啦地响了起来,是牢房独有的沉重与残酷声音。
清伶竟然在一旁附和道:“没错。”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如果放不放阿缪露不改变翠丫的结局,那么清伶向自己透露阿缪露的所在,是为什么?是一时冲昏了头脑,还是为了某个目的?不不不,清伶应该想不了那么多,她应该无法控制后续发展……
柳宁欢内心惊疑不定,脸上却竭力不表现出什么。
后来清伶以“主仆二人总有些体己话要”为理由退了出去,留柳宁欢和翠丫两个人在牢房里。
翠丫:“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公主,我们主仆一场,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丫鬟。”
柳宁欢泪流满面,:“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要做你的丫鬟。”
翠丫也不推辞,笑着“好”。她让柳宁欢靠近,有重要的话只想给她一个人听。
柳宁欢知道清伶耳聪目明,同样心有疑虑,于是走到翠丫身边,听翠丫对她耳语:“公主,你既然还活着,一定是因为你身上有别人想要的东西。如果有人威胁你,你不要让自己受折磨,就把秘密告诉他们。”
“那个秘密就是……”
柳宁欢渐渐露出吃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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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伶带柳宁欢见过翠丫之后,柳宁欢的精神状态稍稍好转了一些,虽然还很低落,但没有之前那副有点儿痴傻的样子了。
柳宁欢被关在恒若宫里,整天无所事事,真真切切地当了一回米虫,整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偶尔也会牵着马在马场里遛一圈。
清伶时不时派人送进来几册志怪,柳宁欢倦倦地翻了,又觉得无趣,干脆捡起老本行,自己写。
阶下囚状态,写个什么都可能被人没收。所以柳宁欢不写类似背景下的,专写现代甜文,没主线没阴谋没坏人,只有一个又一个暖萌的片段,聊表安慰。
连柳宁欢这样的终极无脑狗血虐作者,都开始写甜文了……只能世事无常。柳宁欢这个时候就很想跟那个诅咒自己穿书的读者交流一下:我都这样了,算接受惩罚了吗?
柳宁欢写得很快,放在书桌上的稿纸却经常丢失。柳宁欢大概知道是谁拿走的,也不追究。她用简体字写的,里头还有很多诸如“空调”“马桶”之类现代才出现的名词,就算拿走了也看不懂。
毛笔比键盘累,自从柳宁欢重新提笔之后,精力流失得很快,午睡时间也被迫延长,能从十一点睡到三点。
有一天午睡时,柳宁欢梦到了被鬼魂追杀的场景,惊疑不定地醒来,发现床头站着个人。
那人的手指暧昧地拂过柳宁欢脸颊,那种熟悉的战栗感又出现了。柳宁欢连忙往墙角爬过去,又把被子死死抱在怀里。
隔得稍远一些,才发现来者不是清伶,而是许久未见的赵湛。
赵湛见柳宁欢这般反应,愣了一下,似乎在暗自思索着什么。
柳宁欢则是愈发戒备。
赵湛:“皇妹,许久不见,你变得这样敏感多疑,不像是以前的你了。”
柳宁欢:“你也从未真正认识我。”
赵湛坐在床沿上,柳宁欢缩了缩脚,把自己裹得更紧。
赵湛:“这么久没来看你,你怪罪我了么?”
柳宁欢:“你当皇帝当得不亦乐乎,倒也不必挂念我。”
赵湛摇了摇头,:“皇帝不好当,太累。何况父皇驾崩之前没有指定太子,你还在,我怎能一意孤行,独揽大权?万一父皇生前中意的是你,那我再不甘,也只能‘退位让贤’。”
“退位让贤?”柳宁欢低声重复一遍,嘲讽地笑着:“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
赵湛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现在?”
柳宁欢不话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翠丫才刚刚提点过她。
赵湛满意道:“那就是懂了。吧,宝藏在哪儿?”
柳宁欢:“我不知道。”
赵湛:“我派歌姬,在父皇意乱情迷之时探过。他只把地址告诉了你,你觉得我是信他,还是信你?”
