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千古风流阮步兵①

A+A-

    沈越受命,任兵部侍郎,钦定抚远大将军,率军平定滇南。

    由于携带了上万件农具,行军颇为缓慢,耗费近一月,于十一月廿五才抵达滇南。沈越命负责运载的兵马就地安营,而自己则率领三队轻骑,径直逼近敌军主力。

    平地时还算顺利,大江南北已是寒冬,然而滇南四季如春,士兵们纷纷褪去御寒棉衣,沈越还在途中部兵堵了敌人两处粮道。而后进入深林,环境陡然恶劣,重檐叠嶂,隐天蔽日,不见月,更甚者,怪鸟鸣唤令人憎,蛊虫群飞夜扑灯 ,令这批来自文明之地的军队叫苦不迭。

    然而沈越事先下足了功夫,对此早有对策。他命将士们就地砍树裁棍,继而用带来的火烷布缠裹木棍一端,蘸上石油,点燃后即为简易的长明火把,用以驱赶虫豸。

    期间不时碰到骑象或骑马巡逻的敌方卒,然,这些卒却未将沈越一行人看在眼里,任他们往腹地靠近,并用蹩脚的汉语骂道:

    “汉贼!”

    “懦夫不敢!”

    “被虫咬死!”

    ……

    若有一二血气方刚的士兵欲要出战,都会被沈越呵住:“收拾这些虾兵蟹将有什么用,不如存着体力,把人家老巢捣了,那才叫真本事。”

    终于捱到最后一日脚程,明日即可到达拉庸老窝‘云海’了。当夜,士兵们准备就寝时,却被紧急召集,沈越下令,连夜攻进云海。众将士自然一头雾水。沈越高声解释:

    “知道拉庸为什么屡派卒挑衅,却不正面迎战咱们么?”

    “因为拉庸看不起咱们,料定咱们跟之前的汉兵一样,都走不出这片瘴疠之地,料定此战汉兵必败,拉庸却可不战而胜!”

    “弟兄们,你们甘愿被人看扁么?!”

    千百张嘴,此刻竟能异口同声:“不愿意!”

    沈越高举调兵虎符,喊道:“很好!拉庸瞧我们,料定汉兵夜里无法行动。那咱们更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接下来由我带队!趁夜!一举捣毁敌营!弟兄们,敢吗?!”

    “敢!”

    夜深,山林浓雾弥漫,阴森如鬼府。沈越将药材包分发下去,命士兵们用其捂住口鼻,以过滤瘴气,而后沈越动若脱兔,率先冲进深林,以罗盘指引,为一众将士带队。

    待出得密林,果见篝火踊跃,士兵们挨骂多日,早已濒临爆发,因而沈越一声令下,将士们蜂拥而上,直捣拉庸老巢。一来汉兵群情激愤,二来拉庸一众大多熟睡,沈越这一招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仅仅一个多时辰,一长脸眼士兵就把五花大绑的拉庸押出了营寨,面见沈越。

    沈越将沾了血的弯刀丢到一边,就着一颗大石坐下,并未对拉庸多着眼,反而是问押解过来的士兵:“拉庸是你擒获的?”

    长脸眼抖擞立正,大声道:“回将军,是!”

    沈越点头:“好,你叫什么名?”

    “张大壮。”

    “名儿跟人倒挺像的,好,这功我记下了,回头我赏一百两金!”完,沈越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展开,在纸卷和拉庸之间来回对照着看,揶揄道:“起初我还以为楚野恭胡乱画的,不过一对比,还真挺像的。”

    周围士兵纷纷凑上前,看看画像,又看看拉庸,‘哇’一声爆笑出来。只见卷纸上所画,是一只炸毛的狮头,而眼前未及梳洗蓬头垢面的拉庸,正是这画中的模样。

    拉庸狠狠扫了一圈嘲笑的人,怒道:“笑不死你们!”

    士兵们纷纷还嘴:

    “怎么,你的兵可以随意侮辱我们,就不允许我们嘲笑你一回?!”

    “这帮蛮子气量就是狭。”

    只有沈越注意到了要害,问拉庸:“你会汉语?”

    拉庸却偏过头:“哼!”

    沈越循循善诱:“被捕后,就没什么想的?”

    拉庸觑一眼沈越,恨恨地:“哼!我没什么可的,就是不服!”

