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璧月琼枝独凄然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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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的这么多,你竟把我当成嫖妓的恩客?!你的回报,就是让我只花一文钱就可以操|你一晚?!”

    “阿鲤……哦不,丘寻壑!丘郎中!丘大人!你真的够狠!”

    密室本就封闭,此刻沈越寻壑各自沉默,霎时间一室死寂。良久,才响起几下衣料摩挲之声,竟是寻壑朝沈越跪下。

    “对不起,爷,寻壑错了。”

    沈越的语气缓和下来,问:“,错哪儿了?”

    “寻壑无能,让爷错爱了。”

    沈越才转暖的脸色刹那转为阴鸷,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爷敢做敢当,惩罚寻壑后,见寻壑可怜,爷舍弃功名南下,照顾寻壑起居。寻壑何德何能,荣膺沈爷厚爱。而今恩怨两清,爷不必再滞留此地,当另择吉日返回北都。”

    “你什么!”沈越腾一声站起,拔步冲到寻壑跟前,却怎么也腾不出手拿他泄愤,转而冲响那一排箱子,捡起一个就地砸的粉碎,继而‘哐’一声拍开大箱子,捞起一把金条就朝着寻壑身侧摔去。

    “仅仅为了赎罪,我犯得着千里迢迢南下!犯得着花这么大心思讨你开心!你真缺钱花,这一屋子的金子,我可以给你十倍!”沈越突然明白,清早寻壑为何‘连我哥哥你也想糟蹋’。没错,这长达半年一厢情愿的照顾,对寻壑而言,就是一文钱一晚的贱卖。

    寻壑周身横七竖八躺满金条,却没一跟伤着寻壑。

    良久,沈越放弃似的喟叹一声,无奈吩咐:“把这些钱捡起来,总共十九枚,一文也少不得。”

    寻壑终于抬起贴地的头颅,趴跪着把铜钱一一拾起,最后跪着‘走’向沈越。可人还没到沈越跟前,就被沈越一把拎起:“谁让你这么走的!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别这么卑躬屈膝,我哪点儿做不好让你生畏了?!”

    寻壑头颅低垂,声道:“对不起,寻壑愚笨,又惹爷生气了。”

    沈越这下气得,指着寻壑的食指都发颤了,一时间连眼眶也酸涩无比。沈越赫然发现,六年前也是这样,对于自己的一切指责,寻壑绝不争辩,一概扛下。看似是避免进一步的争吵,可这样却叫沈越无计可施。他不知道寻壑真正的想法,每次彼此争执,沈越的愤怒就像抛进大湖的石头,溅起几朵涟漪,而后便销声匿迹,水面平静如初。

    沈越抢过铜钱,冷淡道:“这些钱,半个子儿也不给你!”撂下话,沈越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随后,寻壑着引章收拾残局,自己匆匆赶往衙门。

    而后两天,沈越照常给寻壑准备三餐,但没再跟寻壑一句话,对于寻壑的示好,沈越也视而不见,甚至不跟寻壑共寝,搬到寻壑对面的房间。这可苦了引章晏如等人,只要两位主子同在的场合,他们必当鸦雀无声,个喷嚏也恨不得跑出十里远。

    直到第三天夜里,沈越躺了一会儿,忽觉房内来人,沈越猛一转身,却见寻壑抱着软枕、着赤脚站在床边。

    沈越不理会,还故意往床沿挪了挪,避免寻壑趁机躺上,而后白眼一翻继续睡觉。

    良久,寻壑怯生生叫了一声:“爷……”

    沈越不耐烦了,腾地起身:“来陪睡么?告诉你,我一个钱也没有。就是有,也不给你!滚回去!”着翻身背对寻壑,来个眼不见为净。

    寻壑也是识趣的人,没再出声扰。

    真的安静些会儿了,沈越心里却空落落的,暗骂一声‘白眼狼’,身子一翻。嚯!好家伙!寻壑不声不响,竟然毯子一铺枕头一放就地起地铺了?!

    外头呼啦呼啦一阵刮风,啪嗒啪嗒一场大雪,数九寒冬的,卧榻之下,沈越怎容寻壑安睡。于是沈越跳下床将毯子一卷,连人带毯一并扛到对面卧室,放到床上转身就走。寻壑挣扎着要追上来,沈越警告道:“你再敢下来我拿绳子把你绑在床上,第二日清早再放你。”

    沈越拔步离开那刻,寻壑在背后着急喊道:“爷,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沈越虽气,但终究没再往前走。

    又是一阵衣料摩梭的悉窣之声,沈越猜想寻壑在床上跪着了,只听寻壑:“寻壑辜负了爷的一片心意。爷的恩典,丘寻壑无以为报。”

    “拿你来报啊!”沈越怒吼。

    “……好。”

    沈越走回床边,好整以暇地问:“怎么报?”

    寻壑两手撑在软垫上,仰视着沈越,恳切道:“寻壑……以后不收钱了。”

    残存的笑意彻底从脸上隐去,沈越冷冷道:“回报更大了,我可以白嫖了是吗?!”

