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住着两位仙人, 仙人们会写字会看病, 因此邻近村里的村民但凡生病, 都喜欢找仙人看病。
仙人不收钱, 无论什么病, 保管药到病除,事后送上自家烙的两个大饼就行。
除此之外, 仙人还收山里的野草。一两野草换两钱银子,孩童们玩耍时也可以为家里挣点钱,对于山野人家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笔收入了。
两名仙人的其中一位喜欢云游四方, 终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家, 另一位仙人则惫懒得多,不管什么时候去, 她总是在的。
不仅在,还懒洋洋地晒太阳。有时候孩子们找她卖野草, 钱货两讫之后, 她还拉着孩子们踢毽子、跳房子、下五子棋——噢五子棋是这位仙人自行发明的一种玩法, 简单又好玩,玩多了还显得聪明,父母们都很希望仙人能多教自己孩子下几盘五子棋。
仙人却:“哪里是玩多了才聪明, 分明是聪明的孩子容易赢,所以玩得多。”
父母们可不听这些,不管怎么, 自家孩子在仙人那里玩,总比在河边、悬崖边上玩,要让人安心。
大春和夏是一对兄妹,他俩这几日一直在田间捡野草,攒多了才来找仙人。大春背着夏,走到仙人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仙人大门敞开着,仙人并不在家。
“宁仙人!”夏奶声奶气地喊着,“我们来卖草啦!”
“诶我在这儿——”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后面传来,大春和夏拎着各自的篮子,绕到屋子后边去看。
屋后边是菜园子,两个仙人自己种粮食,自给自足。但宁仙人有点点……懒,轮到她干活的时候,她就哭着喊着腰疼,云仙人就让她到屋里歇着。
可云仙人有一半时间不在家,宁仙人就跟孩儿下棋,赢了就指挥孩帮自己干活。
这不,宁仙人虽然人在菜园子里,但实际上只是坐在田埂上,望着茄子发呆。
夏:“宁仙人,你在干什么呀?”
柳宁欢裤脚挽到腿处,光着脚丫子踩在泥地里,转头看夏,:“我在种菜。茄子这么大,应该能吃了吧。”
夏:“这还是绿色的,吃不得!你没有别的东西吃了吗?”
柳宁欢望着菜园子,叹了口气。这菜园子里所有的菜,都被她摘得光秃秃的,除了根茎以外见不到一个果实,硕果仅存的茄子也被夏认证为不能吃……柳宁欢很是惆怅。
大春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没有云仙人,你得怎么活呀。罢了罢了,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我娘想听你讲故事了。”
柳宁欢眼睛一亮,:“那就谢谢你娘了!你们今天过来,是来卖草的吗?那来吧,我现在就给你们称重。”
柳宁欢站起来,脚在干燥的土地上随便蹭了蹭,蹭掉稀泥之后便穿上草鞋,走进了茅草屋。
的茅草屋有一个大厅,大厅有一面墙全是药柜,一个一个盒子排列整齐,散发出草药的腥苦气息。还有一面墙全是书柜,上头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书。
大厅往里走,是两个房间,一个房间里放着炉子,一个房间里放着书桌。
大春把他和妹妹的竹篮递给柳宁欢,让柳宁欢称重。柳宁欢仔细称量时,夏跑到了她的房间,看见书桌上写到一半的纸张,问柳宁欢:“宁仙人,你在写书吗?”
“闲来无事,随便写写。你识字吗?”柳宁欢称完,对大春:“我上次过了,要晒干的草药。你们再这样耍赖,下次我可不收了啊。”
大春吐了吐舌头。但附近所有的孩都知道,宁仙人很大方,不会计较这些。话得凶狠,也只是而已,下次还会继续收的。
柳宁欢按照掺了水的分量,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大春,大春好奇问:“宁仙人,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我知道云仙人会到城里给人治病赚钱,是云仙人给你的吗?”
柳宁欢敲了敲大春的脑袋,生气道:“我也不是全靠你云仙人养着的呀!我写的故事卖给城里书的,能卖很多钱的,你知不知道呀!”
