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心疼么?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二当家死了, 快来人啊,杀了他们!”
数百个山匪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将两人团团包围住,赵泠伏在谢明仪的背上,两手抓住他的衣领, 心里暗暗想着,如果谢明仪能把她从这里带出去,她就愿意忘掉此前种种,放过他, 也放过自己。
“娘子, 你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谢明仪眸色渐冷,可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一刀自他的左侧劈了过来, 他手疾眼快, 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使劲一折。
只听一声惨叫,骨头渣伴随着血沫飞溅,赵泠吓得赶紧把脸埋在他的后背,根本不敢多看。
谢明仪一手扶住赵泠的腿, 脚尖一勾, 即将掉落在地的大刀就飞了起来,他背着人,轻轻一跃, 接住大刀后,朝前一砍。
“锵锵锵”的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他力气极大,一刀将对方十几个人击退,众人见他厉害至此,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大当家怒道:“都给我上!杀了他重重有赏,谁再敢退,我就杀了谁!”
场上乱成一团,谢明仪每往前走一步,身边就倒下几具尸体,他重伤未愈,身上又添了新伤,一身红衣烈烈如焚,仿佛地狱里怒放的红莲。
身上既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赵泠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兵器卷刃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她既恨极了谢明仪,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经历这些苦难。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此刻,她又离不开谢明仪。
她双手抱紧他的脖颈,能感觉到身下的人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抬起手来,必然能听见凄厉的惨叫声。
忽然,一声闷哼传了上来,赵泠一愣,忙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你别怕,我没事。”谢明仪左膝一软,险些跪了下来,他垂眸一瞥,见大腿上被人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他一侧身,提刀将人砍死,低声道:“你不要看,免得脏了眼睛。”
赵泠牙齿咯咯颤,空气中的血腥味直迎面扑了过来,滚烫的鲜血喷在她的发间,额上,她睫毛轻轻一颤,一大滴眼泪挂在上面,将落未落。
谢明仪将她稳稳地背着,似乎身后长了眼睛,轻声安抚道:“娘子,别哭,没关系的,我又不疼,只要你没事就行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一定。”
他字字句句极清晰的传入赵泠的耳朵里,尸体成山,血流成河,谢明仪每往前迈一步,脚下便拖着一条血印,他杀红了眼睛,精铁造而成的大刀,也硬生生地被他砍卷刃了。
谢明仪一把将破烂不堪的刀丢出去,劈手又夺过来一柄,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脚下踏的全是人命。
山匪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其余的也不敢再轻易上前,大当家面色阴沉,攥着双刀死死瞪着谢明仪,忽然喝道:“来人啊,去拿绊马绳过来!这子的弱点就是他身上的女人!先抓了这女的,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谢明仪眸色一寒,却见山匪手里攥着绊马绳,从四面八方抛了过来,其中有一条勾到他的脚踝,使劲一扯,他吃不住力,左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赵泠便从他怀里翻滚下来,他慌忙抬手,将人接在怀里。
“快!先抓那女的,快!”
耳边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谢明仪一刀将绳索砍断,伸手一拽,将三四个山匪击退,一个转身,便将赵泠护在怀里。
谢明仪喘着粗气,很明显这种车轮战术实在太消耗体力,他到底只是肉|体凡胎,根本不能护住赵泠的同时,还同这么多山匪斗。更何况他受伤不轻,再下去,只怕是……
“我宁死也不肯受辱!”赵泠抓住他的衣襟,满脸坚定,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眸中流露出几分绝望。
“什么傻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
谢明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抬起脸时,一双眸子已经赤红一片,一震刀身,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淋漓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谁敢碰我的女人一根毫毛,我定然将他全家老碎尸万段!”