    寻壑木楞楞眨眨眼,没有作答,只是伏身朝沈越一拜。

    沈越所为,不过是想讨一句承认,寻壑和自己一样,都视对方为爱侣,彼此是两情相悦,而非赎罪报恩,更不是恩客嫖妓。

    然而……

    沈越闭眼,睁眼眸中不存丝毫温情,踏步回到房间,那扇从未关闭的门‘砰’一声被沈越一掌拍闭。

    次日,沈越连早餐也没给寻壑做,自顾自骑马走了。可跑出几里地,沈越才发现一尴尬至极的事实——江宁城内举目无亲,自己竟无处可去。

    稍加思索,沈越调转马头,朝城门奔去。

    永康县,楚野恭正和下属议事,卒突然入内通报:“楚将军,有人求见您。”

    “出去!没看见议着事呢!”

    卒就要退出,想了想,补充道:“那人他叫沈越……”

    “什么!沈王八!请请请,让他快进来!”转而对原先议事的官员,“你先下去,晚上咱们再细谈。”

    不一会儿,沈越就进来了。楚野恭亲自给沈越斟茶:“哎哟,最近永康新秀没什么事,哪股风威力这么大,竟把顾家如命的沈大人吹来了。”

    沈越:“……”一路奔波,沈越正渴着,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上回你平定滇南缺人,这局,我去。”

    楚野恭给沈越倒茶的手一抖,茶壶差点儿落到地上:“什嘛?!怎么突然转变?是不是丘老板……”

    “废话这么多,还想不想我上了?”

    楚野恭老鸡啄米式点头:“想想想!”

    “那就就事论事!我问你,拉庸那帮子***烧,抢的都是些什么人?”

    楚野恭略加思索:“那帮疯狗几乎见人就抢,其中又以官府官员受害最深。”

    “人之初性本善。抢盗总是有缘由,你可了解?”

    楚野恭摇头:“哎,都了那是一帮疯狗,朝廷发恤银、招安什么手段没试过!安分几日,又卷土重来,真真头疼的很。而今拉庸一派做大,几乎占地为王,滇南那块,百姓都不听官府的,而听这帮蛮子的。”

    “是么……”沈越沉吟些时,又问,“当地官府跟他们可有过节?”

    “人不惹我我不惹人,若过节,无非是蛮子造反,官府出兵镇压。”着,楚野恭放下茶盏,唤道,“张主簿,准备笔墨!”

    即刻有一清癯中年男子入内,手执笔墨,请安后问道:“楚将军找卑职何事?”

    楚野恭指指沈越:“替我拟一道请奏,就我推荐沈越平定滇南,并写清楚沈王八,哦不,沈越向我主动请战。”

    沈越:“……”主簿领命退下,沈越才问,“这么着急作甚,等我走了再上书不迟。”

    “这不怕你龟孙子反悔么。”着楚野恭离开主位,坐到沈越旁侧,凑近了问,“你看,我自己底都不留,把家里最难念的经向你抖了。你是不是也该和我,跟丘老板闹的什么矛盾,叫你气得要上战场杀人了?”

    沈越:“……能谈正事么。”

    楚野恭却不依不挠:“兄dei,不是我你,再过几年,你也年至半百了,趁还能干,多干几件功业,年迈体衰时功成身退,养老也风风光光!而你竟然……竟然为了丘老板一意孤行跟着他南下,还屈尊给人家当起了管家!你想想,你俩一不能成婚,二不能生孩子,连个维系都没,散就散。你向来老成持重,做出这般抉择,准是鬼迷心窍。现在就是个教训,提醒你该清醒了。”

    沈越闭着双目,等楚野恭完,才睁眼斜乜他一记,冷声道:“如果你不想谈正事,那我就此告辞。”

    “哎哎哎,好好好,行行行,你坐下来嘛!咱们继续谈,继续谈!”

    沈越被拉着坐回原位,问:“你这儿可有滇南的方志或地理志?”

    “看书多费事?这方面的折子通通经由我手,滇南情况我最清楚了,有什么你问我便是。”

    “奏折所书,是从朝廷立场出发,多有偏见。根据他们的介绍从而摸索出的办法,大多治标不治本。因而滇南之地,朝廷派遣的人马前赴后继,却终不得平定。此外,我要看地理志,但《汉书》、《宋史》、《明史》等一概要不得,这些均为官修书目,多有隐讳扭曲。治本之策,还得从不偏不倚的文人记载中去摸索,《徐霞客游记》便不错,你另外再找几本,给我一个下午翻阅,亥时再和你商量对策,期间叫人不得搅。”

    及至深夜,丫鬟送饭进来,可沈越桌面书如山堆,正为难着,楚野恭进来,接过托盘,揶揄道:“嘘!别出声,沈大人正琢磨着家国大计呢,搅了他,我可以军法处置你们。”

    丫鬟似乎习惯了楚野恭无厘头的玩笑,捂着嘴扑哧一声笑着退下了。

    沈越白了楚野恭一眼,将一摞书搬到地上,终于腾出弹丸之地。

    楚野恭迫不及待:“怎么样,对付这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可有办法啦?”

