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醉红楼的舟儿姑娘
皇叔当堂定了婚事。
大堂里一时皆是赞同之声,再然后,掌声雷动。
皇叔这番话啊,明着无比客气,可暗地里,是用这全堂的人逼我,让我再没有什么退婚的选择。
这意味着我那一场盘算的成功,也意味着我再没有能瑟瑟缩缩躲藏的沉晔宫,那个我从到大当做‘家’的地方,哪怕时到如今已鲜有温暖。
那以后……
便要随着顾君则吗?
我依旧靠着顾君则,可是刚刚的迷糊劲儿和酒劲儿已清醒了大半了,他的怀抱结实而又暖和,可是我心里却越来越没底。
这个男人是我逃脱皇叔掌控的最优、甚至唯一人选,只可惜我对他的记忆,大抵只有那一晚和这一盏,我看不透他。
比如他和摄政王,比如他的地位。
比如现在……
顾君则应该清楚我如今的境地,为何他不顺着洛伏苓给他的台阶下去,反而选择编出谎言来为我辩解,依旧要娶我?
如此想着,心里却莫名地愈发战战兢兢起来,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那边皇叔已然派人将信物取来给了我。
还是那只如意,这是要由我亲手给顾君则的。
我便接过来,反手又要递给顾君则。
他一手稳稳抱着我,另一手触上这盒子。
可我却忽然犹豫着不肯松手。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儿排骨,骨棒上的肉都被人狠狠搜刮了去,骨棒上还留着他们刀刃的痕迹隐隐作痛,于是如今便心翼翼地,生怕仅剩的一点儿骨髓还给人算计了去。
顾君则执着另一端,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那对凤眼垂落着瞧着我,我不敢再同他对视,低头盯着盒子上的金纹。
“不要怕。”
耳边忽而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
我愣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依旧垂着眼看我。
长长的睫毛下,墨玉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汪水。
以至于我又产生了错觉,我在想那样的目光是不是温柔。
咬了咬唇边,我松开手,他便将盒子取了过去,扬唇沉声了一声:
“谢公主。”
从这时候开始,我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
昔日里那个在深宫中肆意妄为的长公主洛伏波,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要走出楚长宫,走出皇叔的钳制,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俗话‘人挪活,树挪死’,看不清前路,姑且把如今自己的选择都当成好事罢。
在沉晔宫的最后两个月,平淡又安稳。
皇叔自从来交代了一句,末了眸光深深看着我道一声‘听话便好’以外,便不再来了,我也有幸能不用再对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了。
洛伏苓大抵是给人安抚好了,事后竟是一步也不曾踏入沉晔宫。
而其余人们从对我的姿态,从蔑视恢复到了谦卑。
他们心翼翼地张罗着、点着、伺候着。
哪怕是负责‘看管’我的蚕儿和侍从,愈发寸步不离之外,也变得循礼了许多。
而我自然也难以再折腾什么。
就这般,两个月一晃而过,直到嬷嬷将花球的另一端交到我手上,顾君则执着另一端,我同他拜了堂。
我被送入洞房里坐下,那嬷嬷絮絮叨叨地又念叨了一番。
我左耳进右耳出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嬷嬷低声道一声‘妥’,又念叨了几声‘喜’,便带着丫鬟碧雪、霜桥一同退了出去。
这房间便只点着两盏明晃晃的火烛。
隔着盖头,我能感觉到烛光在晃。
而我心里很慌。
——不仅仅是因为从深宫的长公主到为人妇,事到如今我愈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全全准备好。
也是因为这婚事,出嫁的一整天新娘都不能吃东西,我自然不能幸免,结果事到如今,饿得腹中空空心发慌。
心翼翼地自己把盖头挑开一角,四下瞅瞅。
目光溜向一旁的桌案,那上面放着许多碟子点心,中间碟子里叠成两层的牡丹糕、凤凰酥,左一侧里有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右一侧里有苹果、橘子等等。
最边上还有一托盘,托盘里有一酒壶,一旁两个盏,大抵是传中的交杯酒。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那边溜,可是也大抵记得此前嬷嬷和霜桥她们反复的叮咛,好像是有什么法,所以不得吃这些东西。
罢了。
吃不到,就不看了,怪心酸的。
我算是知道这盖头的用处了——挡住饥肠辘辘的人的眼。
咬了咬牙,放下盖头不再去瞧,只是暗暗绞着手中的帕子。
我发现自识得顾君则,我便已挨了两次饿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警告我,嫁不得他,嫁给他怕是有朝一日要活活饿死。
四下皆静,我又等了一会儿,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外面似乎有些嘈杂,随后门被关上,沉缓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来人身上有酒香味,走近了还有隐隐的沉香味。
再然后头顶的盖头被轻巧地挑落,我一抬眼便瞧见那一对凤眼。
他亦是垂着眼睛瞧我,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随后手臂一翻,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
修长的大手就在我眼前晃,骨节分明,细瘦却又温热,离近了还能嗅到隐隐的香,他的手展开来大抵能覆上我整张面颊。
暖和,温柔,一侧似乎还有一块儿微硬的茧,应当是习武时磨出来的,可是触碰起来却分毫不恼人。
回眼盯着他的手不知多久,似乎还偏头过去,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却忽而听见面前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我便回了神。
想起他分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我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痴愣有些丢人,索性正了正脑袋,转眼过去。
他的手却也随着动了动,修长的指尖挑着我的鬓发,同时低头下来。
我心里别扭,不大想对上他的眼睛,于是无可安放的目光最终盯上了他的下巴。
谁知这么一瞅,心里也是暗暗称奇。
别的人再美,低着头时也不受看,总觉得颈项上要起一圈肉,显得累赘,可是如今我这么看着顾君则,却见他那里罕少有赘余之肉,这一低头,反倒显得下颌线美得不可方物。
这大抵不是胖瘦的问题,而是骨相的问题了。
这男人的样貌,美得直让女人嫉妒。
孰知他却低头下来,一呼一吸的热气落在我耳畔。
“公主。”
他忽而低低着。
“那晚的帕子……你可还留着?”
我一愣。
踟蹰着尚未出话,却见房门外飘过一个人影。
一个女子恭恭敬敬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子,醉红楼的舟儿姑娘快生了,公子可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