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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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胤川晚上的时候醒了一次。

    程慈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做梦, 好半天都没有转动眼珠, 只是那么看着她,觉得一年的时光短暂又漫长, 短暂到觉得仿佛上次抱着她,还是昨日,漫长到想触碰她, 手却迟迟不敢落下去。

    他睁着眼睁了半夜, 再次昏睡过去。

    再醒来程慈已经不在了。

    他觉得,昨晚可能真的是场梦。

    傅子鸣从清城赶过来看他,敲门进来, 看见他醒着,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破了静寂,陆胤川无边无际流淌的孤独和落寞, 渐渐收拢回来。

    他抿着唇不吭声。只点头示意了一下。

    傅子鸣把餐板支了起来,早餐摆上去,“吃点儿东西吧, 我问了医生,不禁食。”

    完过来扶他。

    陆胤川动了动, 浑身疼得直冒汗,傅子鸣一个糙老爷们儿弄得手足无措, 嘟囔了句,“伺候人的活儿,还是女人细致。”

    不敢告诉他, 这会儿程慈就在隔壁,宝贝发烧了,阿姨侍弄不住,程慈一大早就走了。知道傅子鸣要来,拜托他带早餐给陆胤川,顺便请他照顾一天,别告诉陆胤川孩子发烧的事儿,让他安心养病。

    他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女人。

    陆胤川也没问,估计一直昏睡着,还不知道昨天程慈伺候了他一天一夜。

    -

    程慈昨晚睡得不踏实,宝贝这会儿在输液睡着了,她也趁机靠着睡了一会儿。阿姨回家拿了些日用品,回来的时候心疼地叫醒了她,让她回去睡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揉着酸困的脖颈醒了会儿神。

    看着睡在床上的宝贝,发呆。

    一百多天了,姑娘还没有起名字,她给她取了名叫守守。

    守守很乖,并不爱闹,只饿的时候会哭鼻子,带起来还算省心。

    守守还没有见过爸爸。

    程慈也还不知道,陆胤川对孩子是什么态度。

    从怀孕到生产,经历过许多波折,很多次濒临崩溃的时候,就特别想他能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着她,她也会有莫大的力量。

    可程慈并不觉得日子难捱,有时候等待是件顶折磨人的事,可她知道,陆胤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吃着她不知道的苦,并不是不爱她,她就觉得可以等下去。

    罗琳经常替她不值得,陆胤川那样的男人,好是好,但注定做不了个好丈夫好爸爸。

    她有时候会想,什么算是好丈夫好爸爸,其实没有答案。

    这世上有千万条规则,只要有一条能让我走向你,我就觉得,这世界还算仁慈。

    她跟罗琳过:“想想是挺委屈的,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这样,我气他恨他怨他,到底是我爱他。所以这委屈我吃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你他一个退伍的军人,为了抓个毒枭甘愿跑去前线,他图什么呢?他这个人就是活得太无我了,受过很多委屈白眼和误解,但胸膛的血依旧还是热的,他把自我放在很低的位置,或许干脆就没有了。如果我也不要他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这样做,我也舍不得。”

    做不到。

    越靠近他,越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心疼。那些委屈,反而觉得不重要了。

    -

    傅子鸣匆匆赶来的,许多工作撂下没处理,这会儿得知他没事,跑去隔间里电话会议。

    陆胤川躺在病床上,长长久久地出着神。

    接了几个电话,问候他的身体,他没事,一些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一个护士几次进来巡房,听见他这样,挑了挑眉,心想心电监护都上着,还敢自己伤。

    不过9床这男人也太帅了,尤其面无表情的时候,简直是荷尔蒙侵袭。

    听是个很厉害的军人,身上的伤全是“军功章”。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不知道哪位姑娘有幸,能成为她太太。

    这样她倒是忽然想起昨天呆在病房里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乖巧。

    9床昏睡期间短暂醒过一次,看见那姑娘坐在病床边,抬手去抚她的脸。

    那姑娘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好似生他的气,偏过了头,躲开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9床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哀伤,固执地握住她的手腕,握得紧紧的。

    他那一身的伤,本来就折腾得够呛,现下一用力,牵涉得浑身疼,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那姑娘瞬间就倾身靠近了他,大约是怕他再用力,心翼翼地捧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脸庞。

    9床睡着也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唇角挂了一丝笑意,满足地闭上了眼。

    那画面,她看着都心发颤。

    那姑娘是他太太吗?