    “有,只要满足我两个要求,即可稳操胜券。”

    楚野恭凑上前去,和沈越紧贴着,问:“快!”

    “第一,是物。犁、锄头、耧车、秧马、除虫滑车等,高原山地适宜使用的农具,给我各准备一万件;”

    “你这是干嘛?永康新秀二县耕田不过瘾,率领广大将士跑到滇南去给蛮子耕地?丢人也不是这么丢的啊!”

    沈越咽下口中饭菜,才发话:“闭嘴!你只管上书叫朝廷准备。其二,我要一个人。”

    “丘老板吗?带上他解决生理需求?”

    “滚!我要周周。”

    “谁?没听过,哪根葱?”

    沈越扶额:“就是你攻破城后仍坚持誓死效忠宣帝、最后你差点把人家剁了的徐州知府。”

    “哦哦,原来是那呆子,还在我牢里关着呢,不过他做饭挺好吃的。”

    “……”楚野恭究竟得了什么天人感应,才能凭此智力镇守东部,沈越忍不住腹诽,接着道,“没错,周周善庖厨之事,这次仗用得着他。”

    “啊?带他就为了给军队做饭?”

    沈越懒得解释:“你甭问,自有我用他之处。”

    “行,看在你昔日用兵如神的份上,我且信你一回。”眼见沈越差不多把饭吃完,楚野恭问,“今儿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商量这事?”

    “嗯。”

    “那现在事情商量完了,夜也深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沈越一口饭噎在喉咙。

    楚野恭会意,大惊:“我的妈呀!堂堂一国将军,和媳妇儿拌拌嘴,竟被扫地出门,落得个无家可归只能寄宿军营的下场,可悲嗷!”最后一个叹词是被沈越揍得狠了叫出来的。

    楚野恭有令,没有吩咐不得入内。是故,门口的下属听着顶头上司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佛系伫立。

    砰一声,门被撞开,丢出来的楚野恭已然眼歪鼻斜,在一众将士注目礼中狼狈离去。

    十日后,沈越接令,领兵出征。出发前日,沈越终于回了一趟仙眠渡。

    晏如眼巴巴问:“最初没找到沈爷,丘公子可担心了。嘿嘿,我就知道咱们爷面冷心热,定会回来找丘公子的……”

    沈越瞥一眼低眉顺眼、无甚表态的寻壑,冷冷道:“我来找银狮。”

    寻壑错愕,抬头跟沈越对上眼,无话找话:“听……听爷要南下出征了?”

    沈越驻足:“所以呢?你想什么?”

    “我……我祝爷旗开得胜,还……还有爷要保重。”寻壑竟连话都不利索了。

    “就这些?”

    “啊?我……我还可以什么?我怕得罪爷。”

    沈越拂手,气呼呼道:“用不着保重!仗不死我,我要哪天暴毙,一定是被你活活气死的!啊,银狮……”

    一声长啸,银狮撒开蹄子奔出来。沈越暗道,还是这畜牲有感情,几日不见就知道拔足飞奔来见自己。于是沈越张开怀抱准备迎接银狮,未料,这白毛畜牲临近时角度一偏,竟跑到寻壑身后去了,还不住拿脑袋往寻壑身上蹭。

    沈越:“……”

    不过寻壑识相,赶忙推开银狮,把它推向沈越:“你主人在那,在那呢……”

    “银狮,要上场仗了,你也该……”

    这畜牲虽然被推到沈越跟前,可没等沈越话完,它竟跑到角落,叼出平日最爱的蹴鞠,当场表演起杂耍……

    沈越:“……”

    寻壑:“……”

    在场所有人:“……”银狮啊沈爷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能给沈爷留一丢丢面子么。

    沈越回到草房子简单收拾衣物,而后连拖带拽,终于将乌孙宝马银狮拉出了府门。寻壑想送,被沈越呵斥回去。即将挥鞭策马时,晏如跑上前,抱住沈越大腿:“爷以后还回来吗?我该怎么办?”

    沈越没好气:“爱咋咋办!”

    晏如丧气地退下,沈越出声喝住:“等等!”晏如再度回到沈越身边,沈越俯身,对晏如耳语道:“我走后,你每天盯着阿鲤吃饭。一日三餐,少一顿我揍你。”

    晏如听完,‘哇’一声当众哭出来:“爷,临走时你都不忘叮嘱我看好丘公子,闹得最凶时我还见你半夜偷偷跑过去给丘公子掖被角,明明那么关心人家,你干嘛还跟他闹脾气呜……”剩下的话被扼杀在摇篮中,因为沈越拿手堵住了晏如的大嘴。

    寻壑咬咬牙,再度上马,骑到沈越近前,沈越就要呵斥,寻壑却快一步,拥抱住了沈越,但仅停留片刻,旋即抽身,规矩如君子。

    沈越几番蠕动嘴唇,想什么,却终究未能脱口,最后,只撂下顾左右而言他的一句话:“刚刚上山,沿途光秃秃的,真是难看……没人种花就是不行……我走了,你们回去。不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