大春和夏不懂什么是书,也不知道很多钱的概念是什么,“哦”了一声,就拉着柳宁欢去自己家蹭饭。
他们的娘亲早已做好了饭,见到柳宁欢便笑了笑,:“还好我今天特意蒸了红薯饭。”
柳宁欢笑着:“闻大姐,你对我可真好!”
柳宁欢喜甜,可大春一家人不偏爱甜食,这红薯饭是专为柳宁欢蒸的。从大春和夏要上山卖草药那时起,闻大姐就知道他们会把柳宁欢拖回来了。
闻大姐:“吃吧吃吧,宁仙人,你上次给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张生和崔莺莺,最后在一起了没有?”
柳宁欢笑着眨了眨眼,:“你猜?”
闻大姐嗔怒道:“宁仙人真是太坏了!”
柳宁欢不置可否,不剧透是故事的基本素养。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闻大哥是个猎人,每每到皮毛上好的猎物,便会下山进城里去卖。今天吃饭时没看见他,想必是又到好猎物了。
吃完晚饭,闻大姐留柳宁欢纳凉。她们坐在树下吃花生米,柳宁欢一边剥壳,一边把西厢记讲全了。
听到最后,闻大姐泪流满面,:“还好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不然我今晚非得哭死!”
柳宁欢笑着安慰闻大姐,:“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再大的困难也无法分开他们。老天爷也钟爱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
后来闻大姐和柳宁欢又聊了一会儿天。天色已黑,闻大姐邀请柳宁欢留下来住宿,是夜里雾气大,走回去不安全,她家只剩女人和孩子,也无力护送她回家。
柳宁欢笑着问闻大姐:“你是不是还想听下一个故事?今晚我给你起个头儿?”
闻大姐便爽朗地笑了。
大春和夏还在院子里头玩耍,闻大姐在烧水,柳宁欢去捉他们回来洗澡。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大春:“皇妹,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人!所有高官都可以替我作证!为了你,我连天下都不想要!”
“皇兄,可我不能喜欢你!我们有违伦……”夏卡了一下,:“伦理纲常,我必须从屋顶上跳下去!”
夏从桌子上跳到地上,随后顺势趴在地上,:“啊!我死了!”
大春抱着夏:“皇妹!”
夏一滚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催促大春:“两年了,两年了。”
大春换了个姿势,学耄耋老者走路的姿势,用来表现虚弱和疲惫:“皇妹死后,我得了相思病。看,我都这么老了!”
柳宁欢:……
大春和夏显然是听了什么宫中秘闻,所以才在闲暇时过家家玩。而这蓝本很明显是赵湛和柳宁欢。
坊间传闻越来越不靠谱了,怎么连这种东西也出来了?闲的无聊,就喜欢这种狗屁倒灶的东西。
柳宁欢一把搂住夏,把她悬空抱了起来。夏哇哇乱动,喊着:“宁仙人,快把我放下去!”
柳宁欢亲了夏一口,:“你们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大春:“爹爹带我们去城里的时候,城里的孩都在这么演。”
柳宁欢:……
柳宁欢:“你们是兄妹,不可以这么演,不然爹娘要生气的,听到了吗?”
大春、夏:“听到了!”
夏:“那不是兄妹的人,可以这么演吗?”
柳宁欢把夏放下去,:“你娘烧好了水,叫你们去洗澡呢,快去吧。”
大春和夏飞快地跑开,只剩下柳宁欢一个人在院子里,忽然心情有些沉重。
此时新历二年,赵湛登基两年,柳宁欢从京城逃走也有两年了。当时是石憧做的计划,云景协助石憧,借着看病的机会把计划写在药方里,传给了柳宁欢。柳宁欢从胭脂铺里逃跑之后,在难民的掩护下同云景会和,云景便带着柳宁欢跑到深山老林里,过闲云野鹤一样的日子。
柳宁欢最开始不会下田,后来慢慢学会了也不太乐意干农活,云景就依着她,自己来做。云景心怀众生,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出去游历行医,柳宁欢就写点儿话本,托云景卖给书人,赚点儿银子,好找当地猎户农夫买点粮食吃。山里草药多,柳宁欢按照进价找孩童们收购草药,再托云景带出山去倒卖,也是一笔收入。
云景教了她一些常见病症的诊断及治疗技巧,柳宁欢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守护山里的十几户人家安康,大抵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要不是大春和夏演这么一出戏,她都快忘记,她也曾是风暴中心的平真公主了。
她在外面站了很久,闻大姐拿了件披风从屋里出来,递给她:“晚上风大,心风寒。”
或许是受到的惊惧太大,柳宁欢从京城逃出来之后就落下个病根,总是觉得冷。山里的十几户居民都知道她这个毛病,闻大哥还无偿送给她好些皮毛,让她保暖。
柳宁欢:“谢谢。闻大哥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闻大姐:“前几天他死了一只老虎,老虎皮花纹鲜艳,水润光泽,而且还是一整块。闻郎嫌弃镇上的富商气,是要卖到县城里去。他五天回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算一算,明天该回来了。”
柳宁欢:“那可以卖很多钱吧。”
闻大姐笑着:“干脆你明天也别走了,等闻郎回来,我给你们做骨头汤。”
柳宁欢:“哇,谢谢闻大姐!”