    “哪里不服?”

    拉庸挺直身板,理直气壮:“你们汉人就是爱使诈,趁人不备侥幸取胜,这样输了,我不服!”

    边上的将士不由得气恼:

    “明明是你们蛮子头脑简单,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你们这帮没文化的大概没听过哈哈哈……”

    “对呀,我还听过‘胜者为王’,管你什么手段,谁能赢谁就是老大!”

    沈越比了个手势,示意士兵们安静,转而又下令:“给拉庸松绑!”

    别将士们,连拉庸都大跌眼界:“啊?”

    沈越半俯着身,神情认真,对拉庸:“你不是嫌我们赢得不光彩么,我这就放你回去。你们哪天准备好了,放个炮,我们再对战。”

    江宁城,今冬第一场大雪如约而至。仙眠渡后山,草房子顶上的杏树仅剩秃枝,枝上残雪堆得疏疏落落。室内,柜子里一应衣物俱被翻出,引章坐在衣物堆里扒拉多时,最终泄气道:“公子,整个宅院都找遍了,还是没见你那两套衣物。”

    寻壑无奈叹息。

    引章爬起来推着寻壑坐到凳子上,给主子沏了热茶,开导:“过去沈爷嫌你换来换去就那么几套,我看,丢了正好。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正好做两套新的,新年新气象。”

    “也好。只是那两身中衣我穿惯了,突然丢了,觉得可惜。对了,晏如和我提了你俩的好事,要不年前办完吧?我想趁早喝杯喜酒。”

    引章刷一下脸红了,支支吾吾:“什……什么好事……”

    寻壑执着引章的手,让她对面坐着,柔声道:“在我面前害羞什么。天底下婚姻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你俩难得,是两情相悦,钟情彼此。这事包在我身上,定为你俩风风光光操办。”

    引章正害臊得恨不能找地缝钻下去,幸好外面突然响起人语,是丫鬟带着两位妇人上山来了。寻壑记得这两位是山后的村妇,过去沈越不时从他们家购置新鲜蔬果。

    两位村妇也甚是熟稔,见只有寻壑一人,便问:“今天怎么只有丘一人,沈老板呢?”

    寻壑一时尴尬,还好引章机敏,代答道:“沈爷有事出差了。”

    “难怪,我就,沈老板好久没到我家田地里摘瓜果了。对了,”着,这圆润妇女抱出一坛瓮,推到寻壑面前:“这是沈老板之前在我家酿的杏子酒。”

    另一高瘦村妇附和道:“我这坛也是。”

    沈越对寻壑品酒向来管得紧,怎么会托人酿酒?寻壑纳闷,问:“沈爷为甚跟你们学酿杏子酒?”

    高瘦妇女指指头顶,答道:“六七月份时,顶上这千年老树结满果子,我们在对面山上都能看见。这一带的杏子大多中看不中吃,涩!唯有你家的这棵树,结出来的是甜果。我们跟沈老板提了,没想到沈老板这么有心,特意叫人了两筐送到村里。而后见我们拿杏子酿酒,沈老板也跟着学,是夫人爱酒。这两壶,都是他亲手酿的。”

    圆润妇女接着:“不过,奇怪的是沈老板把酒酿好,人就走了,也没提拿回去的事。我俩瞧着一年都快到头了,索性就送过来。”

    引章‘扑哧’一记捂嘴笑了,寻壑不明所以,引章侧了头凑近寻壑耳边:“准是沈爷怕带回家,叫你忍不住三两天就全灌进肚了。”

    寻壑无奈笑笑。

    高瘦妇女指指引章,对寻壑问:“这一位是不是沈老板媳妇儿?”

    引章呆住,神情尴尬,庆幸此刻沈越不在,而寻壑更是哭笑不得:“怎么这么问?”

    高瘦村妇解释道:“猜错了姑娘莫要见怪。其实不仅仅是我俩,连家里丈夫也都好奇这么个事。接触以来,一直觉得沈老板非富即贵,按理,他过的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偏偏沈老板隔三岔五跑我们这农家院落来采买蔬菜,所以我们就想,准是家里有天仙一般的媳妇儿,才能叫沈老板连身份都不顾,鞍前马后地殷勤服侍。”

    圆润妇女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我嫁给家里那糟老头子二十多年,别做饭,连厨房里锅铲掉了他都懒得捡,所以嘛,沈夫人真真叫我们羡慕啊!”