柳宁欢:“为了那宝藏,你不能杀我,顶多严刑逼供,还不能让我死。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能令你惊惧一天。我就算受些苦又如何?能换你心惊胆战,我觉得值。”
赵湛摇了摇头,用略带怜悯的眼神看着柳宁欢:“不不不,你想错了。不一定非要你,要一个‘赵家人’即可。”
这世上,除了柳宁欢以外,唯一的赵家人就是耶勒。耶勒此刻却已经跟赵湛彻底决裂对立,战争变数太大,赵湛能保证把耶勒活着抓回来吗?还是……
柳宁欢看着赵湛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赵湛:“可惜你是女人。女人生许多孩子,要比男人生很多孩子辛苦多了。不过三五年我还等得起。生两男两女如何?待皇妹生完孩子西去之后,也无需担心,我会将他们当作皇子公主来抚养,直到我找到宝藏所在地。”
赵湛是想让柳宁欢成为生育机器,将赵国血脉传下去之后,再慢慢寻找藏宝地点么。
赵湛:“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啊。”
此刻赵湛脸上的笑容,如同恶魔一样让人发寒。柳宁欢被层层被子包裹,一样冷得浑身发抖。
见柳宁欢吓成这样,赵湛也就达到目的了。她站起来,:“兄妹一场,我会替你挑几个好男人。在我决定最终人选之前,你还有机会后悔。”
柳宁欢看着赵湛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门。不知发生了什么,赵湛捂着嘴咳嗽了一下,守在一旁的侍女:“公子,越仙人到了。”
赵湛应了一声,走远了。
房门被人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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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湛来过之后,柳宁欢愈加变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她总算明白了翠丫的意思。轮折磨人的招数,他们这种普通人终究是比不过“伟人”的。
裘信也来过一次,柳宁欢面对裘信的时候,态度好了不少,至少不像面对清伶和赵湛时那样排斥冷漠。原因很简单,裘信即使投靠到赵湛那边去了,也冒着危险把令牌和假死药给柳宁欢了,怎么用是柳宁欢的事情,但站在裘信的角度,也已经仁至义尽。
裘信也问了柳宁欢那个问题:“你为什么把最后的五千军队给穆山?我以为你会优先自保。”
“清伶我是妇人之仁,羁绊太多,所以成不了大事。”完之后,柳宁欢看着裘信,似乎是在问:你觉得呢?
裘信显然也是认可清伶的,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移开目光,:“如果我早知道那枚令牌是五千将士的兵权,我可能不会给你。”
也就是,以裘信的眼光来看,用那五千人攻下京城才是理智的决定。柳宁欢的选择出其不意,同时也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软弱。
柳宁欢抿唇笑了一下,没有话。
如果是真的赵宁欢,或许真能翻盘。就算无力回天,也要跟赵湛斗个鱼死网破。可到底,柳宁欢只是一个写文的,在她生活的年代,她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一条鱼。
或许这就是布尔乔亚的软弱性吧。
裘信叹了一口气,:“或许,百姓更需要你这样的君主。”
柳宁欢摇头反驳:“他们或许会喜欢我,但他们绝不需要我。”
裘信愣了一下,:“没想到,公主竟然真的如此通透。”
柳宁欢:“不聊这些了。你现在还来看我,不会对你自己有什么危害吧?”
