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宫人钱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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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公公是这宫里一等一的‘明白人’,除了对最上面的人曲意逢迎,他对旁人皆是不喜不怒,不卑不躁。

    譬如父皇当政之时,他便对父皇言听计从,竭力伺候,极尽逢迎,而对母后,对我,甚至对父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变更的某位宠妃,都是不冷不热,而父皇被擒之后,他起初对皇叔一切如旧,我瞧见的几次,皇叔寻他做事,他全全应下,但不多言,更不奉承,而自从皇叔做得了主位,被认为是‘众望所归’,我便开始在宴会的桌案旁,看见那个微微佝偻的、一脸卑笑的钱公公了。

    我对钱公公是素来看不起的,宫里人势利一些在所难免,但凡事总要有个度,不能太夸张了,而这钱公公,就未免太过势利了——在父皇面前卑微讨好仿佛一条乞食的狗,而哪怕在母后面前也是一副不浓不淡的模样,高傲得仿佛世外之人。

    在我当时看来,若是讨好,对于混得不差的人,便一并讨好,何必如此明显,摆出一副‘除了陛下都入不得我眼’的势利模样?

    抱歉的,时候学到一词,谓‘狗仗人势’,我下意识地想到这位公公,便全全理解了。

    我嗤之以鼻,母后却不如此。

    那是一次,钱公公搁下父皇送来的西域眉粉,行了礼便转身而去,半分好话也不多讲,我不免当着母后的面,对着他的背影低嗤一声。

    孰知母后却是对我一颦眉:“伏波,一国长公主,断不可失了礼数。”

    我心下郁郁,忿忿然抬头:“母后乃父皇之妻,一国之后,他如何能半分客套话也不讲,如此难道不是他失礼在先?”

    母后眸光沉沉瞧着我,缓缓摇首:“伏波,稍安勿躁。”

    “你是不是以为,他对我不讲客套话,是把客套话讲给别人听了,譬如那位孙贵人?”

    母后当真是明白人,一针见血,我不得不点头。

    母后笑了笑:“你父皇身边的得宠之人,一向是风水轮流转,可惜无论是之前的闫答应,还是现在的孙贵人,还是一直咄咄逼人的淑妃,以及数不胜数的其他人等,都不是这位钱公公的讨好对象。本宫自也不是,他的讨好对象只有一个,那便是陛下。”

    我微微一愣,随即不以为然道:

    “这势利劲儿也当真是不得了,明明要靠谄媚逢迎,反倒挑起人来了。他难道不怕那些心高气傲的宫人,趁着得宠,对父皇讲他的不是,他势利眼?”

    母后淡淡而笑:“不会,正因为他奉承的只陛下一人,他才不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伏波,男人大多自负,当权者尤甚,他们哪里肯将旁人的夸赞视为奉承?大多是自欺欺人地当做是真心赞美。而钱公公的做法,在你父皇看来,便是认主,是极致的忠诚。就算她们在你父皇那里吹枕边风,你父皇也顶多敷衍一番,半分斥责钱公公的意思都没有。”

    我闻言心下暗惊,不错,钱公公这作风听来不可思议,但是经母后一番分析,竟是颇有道理的。

    “如此确是,母后教导的是。”

    母后笑笑,又道:“他的事情我清楚个八成,如今不妨便讲讲。他本是孑然一身,无父无母的,饿得吃不上饭,不得已自己了断,入宫为奴。”

    “届时还是你祖父当朝,大太监乃是老钱公公,这奴才机灵得紧,也有几分能力,记事情格外清楚,譬如料理宫宴,旁人须得一条一条拿笔记着,他却不用,全靠头脑,还错不了。”

    “他日日巴结的只老钱公公,对旁人,哪怕是上皇,太子,还是其他人,都是事情不少做,但半分阿谀奉承也没有,如此,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瞧不见这人物,瞧见了,他不奉承,他们也不以为意。倒是这老钱公公,无儿无女,只当这孩子是忠诚他依靠他,便把姓氏给了他,更是全心帮衬着他,之后上皇驾崩,你父皇继位,便自然而然推荐了钱公公服侍你父皇,虽没能成为你父皇身边数一数二的帮手,但多少也是个头儿。”

    “这宫里鱼龙混杂,人心险恶,他这样的人,其实是最聪明的,他投靠的人从来不会以为他有二心,故而更愿意信任他。”

    我皱眉:“那他真的是全全忠诚的吗?”

    母后微微一愣,随即讳莫如深:“除了他自己,谁知道呢?”

    此前徐文起也对我讲,我有这些粒噬心丹,应该想方设法择个知事的宫人为自己办事,也作为我在宫里的‘眼’。

    不错,如今我瞄上的,正是这位钱公公。

    我循着记忆一路摸索,最终与闻信一同落在一个僻静的院落里我二人四下略一环顾,闻信便像我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去寻人,他留下看守。

    我便轻手轻脚向着门边走去……

    屋中灯烛微亮,略略飘摇,看来是还没睡。

    我心翼翼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眯起眼睛量屋中之人。

    微驼的背,有些细眯的一双眼,圆圆的鼻头,正是我此番来寻找的钱公公。

    我的武功已然恢复,对付他自然是没什么心虚的,我略略沉下一口气,随后径直一闪身,开门直接入门!

    许是门开合之间风声陡起,只见钱公公身形一凛,双肩微耸,随后飞快地转过身来看向门边。

    而我动作飞快,已然闪至书橱一侧,抬手便要擒他颈项!

    近在咫尺!

    孰知,只听‘哒’的一声,这位看似普通的太监,竟是微颤着身形抬起手臂挡下我的袭击,虽然力道有限,但也算躲过一劫。

    接下这一招,他有些吃力地后退几步,随后瞪大双眼看向我:“公……公主?!”

    我冷笑:“本以为公公贵人多忘事,不想如今还能记得本宫!”

    “自然、自然是记得公主的!”钱公公结结巴巴,身形却向着门边而去。

    我身形一晃,不去门边,却是径直逼近他,抬手和他过了两三招,随后反手便擒住他的颈项,手腕一翻,便将噬心丹塞入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