    引章拿手肘捅捅寻壑,低声道:“听到没!回头赶紧和好!”

    寻壑欲哭无泪,只因他错也认了,歉也道了,可沈爷还是憋着一口气不原谅自己。

    俩村妇还带了些自家种的蔬果,一一放到桌上,又唠嗑些会儿,才下得山去。

    滇南,腊月初三。沈越一队枕戈待旦,敌方阵营一声炮响,即刻持械应战。

    可对方阵营了无动静,只听得周遭连续不断的‘滋滋’作响,却不见任何异物靠近。将士们站如针毡,生怕下一秒会毙命。

    难挨的时刻最终因一士兵撕心裂肺的一吼而破,众人纷纷看去,却见一只拳头大的紫红色钳螯破土而出,直接剪穿士兵鞋面,嵌入皮肉,周围猩红一片,俱是喷溅出的血花。

    “救命啊!”

    沈越定睛,才看清此人正是当初生擒拉庸的张大壮,沈越回头怒吼:“快,爬上炮车,硫磺酒、白醋、烟草,往地面撒!”

    将士们即刻爬上战车,而那些破土而出的虫豸畏惧抛洒在地的药物气味,纷纷爬离炮车,或在地面蜷曲蠕动,或钻入洞内躲藏。

    沈越避开沿途洞穴,跳到张大壮身边并将他抱起,牵扯出夹他脚背的那物——竟是胳膊粗细的一只巨蝎。

    张大壮看见巨虫,惊吓过度,当场晕厥。沈越见张大壮唇色紫黑,猜想蝎子剧毒,便当机立断,出刀砍去张大壮右脚,接着带着人腾跳回炮车上。

    “哈哈哈哈……”毒物好容易退下,前边却传来骇笑,兵士们抬头,见是拉庸。与上回不同,此刻的拉庸狂傲嚣张,一条人腿粗、通身斑驳的扁头蝮蛇缠绕其身,其余出帐迎战的卒们身上或缠或抱,俱携着毒物。

    只听拉庸笑道:

    “几只虫子而已,就把你们吓得全爬到车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周围卒也张口狂笑。

    “你们汉人从来都以‘蛮族’看轻我们,这一回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的孔子过,‘天时地利人和’。”

    “这里的天,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拉莫族人,这里的地,是哺育拉莫一族最甘甜的乳汁。‘天时’你们不占,‘地利’你们没有!汉人向来爱内斗,‘人和’你们也不具备!”

    “今天这一战,你们输定了!”

    沈越白眼一翻,要不是正给张大壮止着血,沈越恨不得立刻操刀砍了这满嘴掉书袋的蛮子。

    拉庸一声口哨,所有蝮蛇盘旋而下,朝两台炮车游来,沈越冷笑一声,命令:“全部给我跳下车去!”

    沈越似乎早有预料,知道此刻将士们必将狐疑,于是一扫腿将人全部踹下车,自己划燃火柴,点着引绳,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爆出的浓烟瞬间将拉庸的寨子笼罩,那些爬动的蛇怪即刻落荒而逃。

    周副将冷笑:“若不是你们用这等毒计伤害我弟兄,沈将军也犯不着拿炮轰你们!怎么样?拉庸,这下认输了吧。”

    俄顷,浓烟才渐渐散去,接着响起高高低低的咳嗽声。为首那黑影踉跄着站起,朝汉兵蹒跚而来,周遭将士面现惧色,惟沈越岿然不动。

    走近前来,才认出此人正是拉莫一族的首领,拉庸。

    拉庸身躯巍峨,比沈越还高出一个头。他走到沈越跟前,揪起沈越的领子:“这儿的人不服你们,你今日就是抓了我,将来还有千千万万个拉庸,前赴后继,扰得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沈越拍开拉庸的长甲如钩的手爪,轻描淡写:

    “这我知道。所以,朝廷为了治本,临时安了个官衔,派我来了。”

    “我听人,拉莫一族热情好客。我现在很累,去你营里喝口水,成么?”

    这话出乎拉庸预料。叫他虎躯一震,

    汉人将士&拉莫卒:“……”

    沈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前能否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