裘信:“已经向清伶请示过了,不会有问题。喔,你还不知道吧,九皇子临时成立了总理处,目前所有事宜均需经过总理处审核,清伶在总理处任职,虽然暂时没有官衔,但……”
裘信没完,柳宁欢也能意会到言外之意。这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么,看来清伶官运亨通啊。
柳宁欢:“那牵两匹马,我们出去走走吧。就在马场里,也算恒若宫,应该不会让你为难。”
裘信同意了,于是柳宁欢和裘信一人寻了匹马,就在马场里散步。柳宁欢手里的这匹马是个半大不的马驹,看着颇为眼熟,柳宁欢拍了拍马屁股,:“我们还挺有缘。”
她和裘信信马由缰,两人行至马场深处,柳宁欢看见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些字,柳宁欢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便皱起眉头。繁体字对她来还是有不的障碍。
裘信替她翻译:“这是太/祖预备攻下京城时的据点,太/祖豪情壮志,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于是提前立下这么一座碑。当时京城还没这么大,是这些年扩建,才把这个地儿也圈进京城地界的。”
白了,赵国的第一任皇帝出身不大好听,是个土匪头子。这儿就是他当年称王的山头。距离京城是够远的,哪怕京城都已经扩建好几轮了,恒若宫也只能算地处偏远的近郊。
柳宁欢伸手触摸这块巨大的石碑,低低应了一声:“嗯。”
又逛了一会儿,柳宁欢的精神状态愈来愈差,像是困了。裘信见状,借口风大,提议回去。
柳宁欢和裘信在马场里闲逛了一圈,回到主宅时已是傍晚。一见到她们,就有人迎上来对裘信:“裘大夫,湛皇帝已等候你多时。”
柳宁欢一顿,赵湛来了?
她望向裘信,:“恭喜升官。”
裘信苦笑,:“我把她引来了,抱歉。”
柳宁欢摇头,并不在意。有人带着她俩一同往里走,走到一半时,迎面走过来两个穿着斗篷的人。
与那两人越走越近,柳宁欢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清苦香味。她猛地看向那两人,惊得不出话来。
带路的人的斗篷二人组行了个礼,尊敬道:“越仙人。”
被唤作“越仙人”的斗篷人点了点头,脚下未停,继续前行。
柳宁欢却被拦住了:“平真公主请止步,接下来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那处就是赵湛的所在了吧,柳宁欢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这是她的宫殿,赵湛能来就来走就走,她自己却不可主动接近赵湛。所谓权力,还不就是这么回事。
柳宁欢立刻转身,一阵夜风吹来,柳宁欢重重地了一个喷嚏。
此时斗篷二人组已经走到了柳宁欢身边。越仙人没话,他旁边的人却停下脚步,望着柳宁欢:“这位姑娘可是生病了?”
柳宁欢看见了一双熟悉的、宁静的眼睛,再加上这若有似无的中药苦香……这个人是云景。
越仙人闻言,也停下脚步,:“既然此处有病人,那么我们就停留片刻。这个不坏规矩吧,兵爷。”
一旁的士兵显然对越仙人很是尊敬,听见越仙人这么问,恭敬极了,:“不敢。”
柳宁欢引着越仙人和云景到了自己的房间,快要进去时,越仙人女子闺房男人不便入内,于是让云景一个人进去诊断。
越仙人还问云景:“我看姑娘面相,似是风寒之症。徒儿,你没有问题吧。”
云景自然没有。
柳宁欢敞开了房门,把诊断过程摊开给士兵看。士兵往里瞅了几眼,发现是很普通的诊脉,便无心再管。
云景替柳宁欢治完风寒,叹了一口气,还是:“风寒虽是病,但公主也得保重身体,切莫思虑过甚。”
柳宁欢:“我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没什么需要考虑的啦。”
云景没应这句话,默不作声写药方,写完之后塞到柳宁欢手里,:“具体事宜我都写在药方里了,只要按其行动,公主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句话的时候,云景握着柳宁欢的手,在她的掌心里用力按了按。
柳宁欢听见“行动”两个字,又看见云景眼神里的担忧与警示,于眼波流转之中懂了什么。
柳宁欢轻轻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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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宁欢的病,一拖就是数日。
或许是害怕被传染的缘故,这几天赵湛都没有出现。以前还做公主的时候,但凡是喝药,总有人体贴体贴备着糖水,或者干脆把药方开得甜一些。
今非昔比,如今再没人伺候她,她只好闷头喝下。
喝了好几碗药之后,柳宁欢终于渐渐好转。在她彻底康复那日,赵湛又过来了。
赵湛问她:“你想好了没有?”
柳宁欢点头,仰头看着赵湛:“想好了,我认输。”
赵湛流露出喜悦之情,又立刻把情绪收敛起来,:“宝藏在哪里?你指路。”
柳宁欢缓缓站起来,向门外走了两步。赵湛没有跟上,柳宁欢回头看着赵湛,:“跟我来。”
柳宁欢带赵湛去的地方,是前几日她跟裘信见过的石碑。
柳宁欢裹着狐裘披风,指着石碑:“就在这下面。”
赵湛怀疑地看着柳宁欢。
柳宁欢:“我又跑不了,还能骗你不成?”