山匪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也不知是畏惧他的武功,还是害怕他这种神色,一时间当真没人敢再上前一步。
“大家别害怕!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人?谁砍下他的头颅,我就让他当咱们寨的三当家!”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蠢蠢欲动起来,大多数人都觉得谢明仪已经穷途末路了,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纷纷冲了上来。
十几柄刀一齐砍了过来,谢明仪将赵泠往身后轻轻一推,提刀就挡,只听“锵”的一声,刀身应声断成两截,他飞起一脚将众人击退,整个人顺势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吐了口血。
“阿仪!”赵泠飞快地扑了上去,试图将人扶起来,“你怎么样了?阿仪,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谢明仪吐了口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无比,他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微微笑道:“你别怕,我没事的,我过,我要带你回家,就绝对不会食言。”
完,他便扶着断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若他并非受此重伤,也许还能带着赵泠杀出重围。可现如今,他几次三番地重伤,身子骨根本没有好好调养过。
这一次,怕是有家难回了。
赵泠沉痛地合着眸子,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今日若是被人抓住,以她的姿色,定然受辱,她乃堂堂元嘉郡主,可以站着死,不可跪着活。
“娘子!不要!把剑放下!”谢明仪神色大变,慌忙阻拦。
“站住!你不要过来!”
赵泠惨淡地笑了一下,深深凝视着谢明仪的眉眼,脑中走马观花,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眼眶一涩,险些落下泪来,“阿仪,我此前过,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忘记以前的一切,同你从头开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你我终究有缘无分。我自幼出身尊贵,爹娘膝下唯有我一个孩子,万千宠爱集我一身,我肩上背负着责任,所以我不能执迷于儿女情长。”
顿了顿,她又笑了一声,“我宁死也不能受辱!”
着,她眼睛一闭,作势要自刎,谁曾想,谢明仪一把攥住剑身,手心便绞得鲜血淋漓,他赤红着眼睛,低声道:“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敢死,我就让天下所有人给你陪葬!”
赵泠一愣,在他身上又看见了谢明仪的影子,一样的自负疯狂,偏执且任性。似乎天底下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沙粒芥子,他丝毫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须臾,她摇头道:“天下的老百姓有什么错呢,你杀了他们给我陪葬,其实是让我不得好死。”
下一瞬,一支长剑擦着谢明仪的耳边飞掠而来,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官府的人来了,大家快跑!”
原本乌泱泱的场上,瞬间鸡飞狗跳起来,所有山匪争先恐后地逃窜,远远就见一群士兵冲破寨门冲了进来,围在人群中央,有一白衣少年最是惹眼。
赵泠忽然推了谢明仪一把,大声道:“官府的人来了,你走啊,快走!”
谢明仪动都不动,似乎也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了。他将长剑丢在地上,一手勾着她的后颈,将人一把捞入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恩怨情仇,是非黑白,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活着,她也活着。
两个人的心脏连跳动地频率都保持一致,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不存在了。
在谢明仪心里,天下头等大事,就是要认真虔诚地去吻喜欢的姑娘。
赵泠眼角的那滴眼泪,终于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尘埃里。
回京的路上,萧子安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她,随行的大夫是从镇上现抓来的,医术实在有限。
萧子安命人将谢明仪关了起来,用锁链穿了琵琶骨,这才将他的武功封住。其实完全不必要,谢明仪伤势严重,一直蜷缩在车里,动都不动一下。
若不是还有口气在,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皇帝的意思是,要活捉他,留口气回京三司会审就行了。也没不能严刑拷,封他武功。
待赵泠再度清醒时,她正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一层柔软的毯子,就连身下都铺着厚厚几层,萧子安一见她醒了,赶紧将她扶坐起来,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他轻声道:“阿泠,快喝口水润润嗓子,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疼,你快告诉我。”
赵泠脑子里懵懵的,好半天才想起之前发生过什么,她沉默着喝了水,闻言,摇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自你坠崖后,我日夜不得安眠,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不会这么轻易死了。”萧子安将茶杯放回桌面上,攥着赵泠的双手,往自己面颊一贴。
很快,这双手就湿漉漉的,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萧子安哽咽道:“阿泠,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谢你还活着,真的谢谢你。”
赵泠神色木然,好半天才问道:“谢明仪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萧子安神色落寞起来,似乎极伤心,极难过,他将赵泠的手放回毯子底下,轻声道:“大夫你身子弱,你再休息一会儿,等天黑了,我让人停下,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我问你,谢明仪哪里去了?”赵泠蹙眉,抬眸望他,“表哥,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萧子安道:“阿泠,有些事情即使我不,以你的聪明才智,也能猜出个大概。谢明仪派人刺杀父皇,还试图嫁祸于我,论罪该诛九族!现在太子忙不迭地同他划清界限,就连沈公爷都不敢插手,难不成你要为他求情?”