    估计是。

    她再一次给他换吊瓶的时候,护士路过隔壁的单人病房,据是领导安排下来的军属。

    跟着阿姨,是个年轻女人,生病的是宝宝,发烧了。

    隔壁病房不归她管,所以她并没有进去过,这会儿路过的时候门开着,她好奇瞄了一眼,就看见昨天待在9床旁边的姑娘。阿姨正好出来,叫住她,“您好,按了几次铃没有人过来,10床的吊瓶完了。”

    护士“啊”了声,“不好意思啊,这会儿中午换班人手不够,我帮您再叫一声。”

    那边在接台手术,于是她直接把瓶给拿过来换了,签字的时候,她余光看了眼病床上的宝宝,是个女孩,粉粉嫩嫩的,嘴巴真好看,睫毛好长好长。

    是9床的宝宝吗?

    肯定是,她莫名觉得和9床的男人长得像。

    程慈了谢谢,护士忙应了声不客气,好奇问了句,“隔壁是宝贝的爸爸吗?”

    程慈愣了愣,点了点头。

    守守的爸爸呢!

    护士由衷感叹了声,“真好!”

    她去隔壁换瓶的时候,还在感叹,笑着跟9床了句,“您女儿长得和你好像哦,嘴巴像妈妈,但五官好像更像您。”

    陆胤川楞然地看着她,觉得好似是自己听错了,又觉得是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只觉得胸膛像是有一把鼓在敲,一下一下重击着,他的耳膜震得快要裂开了。

    好半天,他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看到……她了?”

    “对啊,不是就在隔壁吗?”

    轰的一声,脑子炸掉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忽然从床上挪了下来。

    护士吓了一跳,“哎,您慢点儿,心点儿,您干嘛啊,心电监护还插着。”

    他坐在那里,忽然眼眶泛了红,低声问了句,“可以帮我取下来吗?就一会儿。求你了。”

    护士莫名觉得心疼,犹豫着,“那……好吧!您先躺好,我帮您取下来。”

    “谢谢。”

    -

    程慈想去隔壁看看,但陆胤川已经醒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话。

    或许在逃避。

    或许只是近乡情怯,太想见他了,反而不敢见了。

    一年没见,都生疏了。

    她想起自己刚和他在一起那会儿,一举一动都透着尴尬,那会儿他也是生病,躺在医院里,她去陪床,尴尬又别扭地给他擦身子。

    现在想想。好像很远了,其实也不过是去年的事。

    守守醒了,要吃奶,她有些不好意思,背对着门喂她,喂好了把衣服理好,去拿尿片给她换,阿姨忙过来帮忙。

    程慈一转头,却看见陆胤川,他单手举着吊瓶,面色苍白又脆弱地站在那里,明明那么高大挺拔一个人,这会儿好像随时会倒下一样。

    她眼眶一热,手上快速地换了尿片,快步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上的吊瓶,扶住他,埋怨了句,“都这样了,乱跑什么?”

    傅子鸣他在清城住着院,也是偷偷拔了针头自己跑出了医院,护士和医生非常非常生气,哪有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

    陆胤川忽然转身抱住了她,紧紧地搂着,鼻尖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那些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下子翻卷上来。好像这会儿,才真的活了过来。

    程慈心软了。

    碰到他的这一刻,那些生疏,倏忽就散了。

    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心翼翼地捧着他胳膊,“你别乱动。”

    陆胤川从她身上离开,目光依旧是落在她身上,漆黑深沉的眼珠,嵌在那张略显得薄情的脸上,倒平白生出几分深情的意味。

    程慈要扶他回病房,他却望向守守,“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程慈定了下,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知怎的,莫名觉得紧张。

    怕吵醒守守,声跟他:“是个女孩儿,我给她起了名叫守守,大名等上户口的时候你起吧!如果……你还要和我结婚的话。”

    陆胤川皱了皱眉,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心,“你什么傻话。”

    程慈抿了抿唇,嘴硬道,“孩子要生也没和你商量过,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不想要。那会儿贫血严重医生也不给拿掉,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想拿掉,是我自己要生,你要是不想要,我就自己养,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不怪你。”

    陆胤川垂着眉眼,嗓音低沉沉的,“程程,你这不是剜我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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