可对面的山头上乌云压顶,看着是山雨欲来的势头。柳宁欢摇了摇头,随闻大姐一块儿进屋去了。“衣服都收了吧?”
当晚,柳宁欢和大春夏睡一张床,半夜突然惊醒,膝盖缝里凉飕飕的。
柳宁欢坐了起来,满头是汗,盯着漆黑而虚无的空气发呆。夏也揉着眼睛坐起来,奶声奶气地:“宁仙人,你饿了吗?”
柳宁欢哭笑不得,:“没饿,我做了个噩梦。”
夏:“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柳宁欢:“你娘明日,不定等你睡醒就能看见爹爹了。”
夏又问:“云仙人呢?”
柳宁欢吃醋地捏了捏夏的鼻子,:“你光喜欢她,我还陪你踢毽子了呢。等她一回来,我就来你家找你,好不好?”
夏满足地抱住柳宁欢,:“宁仙人,我也喜欢你。”之后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柳宁欢也躺下,半梦半醒地熬过了后半夜,果真一醒来就看见了闻大哥。
柳宁欢正算去洗漱,笑着对闻大哥:“闻大哥回来啦,昨天半夜里,夏还抱着我想你呢。”
闻大哥表情有些奇怪,对柳宁欢:“云仙人这次出门,穿得可是男装?”
男装方便,有时候云景要去偏僻的地方,出门也会带两套男装。柳宁欢问:“她的确带了男装出门,青色的长衫,怎么了?”
闻大哥一拍大腿,焦急道:“哎呀!那就是了!如果我没有看错,云仙人恐怕是被知府的人给抓啦!”
柳宁欢神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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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宁欢托闻大哥带自己去了知府,路上闻大哥对她明了详情。
闻大哥死那只老虎,又给剥了完整的皮,为了卖个好价钱,专门去了州里。卖完老虎皮正要返航的时候,碰巧遇见了云景。云景正在给路上晕倒的老人治病,老人家属非云景把人治坏了,要云景赔钱,还是闻大哥给解的围。
闻大哥和云景在附近摊上喝了一碗豆花,吃了一碗阳春面。面吃到一半,官府的人到了,毕恭毕敬地请云景去给人治病。云景淡然地吃完了面,问能不能先回家一趟,那群官兵就暴露了真面目,是一刻也等不得。
云景被人抓着胳膊站起来,临走之前云景对闻大哥了一句话:“不要告诉宁仙人。”
闻大哥颇为愧疚地:“云仙人让我不要告诉你,可那阵势太让人害怕了,我没能忍住,我怕云仙人有麻烦……”
柳宁欢摇摇头,:“闻大哥,她有了麻烦,你告诉我是对的。”
闻大哥借了一头驴和一辆板车,就这样拉着柳宁欢到了州里。
知府大门口的士兵站得笔直又端正,闻大哥:“他们从没有这么规矩过,看样子是上头来了人检察。”
柳宁欢:“官府一直无人出入,看样子,云景不在这里。”
闻大哥:“我们去知府大人的家里看看?”