他按着赵泠的肩膀,沉声道:“泠泠,你不能犯傻,谢明仪罪大恶极,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若不是他,你此番怎会遭逢大难?”
“他罪大恶极,可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赵泠语气平静,将他的手推开,“一直以来,我都这么相信你,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表哥,如果你能将我同谢明仪此前的过往,如实相告。以我的脾气,即便有再多的不舍,我也会一刀断个干干净净。可你却选择了一种,我最不能原谅的方式。”
“你……你全部都想起来了?”萧子安大吃一惊,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忙道:“泠泠,你听我跟你解释,当年谢家骤然出事,满京城闹得腥风血雨。谢明仪连夜赶回京城,就是死路一条!你当初追他而去,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抓着赵泠的手臂,面露痛色,“你知道我当时见到你那个样子,我的心有多疼吗?你好不容易才把他忘了,我何必要旧事重提,惹你再度伤情?你和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泠泠,表哥全部都是为了你好!”
“可我不觉得你是为了我好!”赵泠转脸看他,一字一顿道:“你不过就是想得到我,何必要扯着为我好的幌子。我宁愿死了,也不要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你怎知我一定会为了他半死不活?我可是长公主的女儿,堂堂一国郡主!我怎会为了一个男人,自贬身份,自甘堕落!”
萧子安苦笑:“即便你不会,可是我怕,我害怕啊,我怕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泠泠,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不能没有你,泠泠。”
他伸手圈住赵泠,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深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泠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表哥是有苦衷的,泠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做得比当年的谢明仪更好!”
“可我不爱你。”赵泠神色木然,淡淡道:“我从始至终,对你只有感激,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更何况,你与陆姑娘很快就要成婚了。我既不愿破坏别人的姻缘,也不愿意同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君,你我有缘无分,何必苦苦纠缠。”
“你就是忘不了他!何苦再拿陆景和出来当借口!”萧子安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伸手一指车外,“你就是忘不了谢明仪,是不是?无论他对你如何折|辱,你就是忘不了他!我一生从未做过几件坏事,就唯独这么几件错事,就像墨迹一样,粘在我身上,你就觉得我脏了,我哪里都错了,是不是?”
“而他谢明仪,满手鲜血,是不是他穿了身黑衣服,身上墨迹再多,你也看不见?但凡他哪天心血来潮,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你就立马对他改观了,是不是这样?”
萧子安眼睛通红,抓住赵泠的手臂,几乎要落下泪来:“泠泠,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为何我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你当年同赵氏兄妹千里迢迢,是去寻我的,不是寻他谢明仪的!”
赵泠一把挣开他的手臂:“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凭什么要放?明明你最先对我动了情,凭什么让谢狗占了去?这不公平!”萧子安忽然抱紧了她,语气急促,“泠泠,只要你肯点头,我立马去告诉父皇,我不娶陆景和,我娶你,九王妃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开个金口,我立马十里红妆迎你过门,泠泠!”
“我过的,我此生绝不二嫁。我不嫁你,我也不嫁谢明仪。”赵泠合了合眸子,“我真的很累了,长辈们的恩怨像座大山,压得我们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表哥,我又做错了什么呢?阿瑶又做错了什么?谢明仪的母亲是宁国公府的义女,真要诛谢明仪九族,连我也不能幸免。”
“表哥,谢明仪也是你的兄弟啊,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兄弟手足自相残杀,让所有人都跟着看笑话,你们的身份体面,通通都不要了?”
