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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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咬着唇低下头,自知不可能躲开了。

    终究要彻彻底底毁在皇叔手里,此事我虽不甘,但也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了。

    似乎碰到了左云那一颗掉落的头颅,仿佛在提醒我已经很值得了。

    脚步声停下。

    随后……

    却是被人猛地一把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满满地、灌了一鼻腔的沉香味。

    沉香味便和血腥味交迭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来晚了……”

    顾君则就附在我耳畔低哑地着。

    来晚了吗?

    可我能听出来他声音里强掩的疲惫、难掩的沙哑。

    来晚了,怪不得他。

    我咬着唇角摇了摇头。

    能感觉到顾君则抱起我来往回走去。

    我拽住他的手臂,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地指个方向:

    “宁副将,他……”

    顾君则的身形停了一停,随后却是低声道:

    “还有一口气,已经安排人过去了。”

    我心里生出几丝希冀来,可是眼前还是红糊糊的一片。

    于是便只能点点头。

    旋即身子一轻,应是被人带上了马去。

    顾君则好像是安排一队人先带着宁副将回去了,而他就带着血淋淋的我,这一匹马好像跑得并不快,反倒是晃晃悠悠的。

    我浑身没什么力气,只能歪靠在他怀里,而他一动不动的,靠起来也的确是舒服,还让人安心得很。

    可是,许是刚刚杀了人,心里亢奋的我,明知自己是一夜没睡,明明觉得他怀里温暖舒服又可靠,也完全稳不下神来睡上一觉。

    我无所事事地靠了一会儿,随后迷迷糊糊抬起袖口来,想擦擦脸。

    脸上都是血。

    更惨的是,因为之前衣服破了,棉絮和羽毛飞出来,现在还有一些,粘在了脸上黏糊糊的血里。

    什么都看不清,并且这么回营里去,也太狼狈了。

    可是,我自己擦来擦去似乎也没什么作用,我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血,袖口上自然也是血。

    用染了血的东西擦带血的脸,怎么可能擦干净呢?

    可是黏糊糊一脸,着实不舒服。

    我停了手,随后转了转头。

    有些恶劣地想着——顾君则身上应该没有血的吧。

    要不……用他的衣裳先擦擦我的脸?

    大不了我回去帮他洗,或者干脆赔他一身嘛。

    如此想着,我转过脸就蹭上了他的手臂。

    只觉得抱着我的人身形一僵,随后他低声笑了笑,却是回过手来钳住我。

    “这衣服上都是火里的灰。”

    “不能拿来擦脸的。”

    我一愣,忽而觉得,脸上的确……有点糊味。

    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

    孰知他低低笑了笑,随后,一个温软的东西蹭上了我的眼皮,轻勾慢允。

    旋即又游移到我的眉间、额头、鬓角……

    他的气息就落在我四下。

    再用唇吻去我脸颊上的血和灰尘吗,顾君则。

    莫名其妙地、并不排斥。

    不知不觉地凑近他,我能感觉到他柔软长发在我脸颊一侧轻挠。

    直到他的唇,缓缓地落在我的唇间……

    宁副将没有死,将将捡回了一条命来。

    我心里舒坦了不少,却又始终有一个没解开的结。

    那便是那一天左云的话。

    我担心宁副将以为我是在轻视他,我知道,轻视对于一个男人来是多么的可恨。

    于是在顾君则告诉我宁副将醒过来之后,我下定决心,要去探看一二。

    是顾君则陪着我进去的。

    营帐之内,宁副将只剩下一条手臂了。

    ——他那条右臂,已经全全没有了,整个人也羸弱得紧,随军的医者,需要好好养身体。

    他瞧见我咧嘴笑了笑:“公主,君则。”

    顾君则在一旁点了点头,他瞧着宁副将,却并未多讲。

    我便颔首,声音有些低:“宁副将,谢谢。”

    宁副将笑了笑:“怎能这般,保护公主是末将等应当做的。”

    “是君则信任方将将此事交予末将,末将感觉荣幸还来不及。”

    在体格上已不是之前那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了,可是在心里,却豪爽血性依旧。

    可哪怕他得大大咧咧,我瞧着他空空如也的袖管,心里也颇不是个滋味。

    想多问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应该再让他感觉到自己是残缺的,也不应该缄默。

    头脑里一遍遍想着。

    如果他此时返乡,他五年未见的妻子,还有他不曾见过的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却发现他已是独臂……

    不知不觉间一声‘对不起’就已经了出来。

    营帐里安静了一瞬,再然后宁副将抬头看着我,突然道:

    “是末将武艺不精,确是比不及那左云。”

    我愣了愣,随后低声道:“宁副将,我当时喊你不要上前,并不是他的意思,我是看你受伤了,我不想……”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公主。”

    “公主多虑了,左云的话,哪里能信?”

    着却是朝我笑了:“此番是公主救了末将,按理该是末将声谢谢。”

    “当时末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知道公主是怎么杀死左云的。”

    “公主没了武功,胆识却是分毫未改,还是当年那个挥刀斩敌将的长公主,此前末将听着传言,还险些误会了公主,如今,心眼里佩服得紧。”

    我有些僵滞地愣了愣。

    胆识未改吗?

    我早已在心里、把自己看成了一个懦弱的人。

    如果我真的有胆有识,也许我可以赶在宁副将输掉之前用轻弩射向左云,如此也许宁副将也不会受这样的伤……

    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拿不准轻弩的用法,虽有帮忙的想法,却又胆怯地不敢贸然尝试,总是在想,如果我射反了怎么办,如果我力道不够怎么办?岂不是要白白被发现,然后失去保命之机?更或者,如果我失手射到了宁副将,又该如何?

    于是,在变故面前,本是有些想法的我,很没出息地愣住了。

    至于之后斩杀左云,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狠心拿性命了一个赌,然后擦着边边角角赢了罢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

    只能涩然笑了笑道:“如何算是……救了宁副将呢。”

    “你同左云交战之时,我却是动都不敢动的。”

    宁副将笑了笑:“公主莫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本就不是公主的错。”

    “末将知道公主没了武功,那般远的距离,恐怕是射不准的,不射出并不是错的。”

    “但是之后,若不是公主和左云斗,没有让他从马下出来,同时又因为响动让君则能够找过来,末将怕是已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