知府大人住在州里最繁华的街上,但此刻门口站了一排穿着厚重铠甲的人,刚踏入这条街就能感受到一阵肃杀之气,人们都不乐意往这边逛了。
柳宁欢找了个不远处的茶馆,一边吃饭一边观察,自言自语道:“仓皇进出者众,院子里还隐约飘来药草的味道,看来云景真是被押进去当医生了。”
闻大哥:“可知府大人之前也曾请云仙人看过病,那时并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啊!”
柳宁欢:“那就是有更重要的人生病了,特地过来求医的。”
闻大哥:“会是谁呢?”
柳宁欢却沉默不语。
柳宁欢一直在茶馆里坐到烊,然后问:“闻大哥,这里最大的药铺在哪里?我想跟他们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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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柳宁欢走进了州里最大的药材铺。
不愧是最大的药材铺,伙计都有些趾高气昂的,问柳宁欢:“你有什么事啊?”
柳宁欢:“我是附近山里的农户,挖了些药材,想问问能卖多少钱。”
伙计爱答不理的,:“拿来看看。”
柳宁欢从兜里掏出一块人参,放在柜台上,问:“这个……值不值钱啊?我看它都长出人的面孔来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成精了。结果村里人这是人参,可以卖钱,所以我就来问问,这能卖几个钱?”
伙计一看到品相这么好的人参,表情都变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秤杆,绕过柜台,走到柳宁欢面前。
伙计看了两眼,确定这是真的人参,之后:“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去请掌柜的来。”
掌柜的很快出现,看了一眼人参,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就这玩意儿,能卖几个钱?你从哪个村来的?也不知道卖的钱够不够路费哦。”
柳宁欢自然知道这人参的真实价值,却很配合地:“我从溪乡过来的,那、那怎么办啊……能卖多少钱啊老板?”
掌柜的摸了摸胡子,了个数字,就比来回路费高一点点。
伙计:“啊?可是掌柜的……”
掌柜的看了伙计一眼,伙计便不敢讲话了。
柳宁欢犹豫了一阵子,:“伙计不是,这个他做不了主吗?要是真的只能卖这么多,他为什么做不了主?”
掌柜的:“他是掌柜我是掌柜?你到底卖不卖?不卖算了,我正忙着呢。”作势要走。
柳宁欢拽着掌柜的袖子,卑微道:“卖、卖。不卖我没有钱回去了呀。”
掌柜的给柳宁欢银钱的时候,:“看你可怜,多给你一串铜钱吧。”
柳宁欢感激道:“掌柜的真是个好人!下次我再挖到了东西,还来你这儿卖!你们这儿什么药材值钱?能告诉我吗?我下回、下回就带些贵重药材来卖。”
掌柜的从柳宁欢这儿占了便宜,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想着如果还能做成今天这样的生意就再好不过了。掌柜的想了想,对柳宁欢报了几个药材名字,又问柳宁欢记住了没有,认不认识药材。
柳宁欢连连点头,心里却琢磨着:掌柜的报出来的这几味药材,都非常昂贵,产量少,又有价格相对低廉的替代品,必定不是给寻常人家用的,会是给知府大人家中的那位“贵客”使用的吗?
而这几味药材的药效都比较统一,排毒,固本,性温……更有几味是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经常会用到的药物。
这么来,这名贵客中了毒,寒毒。目前可能已经到了晚期,属于救无可救、只能拿药物吊着的那种状态。
柳宁欢出了药铺,闻大哥问:“怎么样了?”
柳宁欢:“听了点消息,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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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坐在书桌前,提着袖子写药方。
清伶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云大夫,圣上的命掌握在你手里,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云景顿了顿,:“当年教你医理,却忘了教你医德。这是我的过错。”
清伶:“圣上身体出问题之后,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联系越仙人,但苦于无门。云大夫与越仙人师徒一场,应该有办法联系越仙人吧。”
云景:“嗯,圣上这是积年沉疴,我也只能先以药物拖延着。要斩草除根,还得看我师父。”
清伶沉默了一会儿,:“到越仙人,我有一事不解。当年圣上在恒若宫发病,越仙人曾带一名童前往医治。侍卫那名童曾为公主诊断风寒,也曾给为公主写过一张药方。那名童……是云大夫你吗?”
云景写完药方,将药方交到清伶手里。后又抬眸与清伶对视,问:“清伶姑娘,你在怀疑什么呢?”