赵湛便派人把这石碑给炸了。炸开后方看见,石碑下面是一条密道,又深又窄,不知通往何方。
柳宁欢:“如果有所谓的宝藏,那么就是这里了。这是太/祖最初起义的地方,用来藏宝物再适合不过。恒若宫是后来才建造的,这也是父皇赐予你生母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找到密道入口,我身上只有血管用,只能让你炸开密道。”
赵湛看她一会儿,:“你跟我一块儿下去。清伶再点十个人。”
清伶答:“是。”
一共十三个人进入密道。密道里除了阴冷些,并没有更多的机关。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扇石门前,石门面前立着一座神兽雕像,雕像捧着一个阴刻的八卦盘。从积灰程度来,不久前应该有人进来过。
赵湛问:“这就是放血的地方?”
柳宁欢伸出手腕,:“刀。”
清伶递过来一把刀,柳宁欢瞥她一眼,没有多余的话。
柳宁欢割开手腕,血汨汨地流向八卦盘,把每一道刻痕都浸得湿润。当血液将整个八卦盘封满的时候,面前的石门“轰”地一声,开了。
十三人愣了一会儿,最终是赵湛先冲了进去。
可进入密室之后,并没有看到什么宝藏。这个密室很狭,十三个人站进去之后,连个转身的空间都没有。空气存量似乎不是很足,柳宁欢有种快要呼吸不过来的压抑感。
四面墙壁都封得死死的,唯独中间摆着一个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盒子,赵湛开盒子看了一会儿,突然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柳宁欢没动静。
赵湛:“皇妹,你不想看看宝藏是什么吗?”皇妹两个字念得咬牙切齿,不知是因为什么。
柳宁欢这才上前,发现竟然是一道圣旨。圣旨很新,像是刚写下没多久。用词很绕,柳宁欢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懂这是一道立太子的圣旨。
这道圣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里头要立的太子竟然是赵宁欢。
这下子就连柳宁欢都哈哈大笑起来,:“造化弄人……”
赵湛:“看墨迹,就是近几个月。看来皇妹的那一番举动,是有用处的。”
柳宁欢则回:“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这个时候找到这道圣旨,是真的没有用了。
赵湛捏着圣旨出了密室,手背青筋毕现。柳宁欢跟在赵湛身后,不发一言。
接着跟出来的是清伶,赵湛偏头,对清伶嘱咐道:“清理干净些。”
清伶答:“是。”然后转身走入密室。
身后惨叫连连,柳宁欢跟在赵湛身后,一步一步走出密室,看到灿烂又炙热的阳光,抬手遮住了眼。
她依旧觉得冷。
……
几日后,代帝赵湛下令朝会重开,重点强调重开的第一日朝会,如无意外必须到场。
朝臣们敏锐地察觉到,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上朝路上,有好几个人围着裘信问:“御史大夫,您可知道,今日这般隆重,是为何事?”
裘信笑眯眯地:“我不曾知晓。我已经不受宠啦,现在湛皇帝身边的红人是那一位,你们不妨去问问她啊。”
顺着裘信眼神的方向,几名大臣看见了一个清冷的美人,连连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我们等湛皇帝亲自宣布吧。”
裘信摇出一把扇子,:“堂堂朝中重臣,怎么还怕一个没有官职的。罢了,我替你们去问问。”
几名大臣看着裘信朝清伶走去,心中皆道:官职都是虚的,再高的品阶,又怎么比得过总理处的红人呢?
裘信几步追上清伶,问:“今天是为了什么,清伶姑娘一定知道吧。”
清伶冷冷地扫了裘信一眼,:“马上就要上朝了,现在听这个有意义么。”
裘信摸了摸鼻子,:“我怎么觉得,清伶姑娘今天心情不太好?”
