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璧月琼枝独凄然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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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晏如入室,传告沈越楚野恭在外恭候。

    沈越出到楠木厅,见楚野恭眉头拧得像一团不开的结,不经多想便问:“永康新秀出事了?”

    楚野恭摇头:“倒不是,你布局不错,那边一切顺利。”

    “那你怎么?”

    楚野恭一声长叹:“让我头疼的,是西南边境、滇南一带的近况。高|祖将这一块从缅人手中收回,可滇南地处西南一隅,虽有朝廷命官在治,但终究鞭长莫及。最近豪强纷起,其中又以拉庸一派为首,烧杀抢掠,无恶不为。”

    沈越挥退伺候的丫鬟,亲自给楚野恭添满茶水,并问:“那你到我府上是为?……”

    楚野恭看了沈越一眼,才:“老将死的死,退的退,还剩下的武将,孙老坐镇西北,潘富旺镇守东北,调遣不得,所以……圣上有意让我带兵。”

    “东部倭寇窥伺,忌惮你三分才不敢轻举妄动,你不能走……对了,蒋行君呢,叫他出来,成天窝在北都养老不成?”

    楚野恭哭笑不得:“皇上身边不能连个亲信武将都没。”

    沈越略一沉吟,方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上?”

    楚野恭摇摇手指:“不是我的意思,是天意。”

    沈越:“……”

    见沈越犹豫,楚野恭搁下茶盏,拍拍沈越肩膀道:“我知道,辛劳半生,你而今只图‘老婆孩子炕头热’。成家固然重要,但千万别放弃了了功名。人心易变,你能保证丘老板这辈子只对你死心塌地?但你下的江山、挣下的基业,永远不会背叛你。”

    月上中天,庭下如积水空明。

    沉默良久,沈越才开口:“一旦入世,就不能轻易撂下担子……容我斟酌些时吧。”

    沈越跟寻壑,总归要有一个人主内顾家。寻壑而今蒸蒸日上,沈越怎忍心折断他自在翱翔的羽翼?

    是故,高蹈风尘外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沈越回到兰秀深林,宴席已散,只见寻壑怀抱金樽,倚坐廊柱下对月独饮。夜如泼墨,偶尔一两声虫鸣,夹杂着断续幽微的人歌,及至近前,沈越方听出来是寻壑在低声哼着曲儿。

    ——四面垂杨十里荷。问云何处最花多。画楼南畔夕阳和。

    ——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

    察觉动静,寻壑回头,见是沈越,粲然一笑。

    寻壑一口牙长得极好,莹白饱满,唇瓣为酒水所滋润,丰盈红润,粉面含春。虽然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然而沈越只觉轰一声,刹那脑海空空,似被狐妖摄去魂魄。

    “爷……爷?”

    直到寻壑走到自己跟前,沈越方才回神:“……人都走了?”

    “嗯……刚走。”

    “哦,好。”沈越垂眸,见方樽轻盈,被寻壑轻易拎在指尖,不由恼怒,抢过瓶器,质问,“我离开一会儿你就把整壶酒喝了!?”

    寻壑并未被震慑,相反,倾身和沈越胸膛紧贴,两手环上沈越脖颈,鼻尖相抵,四目相对,继而嫣然一笑,媚眼如丝:“爷……别生气嘛……就这一回……饶了我吧”大概是酒酣微醺的缘故,寻壑此际香脸半开,言语间尾音拉长,无尽缠绵,单单听着,沈越就觉得下腹逐渐发热。

    岂料寻壑接着更为放肆,对着沈越呵了一口气,身体一软陷进沈越怀抱,****软糯,和着唇瓣在沈越下颌游走开来。

    ‘啪’的一声,手中金樽掉落地上,沈越再也按捺不住,横抱起寻壑,冲进兰秀深林……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一番羞云怯雨,揉搓得万种妖娆。

    自复合以来,房事上多是沈越主动,寻壑配合。然今日寻壑却似乎铁了心要讨沈越欢心,四肢交叠,极尽旖旎,缠着沈越直闹腾到天际泛白。

    沈越虽沉浸其中,但还是怕寻壑消耗过大,最终狠狠心,扣住寻壑不安分的手,骑在寻壑身上:“别闹了,休息一会儿。”

    寻壑簪横鬓乱,喘息着问:“爷倦了一声便是,我就不缠着爷了。”

    这话得甚是疏远,沈越虽察觉,但此刻床底间的香艳旖旎叫他无暇顾及。

    休息些会儿,沈越抽走寻壑发间摇摇欲坠的簪子,端详些会儿,问道:“以往你最爱那根白玉簪子,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戴了?”

    寻壑周身一颤,片刻才回答:“弄丢了。浪费了爷的一片心意,对不起。”

    沈越为这突然的客气而觉得好笑:“物是死物,人是活人。我以死物相赠,就是为了讨你这活人的开心,丢了就丢了,我给你买个新的便是,道歉作什么。”

    闻言,寻壑翻身抱住沈越,枕在沈越胳臂上,蹭了蹭,叫沈越不由想起银狮。只要沈越奖励了银狮,这白毛畜生定会上前拿额头不住地蹭沈越周身。竟会把寻壑和银狮联系起来,沈越只觉得好笑。

    俄顷,寻壑话起家常,问沈越:“爷,过去你无心酒品,昨晚却能如数家珍,怎么回事呢?”

    沈越拉高被子,将寻壑暴露在外的后颈尽数遮住,轻描淡写回答:“倒也没特意钻研,只是最近在书上浏览到了,顺带记下而已。”

    “看的什么书?”

    “《金瓶梅》!真真好物,看着看着连饭都能忘了吃!”