“在我眼里,身份体面地位全部都不如一个你,我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要,我只想同你在一起!”萧子安低声道。
“可我要,”赵泠摇头,“我不会为了你,放弃身份体面,还有我郡主的封号,所以,我不爱你。”
“那你可愿为了谢明仪如此?”
赵泠惨淡地笑了一声:“我先是一国郡主,后是当年的赵知臣。”
“话已至此,泠泠,我也不妨开天窗,亮话,谢明仪这回必死无疑,没人救得了他!”萧子安苦笑一声,浓郁的睫毛轻颤,仿佛秋日里狂风卷飞的黄叶,连五官都隐隐绰绰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谢明仪沦落至此,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赵泠缓缓叹了口气,面上无悲无喜,许久,才轻轻问道:“那你能告诉我,谢明仪到底输在了哪里么?”
她记得清清楚楚,此前谢明仪曾经质问过她,是不是她出卖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她苦思冥想,终不得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子安道:“来话长,但若总结一句,只有两字,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谁的衣服?”赵泠微微一愣,很快,她神色一变,抿唇道:“我给你的那件衣服?”
“正是,”萧子安点了点头,声音又轻又淡,仿佛在讨论一件极的事情,可眼底却暗藏着浓浓的杀意,“我不知你是如何寻来了谢明仪的衣服,所幸,父皇到底是信任我的,仅仅靠着一件衣服,足够我赢这场翻身仗了。”
顿了顿,他抬眸凝视着赵泠越发苍白的脸,“泠泠,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帮忙,我定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泠只觉得一瞬间五雷轰顶,她怎么也想不到,真的是自己害得谢明仪功亏一篑。可那件衣服,明明是沈公爷的,怎么能是谢明仪的?难不成,连沈公爷也……
若真是如此,那谢明仪岂不是走了他父亲的老路,多年前谢家的惨案,难不成还要再上演一次?
那……阿瑶怎么办?
阿瑶会原谅她么?
阿瑶又做错了什么?
赵泠脸色苍白,脑中渐渐浮现出阿瑶的身影,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阿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两人多年的情分,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我一眼便认出那件衣服的来历,泠泠,其实你从心底里也是想亲眼看着谢明仪死,对不对?”
萧子安从旁低声道:“谢明仪此人,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偏执任性且狂妄,在朝中树敌无数。但凡有谁同他作对,下场绝不会好。他玩弄权贵多年,父皇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我所见,一是对他母亲多有愧疚,二是抓不住谢明仪的把柄,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他抵赖了。”
原本在谢明仪的谋划里,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千方百计地将萧子安引来围场,就是算将他彻底拿下。可偏偏萧子安躲在了赵泠的帐子里,硬生生地让谢明仪改动了计划。
也许因此还得罪了太子,以至于他现如今骤然获罪,太子连半句求情都没有。
赵泠当初只是想救萧子安一命,遂从沈公爷手里骗了件衣裳,阴差阳错居然促成了谢明仪的罪证。
就连谢明仪自己也想不到罢,到了最后居然输在了赵泠手上。
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冷,惊见自己的双手不再白皙,上面满是鲜血,她脑袋胀痛,耳边萧子安的声音仿佛催命符一般,一下一下往她太阳穴凿去。
“啊!!!你不要了,不要再了!”
她忽然两手抱头,缩成了很一团,嘴里杂乱无章地念着,“不要了,不要了!”
“好,我不了,泠泠,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萧子安将人抱在怀里,声音又低又沉,“泠泠不怕,不管出了什么事,表哥永远都在你的身边。我会娶你,给你一个尊贵的名分,谁也不能再欺负你,谁也不能你半句不好,泠泠,我会给你幸福的,你相信我!”