云景目光澄澈,是圣人才会有的那种坦然与纯粹。普通人看到这个眼神,便会自惭形秽,不敢继续怀疑、亵渎圣人,但清伶更加往前迈了一步,与云景针锋相对。
清伶:“云大夫,你有没有参与到放跑公主的计划中去?”
云景:“世人都平真公主死了,为了这事我还哭过好几回。”
沉默。
无声。
对视。
交锋。
最后是一名仆从破了僵局,那仆从叫云景:“云大夫,您要的药材已经到了,我现在带您去后厨?”
云景后退一步,整理衣衫,:“有劳。”
清伶站在原处,看着云景的背影。等云景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她又低头,无声地看云景写的药方。
云景一路到了后厨,看见从药铺抓来的药动也没动,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放在灶台上。云景解开包装,看到了一个人样的人参。
五官清晰可辨,竟然带着笑意。
云景顿了一下,仆从连忙解释:“药铺,越是像人的人参,药效越好。这是新收到的货,连忙就给我们送来了。”
云景“嗯”了一声,:“这其实是以讹传讹,往后你们若是需要用参,切莫花这些冤枉钱。”
仆从:“我们哪有机会用人参啊,要是得了只有人参才能治的病,干脆回家等死算了。”
云景装作漫不经心问:“这人参是哪家药铺里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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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熬完一碗汤药,派人给赵湛送去了。
有太监问云景:“圣上还有多久能醒过来?”
这问题已经问过千遍万遍了,但云景还是不厌其烦,:“圣上这是常年劳累,诱发了体内的旧毒。这毒若是蛰伏在体内,或许能拖个十年八年。可一旦诱发,便来势汹汹。前几日,我只能用药暂时把毒性压制,是前期的疗养和铺垫。这一碗下去,才是真正的医毒。情况如何,云某心里也没底,一切因人而异,故而还要看圣上本人情况。”
太监也听不懂云景的,焦急道:“哎呀,您这不是跟没一样么。”
云景只是笑笑,并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赵湛用过药之后,云景对太监:“有几味药材的药效,依存放时间不同而变化。但其中差别太,连药铺掌柜也不一定能够分辨,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挑选。”
太监:“这……”
云景:“我就在城里最大的何记药铺里挑选,如果有什么事情,直接去那里找我便可,我速速赶回来。”
太监便:“街上行人众多,奴家派几个侍卫保护您。”
云景知道这是怕自己跑了,于是淡淡道:“嗯。”
在护卫的陪同下,云景离开了知府大人的住宅,到了何记药铺。
掌柜的一见这阵仗,便知道是知府大人家中的那名大夫,连忙:“大夫,您需要点什么药材?本店应有尽有,一定满足需求。”
云景:“今日你的店铺里提供了一颗长得很像人的野山参,这种品相的人参,还有没有?”
伙计:“那颗野山参是一个山野农妇卖给店的,一买下来,掌柜的就立刻派人送过去了。您是大夫,也知道这种程度的野山参可遇不可求,如果下次再收到了,一定立刻送过去,您看可以吗?”
云景:“你们是从何处收购的?还能找到那个山野农妇吗?”
伙计:“她卖了人参,好像就回溪乡去了。不过她有了药材还会过来卖的,您可以派人去溪乡找,也可以在府中等候。如果她再次出现在我们店,我们立刻派人去通知您,你看这样行么?”
溪乡……云景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她们住的山头可不在溪乡,柳宁欢竟然还在细节处防了一手。
“不必了。”云景着,转身就要离开药材铺。
可没想到,迎面走进来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云景与那个女人对视一眼,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伙计在后头:“哎,太巧了,刚到这呢,人就出现了!大夫,这个就是卖人参的农妇。农妇,你再次来到这里,是又挖到好人参了吗?”伙计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卖,就直接卖给这位大夫吧!我们掌柜的……唉!”
柳宁欢冲云景狡黠地笑了笑,这可不是巧合,她在药铺对面的客栈住了一晚,就是看到云景,才刻意出现的。
那颗野山参是云景挖到的,她果然认得出。
云景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什么,:“你为什么来这里?是闻大哥告诉你的吗?我明明叫他不要的。”
柳宁欢:“越是秘密,越守不住。这个道理,或许你明白得太晚了。”
云景流露出懊恼的神色,:“你快走,这边我能搞定。你在家里等我,到时候我给你带一串糖葫芦。”
柳宁欢:“你在给赵湛治病,是不是?”