清伶哼了一声,再也没有看裘信一眼。
宫门距离金銮殿不远,所有大臣站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以后,皆是低眉顺眼,拱手行李。
裘信敏锐地意识到,今天礼部下了很多功夫,细节处都是以最高规格来布置的。她不动声色地猜测着今天是要宣布什么。
冗长的礼仪之后,赵湛出现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柳宁欢也出现了。
赵湛站在群臣之首的位置,柳宁欢则停在高高的台阶上。
柳宁欢站在龙椅旁边,高声:“今天令众臣聚于此处,是因为我找到了父皇生前所写的立嫡圣旨。”
众皆哗然。
柳宁欢不管不顾,抖开圣旨,念:“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
“……九皇子赵湛,天意所属,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柳宁欢面无表情地念完,此时金銮殿上再无别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平真公主念先帝遗诏,传位九皇子?!
这可真是一件大事。
赵湛率先跪拜:“儿臣领旨!”
大臣们反应过来,也都哗啦啦地跪了一片。
裘信悄悄抬头,看见龙椅旁边,柳宁欢拿着圣旨,表情却像死过一遭似的空洞。
赵湛拾级而上,从柳宁欢手中接过圣旨。除了她们俩和清伶以外,无人知道柳宁欢假传圣旨。
这圣旨里头的名字,写的还是赵宁欢。赵湛甚至懒得重新伪造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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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先帝已薨,故而接到立嫡圣旨的赵湛直接称帝。
又因此时战乱频发,特殊时期一切从简,赵湛换了身黄袍,连寝宫都未搬,就这么登基了。
柳宁欢倒是被迫搬家,她被搬到了后宫,一切用度皆以嫔妃为准。
柳宁欢指出的藏宝点,竟然藏着一道立她自己为太子的圣旨,其心可诛。谁知道那藏宝点是不是真的?赵湛,柳宁欢还得留着以备万一,既然以后还是有可能生孩子的,那不如就以妃嫔之礼对待。
柳宁欢却知道,这只不过是为了侮辱自己而已。让她在群臣面前假传圣旨,再把那假圣旨交给赵湛,也是侮辱。
因为柳宁欢如今住在后宫,所以就连裘信也没有资格再进来探望。赵湛忙着登基和战争,也没心思跟柳宁欢玩游戏了。
只有清伶,不知从哪里抽来的时间,竟然数次出入柳宁欢寝宫,还给她带阳翠楼的糕点。
柳宁欢吃了一口,:“大厨换人了吧。”
清伶:“石家破落,石憧不知所踪,石家所有的产业均已变卖,被不同的商家接手。阳翠楼之前的大厨老家在边关,他担心家中亲人,急急忙忙赶回去,留也留不住。”
柳宁欢:“留人家做什么,家人团聚才是大好的喜事。”
“你终日闷闷不乐,是因为见不到家人吗?”清伶停顿片刻,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如果你想见贞……”
柳宁欢决然地断她:“比起我,贞更相信你,对不对?这么久没见,贞现在是不是在为你做事?”
清伶未答,算是默认。
柳宁欢就笑了一下,:“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
清伶脱口而出:“我可以做你的亲人。”
柳宁欢这才正眼看她。清伶惊觉自己失言,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如果你想要一个亲人,我可以……认你为义母。”
柳宁欢噗嗤笑出声,:“若我们日后再次好上,岂不是有违伦理纲常?”
清伶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柳宁欢这是在承认她们之前好过,并且暗示以后还有可能吗?清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柳宁欢面目含笑,眉眼之间似乎就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柳宁欢见清伶呆了,又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清伶的额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清伶趁机抓住柳宁欢的手,痴痴地:“我不做你女儿了,我也不做你亲人了。如果你愿意,我……”
清伶话还没完,就被柳宁欢断了。
柳宁欢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清伶:“我是不是脸色苍白,特别难看?”
清伶:“没有的事。你好看,这世上你最好看。”
柳宁欢又:“你是平真公主的皮囊最好看?那你怎么看柳班主?”