    寻壑不明所以,被调起兴致,追问道:“真的吗?哪一家书社印的?改天我也买一本回来。”

    “崇文馆的绣像本最好,得新刻的,新添了文人润饰,行文雅致多了。不对,我藏了一本,现在就给你看看。”着沈越撑起身子,掀开床铺一角,摸出私藏。

    寻壑:“……”

    寻壑接来翻了几页,不知是否运气太好,目光所及处,尽是‘酥胸’‘偷情’‘淫|荡春心’‘驴大行货’诸般词汇,绣像夹杂期间,多是云雨**画面,寻壑怔怔阖上卷册,推回给沈越,将头埋进软枕里。

    沈越没放过寻壑耳畔红晕,揶揄道:“哟,羞羞了嘛?没事,你要害臊的话,等我走了再看也可,本子就放咱们床铺下面。”

    寻壑:“……”我不认识你。

    沈越怕寻壑俯卧太久压着心肺,故而将寻壑扳正面向自己,来回安抚着寻壑因害羞而发烫的脊背。见爱人仍然无甚言语,沈越只得另起一话转移注意力:“那天和子翀聊了会儿,提到了你的双生哥哥。”

    寻壑闻言,果然抬起眉目,问:“子翀他了什么?”

    “斯人已逝,能什么。无非是感叹造化弄人。”

    寻壑动情,眼圈微红,又似乎怕脆弱被人瞧了去,转而低垂着眼睑。沈越近距离凝视着爱人眉眼,一时间思绪纷繁,联想起同是而立之年的亲朋,无不脸皮粗燥,油光满面,甚至大腹便便。然而,寻壑而今已逾而立,却仍然肌肤细腻,身段轻盈,朗润不输当年,却较当年更多一份内敛的精光。

    又想起二十几年前在献王府后花园抱起的那个精致娃娃。沈越不得不承认,寻壑是天生的美人,无情岁月、坎坷波折也无法磨灭他容颜的美好。

    “你哥哥若还在世,想必也和你一样漂亮。”一句赞美不经思考,就从沈越口中脱出。

    “走开!连我哥哥你也想糟蹋。”孰料寻壑竟破天荒顶撞起沈越。

    沈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啥?怎么突然这个语气?我哪糟蹋你了?”

    “没……没有,”寻壑有些失措,转而揉揉眼睛,推辞,“我困了,先不了。”

    沈越亲吻寻壑发际,就放他去睡了。

    躺了一会儿,仍没有睡意,沈越遂决定下床找找寻壑丢失的簪子。沈越领队,带着几名丫鬟厮,把所有箱柜翻查一通,各个角落也仔细看了,仍然没有。

    恰巧引章上来草房子,沈越便问:“白玉簪子被阿鲤弄丢了,你见着没?”

    引章连连摇头:“我不知道……”转而匆匆下山。

    问问而已,反应怎生如此古怪?沈越不由得纳闷。沈越命仆从停止搜寻,自己回到草房子,在床沿坐下,蓦地想起圈椅下有密室,寻壑会不会进去时掉在里头,遂发动机关下地道查看。

    满置金条的箱箧依然有序排放,沈越四周看了一圈,仍不见簪子影儿,就要离开时,却见墙角一个箱子因置物太多而被顶起,沈越想着过去收拾,待近前时,却发现是一块毯子。

    沈越一眼认出此物即是当年沈老祖母赏给寻壑的豹皮毡子:“干啥藏这儿呢?”倒也没想太多,沈越将毯子抽出,叠好,就要放回箱内,却见箱底躺着一本薄册,拈出来,只见册页雪白,并非久置之物,翻开来看,仅仅前几页有所记录。

    六月初四。

    六月初八。

    ……

    七月七,七夕夜,寻x沈爷

    净是些日期,稍微多点的几行字又语义不明,考古一般,叫沈越看得一头雾水,翻到第二页,仍是日子记录。

    十月初五。

    十月十六。

    ……

    等等!这是……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往上窜,沈越倒吸一口气,再一次往箱子里瞧去。果见角落躺着那日在寻壑桌上发现的手绢包裹,里头仍是裹着铜钱。沈越拣起来,数了数。

    再核对记录的日期数目,铜钱仅比日期多了两枚。

    沈越胸膛发颤,双卷紧握,铜钱边缘几要嵌入肉中,竟也浑然不知。

    寻壑睁眼,已是旭日高照时分。在引章服侍下净身更衣,许久不见沈越,寻壑奇怪,便问:“沈爷呢?”

    引章没好气道:“叫你乱摔东西。今儿一大早,沈爷就满屋给找你找簪子去了。翻箱倒柜,要人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啊?他人现在在哪?”

    “上山去找咯。”

    寻壑直觉不妙,匆匆擦身更衣后就上山去了。

    跑进草房子,却见昔日靠墙摆放的圈椅被挪到一边,密道大开,寻壑忙不迭冲过去。

    下到密室,见沈越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双膝上,似料定寻壑会来而在此等候。

    寻壑余光扫过室内,见那箱子内物俱被翻出,薄册跟手绢被沈越捏在手里,铜钱抛洒一地。寻壑自知大难临头,吞吐着叫道:“……爷……”

    沈越自嘲似的冷笑数声,才道:

    “夏天你不想吃饭,我跑回苏州,跟厨子学做你过去爱吃的酸汤面,就为了让你开胃,多吃两口。”

    “永康新秀二县,我忙得脚不沾地,奔回江宁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休息,而是跑去城郊,和孙大爷讨米蒸一碗你想吃的米饭。”

    “还有……”

    “……我做了这么多,你竟把我当成嫖妓的恩客!?你的回报,是让我只花一文钱就可以操|你一晚?!”

    “阿鲤……哦不,丘寻壑!丘郎中!丘大人!你真的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