云景咬住嘴唇,不做声。
柳宁欢又:“她怎么了,她快死了吗?”
云景依旧用手推她,催她快走。
柳宁欢:“当初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出来的时候,我可没催你走。”
云景便不话了。
伙计惊讶道:“你们认识啊……”
柳宁欢和云景停顿了一会儿,云景:“赵湛年幼的时候中了寒毒,你知道这回事情吗?最近不知被什么东西诱发了寒毒,目前情况很危险,还在昏迷中。我给她开了几副药,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柳宁欢:“那要是好不了……”
赵湛中寒毒的事情,柳宁欢当然知道,这是她写的。在原本的故事里,这寒毒是靠着清伶和云景共同钻研合作才能破解的。清伶为了求医,对云景死缠烂,最终用真心和毅力动了云景,云景也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清伶。
换句话,云景一个人是治不好赵湛的。如果赵湛醒不过来,云景还能回家吗?
况且,原文里并没有赵湛昏迷这一出,这又是怎么回事?
话刚刚到这里,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兵队列阵。
柳宁欢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见清伶。阳光从背后照耀过来,倒显得她面目全非。
清伶站在门槛上,柳宁欢注意到这与众不同的走位,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
清伶:“好久不见。”
柳宁欢面无表情地:“有两年了。”
清伶:“我找你找得好苦。”
柳宁欢:“你们不是我死了么?我倒情愿我死了。”
“你这么,云大夫会伤心的。”清伶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一扬手,:“把人带走。”
柳宁欢重新落回到清伶手里,只觉得荒谬。兜兜转转,原来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这一次,清伶把柳宁欢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还差人送上好多糕点与吃。柳宁欢一口也没动,清伶以为自己喜欢这些,就抓着不放了是么?可人是会变的,人也是会记痛的。
清伶与柳宁欢相对而坐,她的目光贪婪地划过柳宁欢脸上每一寸肌肤,然后:“你胖了。”
柳宁欢:“我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比在京城开心多了,自然胖了。”
想要的生活……清伶听见这几个字,心里钝钝地痛。但她很快露出一个笑容,:“我给你买了院子,我以为,你想要的生活里有我。”
柳宁欢:“你和赵湛不出现,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清伶想不可能,但在出口之前顿了顿,觉得事已至此,没必要跟柳宁欢争口舌之快。
清伶从衣襟里掏出两盒胭脂,:“你要的胭脂,我后来买到了。是我给你涂上,还是你自己涂上?”
柳宁欢没话,清伶就自顾自地蹭了一片胭脂在指尖,然后走到柳宁欢身边,认认真真地给她抹上了。
两种颜色涂抹均匀之后,清伶又:“我还记得,这是你最开始为我调的颜色。”
清伶按着柳宁欢的脑袋,重重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太重了,重得不像是温存,而像是战争。
柳宁欢躲也没躲过,被清伶成功蹭了一嘴的口红。
柳宁欢气喘吁吁又怒气冲冲地看着清伶,用眼神控诉。清伶反倒冲着她妩媚一笑,问:“我好看吗?”
柳宁欢:……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敲门声。太监捏着尖细的嗓子:“清伶大人!圣上、圣上醒啦!”