清伶微微顿了一下。柳宁欢的这个问题,莫名让她的心口有些痛,甚至……比见魅还痛。
当柳宁欢还是柳班主的时候,清伶未曾认真看过她一眼,更别提爱。清伶甚至还害得柳宁欢遭受了那么多痛不欲生的刑罚。
柳宁欢变成平真公主后,清伶用尽全力讨好她,同她睡了几觉。
清伶忍不住反思:莫非自己对于柳宁欢的异样情愫,是基于平真公主的好皮囊,又或者是基于床笫之欢?自己是如何爱上面前这个人的?
柳宁欢弯了弯嘴角,把手从清伶掌心里抽/出来,然后:“我想念春邻园旁边的胭脂铺了,你带我去买胭脂。”
柳宁欢语气平淡,眉眼干净。偏偏这种无悲无喜的模样,却让清伶心脏猛地跳动,如同鼓擂。
在柳宁欢淡淡的神色里,清伶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她是爱柳宁欢的,不是爱皮囊,而是爱柳宁欢这个人。哪怕柳宁欢变成白骨,她依然爱她。
清伶痴迷地望着柳宁欢,:“好。”
清伶叫宫女送上一套衣服,柳宁欢换上之后,清伶带着她去了胭脂铺。
胭脂铺掌柜的没变,只是伙计不见了,货物也少了许多。
掌柜的还记得她们,立刻上前来:“两位姑娘,好久不见。”
清伶心情颇佳,同掌柜的搭话:“好久不久,幸好这店铺没有毁于阿尔泰人之手。”
掌柜的:“仓库被毁啦,目前仅存这么几款胭脂,比不得从前了。两位姑娘今天想要什么?”
清伶看向柳宁欢,柳宁欢:“照旧。”
清伶便了两种颜色。柳宁欢有些微的吃惊,没想到清伶竟然记得住色号。但这种惊讶的情绪如微风掠过湖面,很快便再度平静下来。
掌柜的翻箱倒柜,找出可怜巴巴的半盒胭脂,摆到柳宁欢面前,:“姑娘想要的两种颜色,我这里只剩下一种了,就这一种都只剩一半。不知姑娘……”
清伶看向柳宁欢,柳宁欢不话。
清伶便对掌柜的:“掌柜的,您再尽尽力,看能不能找到另一种颜色?半盒也可,我们不在乎价钱,只想要两盒胭脂罢了。”
掌柜的犹豫片刻,咬咬牙:“好,我再给你找找。”
掌柜的继续翻箱倒柜,清伶便坐在一旁等候。
柳宁欢倒不甘寂寞,这里摸摸那里转转,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清伶觉得,柳宁欢对胭脂有兴趣是好事,便笑吟吟地看着。
清伶一向清贵,很少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欢喜神情。若是叫以前的柳宁欢瞧见,肯定会喜不自禁。
可现在柳宁欢始终背对着清伶,什么也没有看见。
掌柜的找了很久,一无所获,最后灰头土脸地对清伶:“我再去里屋找找?”
清伶点点头,:“好。”
掌柜的又:“客人如果等得着急,不如一同进来找寻。如果中途看中了别的颜色,也是很不错的。”
清伶低声:“不会再中意别的颜色了。”
掌柜的没听清,:“啊?”
清伶:“我进去,跟你一块儿找吧。”
清伶往里屋走了两步,余光突然发觉不对。她猛地回头,看见柳宁欢往门外跑去。
掌柜的大喊:“诶——我的胭脂!”
清伶神色一变,拔腿去追。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见得众多衣衫褴褛的难民堵在门口。
难民们面黄肌瘦,眼神木然,表情黯淡无光。可他们站得很紧,一个挨一个,显然就是为了堵门口。
清伶吼道:“让开!”
难民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但无一人后退。有一道声音声:“我们喝了粥,我们要帮恩人。”
清伶这才知道,柳宁欢开仓布粥,竟然真的收服了一些人的心。
清伶:“你们阻拦朝廷办案,按律当斩!”
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那么几个人看了看远方。难民们好像是确定了什么,片刻之后便作鸟兽散了。
胭脂铺门前恢复了空阔,清伶四处张望,却再也寻不见柳宁欢的身影。
原来一个人汇入人潮之后,就真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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