清伶浑身一顿,后又对柳宁欢宽慰地笑了笑,:“在这里等我。”
柳宁欢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慰。
赵湛醒了,清伶和云景一同被叫到房间里。
有太监对赵湛解释:“……圣上突然晕倒,清伶大人迅速决定带您来成安求医。我们花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云大夫。云大夫这几日悉心诊断,终于使您病情好转。”
赵湛于一片混乱之中成立总理处,统摄一切事宜,并只需要对皇上一人汇报。从那时起,清伶在总理处任职,两年过去了,仍是如此。总理处虽然权力独大,但并没有官职品阶。赵湛曾给清伶赐姓为赵,但赵是国姓,宦官们不敢单称“赵大人”,是以一直称呼清伶为“清伶大人”,颇有些不伦不类。
云景:“并未好转,只是暂时拖延了一段时间。若要彻底根治,还得等我的师父,越仙人过来。”
太监立刻补充道:“云大夫已向越仙人发信,越仙人正在赶过来的途中。”
赵湛点了点头,看着清伶,:“你做得不错。”
清伶应道:“是。”
赵湛躺在床上,依然带着病气,可身上那股帝王的气势铺展开来,就把那一丝丝病气给压制住了,让人摸不清底细。
赵湛随口赏了清伶和云景几样东西,清伶跪着谢恩,云景却风轻云淡道:“我只是治疗病人而已,不必了。”
赵湛:“云大夫宅心仁厚,朕却不能没有表示。是云大夫该收的,就不必跪了。”
言谈之中带有非常强大的压迫力,云景只好:“是。”
赵湛又随口问了一些什么,清伶不咸不淡地回应着。云景听不懂,也对她们的谈话没有兴趣,只好像个木头一样立在旁边。
就在云景心里疑惑赵湛为什么这么有谈兴的时候,赵湛突然开口问道:“听,下午云大夫亲自去药铺里挑选药材,挑到想要的了么?”
云景心里一惊,不知道为什么赵湛刚醒过来就能问出这么精准的问题。
云景:“挑到了。”
赵湛又问清伶:“听清伶你也去了,你懂药材么?”
清伶:“臣曾经在云大夫手下学过数日,云大夫医术高深,臣获益匪浅。”
“那就好。多跟云大夫学习也好,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朕身边是得有个懂医术的人。”赵湛:“对了,朕昏迷的这几日,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
听到赵湛这么问,云景心跳加快,她下意识地看向清伶,生怕清伶把柳宁欢供出来。
谁知清伶面色没有改变,仍是清清淡淡地:“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赵湛:“好,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出了房间,云景就攥着清伶的袖子问:“你什么意思?你为何隐瞒宁欢的存在?你算做什么?!”
清伶看着云景脸上焦急的神色,将云景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去,:“你若是想告诉陛下,那你就亲自去。”
云景自然不可能,只好忿忿道:“你!”
清伶迈着步子大步离开,把云景抛在脑后。
当晚,清伶同柳宁欢睡在一间屋子里。
柳宁欢已经不习惯跟清伶同床共枕了,整个人非常紧绷,还频频翻来覆去。
清伶一把捞过柳宁欢,把人按进怀里,:“安静些。”
柳宁欢又动了一下,清伶便点了柳宁欢的穴道,叫她动弹不得。
清伶搂着柳宁欢,轻声:“没有你,我已经两年睡不着了。你可怜可怜我,让我抱抱。”
柳宁欢身体不能动,但嘴上能话:“没有你,我睡得却很好。”
“嗯,有我在,你也会睡得很好。”清伶把脑袋埋在柳宁欢颈间,蹭了蹭,然后点了柳宁欢的睡穴。
柳宁欢闷哼一声,很快睡了过去。
清伶低低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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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云景的师父越仙人便赶到了。
越仙人为赵湛诊脉,又细细询问病发时的细节。云景把自己开的几张药方给越仙人看,越仙人看完了一句:“大方向没错,但有味药材开偏了。”
云景颇为羞赧,:“还请师父指教。”
清伶在一旁道:“可是苍术?换为白术会不会更好?”
越仙人沉思片刻,:“可。”
赵湛颇为惊讶道:“没想到,爱卿的医学造诣如此之高。”
清伶:“臣突然回忆起圣上之前用过的调养药方,里头用的就是白术。白术与苍术药效相近,臣只是随便猜猜。”
除了苍术以外,越仙人还调整了好几味药材,让赵湛按时按量服用。
云景捧着越仙人开的药方,认真地钻研和学习。
此时清伶对赵湛跪下,:“皇上被旧毒困扰多年,臣实在不忍您受到那么多痛苦,故想向云大夫及越仙人学医,还请皇上恩准。”
云景一惊,看向清伶。
赵湛眯着眼睛,量跪在地上的清伶。清伶没得她发话,只能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动。
云景钻研完毕后,将药方传给了后厨。
等后厨煎好药,端着黑乎乎的药碗进来的时候,赵湛才:“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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