赵泠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身子一时重,一时轻,手里总觉得差点什么,一直虚虚地攥着。
萧子安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大夫,郡主连日来受了惊吓,气血两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听了,沉默良久,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嘴闭紧了,不可再提谢明仪半句,甚至将关谢明仪的马车,排在了队尾。
他就是要让赵泠再也见不到谢明仪。
一直到了傍晚,萧子安才吩咐手下停车整顿,包了一整间客栈。一路舟车劳顿,莫是柔弱女子,就连成年男子也受不了。
萧子安命人准备了一间上房,用毯子将赵泠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随后横将人抱下马车。大步流星地往客栈里走。
这里地势偏僻,官道上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才遇见客栈,里面吃食甚少,口味也不尽如人意。
萧子安命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就将房门关好,回眼见赵泠侧躺在床上,一头长发柔顺地铺在肩上,仿佛极好的黑色缎子,让人忍不住缠绕在手指尖把玩。
他深深呼了口气,脸上泛起笑容,上前几步道:“泠泠,你起来吃点东西罢。”
赵泠置若罔闻,动也不动,望着墙面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子安见状,动手将她扶坐起来,吹温了饭菜,往她唇边送,“来,表哥喂你吃,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我已经让人重做了几回了。你多少吃一点,别饿出毛病了。”
赵泠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我自己有手有脚,我会吃饭,不用你喂。”
“泠泠,我知道你是怨我骗了你,但我也是有苦衷的。”萧子安将碗放下,叹气道:“如果,现在锒铛入狱的人是我,你也会为了我如此失魂落魄么?”
赵泠道:“你不仅骗了我,你还利用了我。”
她攥了攥拳头,抬眸望他:“你利用了我,而且是彻彻底底利用了我。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殚精竭虑地为你想退路,可你却在最紧要关头利用了我。”
“这不叫利用,阿泠,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自保。”萧子安也望着她,“难道我自保也有错么?你觉得谢明仪是那种,我不害他,他就不会来害我的人吗?”
赵泠道:“所以,我那么努力地同你们划清界限,那么努力地维护长公主府的声誉,到头来,我还是成为了一枚怨恨的棋子。”
她神色木然,也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凄凉更多。
“我赵元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你们两个人,为了我自相残杀,兄弟相残。”赵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累了,真的累了,放过我吧。”
“可是,谁又能放过我?”萧子安眼眶通红,抬眸望着她的眉眼,痴痴笑道:“我的心已经在你那了,你要或者不要,我都不会拿回来。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放手。”
他完这句,缓缓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光线问题,还是角度问题,他似乎瘦了很多,背也不那么直了。
同印象中温润如玉,意气风发的九王殿下,差别很大。
所有人都没有错,可所有人又都错了。
直至深夜,赵泠才换了身暗色的衣裳,系着披风出了房门。萧子安怕她生气,不敢派人在门口守着,因此,也没人敢挡她的去路。
赵泠一路心谨慎,避开了所有萧子安的亲信,径直走到了队尾,遥遥就见一架木头牢房,里面蜷缩着一团影子。
谢明仪身上还穿着喜袍,浑身上下像是才从血水里捞起来,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侧,露出来的皮肤极惨白。顺着他的肩胛,有一副重锁将他的琵琶骨封住,鲜血还未干。
赵泠使劲捂住嘴,才不至于当场发出声音,她禀退了所有的侍卫,这才缓步行了过去。距离谢明仪仅有半步之遥才停下。
她伸手穿过牢房,将粘在他脸上的头发捋至耳后,见他双目紧闭,连唇色都白。
“阿仪,醒醒,阿仪……”
谢明仪蹙了蹙眉,似乎极痛苦,好半天才缓缓醒来,他眸色凌厉至极,可看到赵泠的瞬间,便换了一副温色,他起身靠坐着,满脸迷茫:“娘子,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很乖,你做得很好。”赵泠自袖中将藏着带过来的包子拿了出来,伸手掰开,还冒着热气,“来,你行动不便,我喂你吃点东西。”
谢明仪点了点头,就着赵泠的手把包子吃了,末了,他才舔了舔唇:“娘子,我还要,我好饿,身上好疼,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赵泠鼻尖发酸,取出水囊喂了他几口,轻声道:“你听话,我没有钥匙,不开这锁,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你的。”
谢明仪又点了点头:“好,我什么都听娘子的。”他伸手要摸赵泠的脸,不料扯痛了伤口,难以抑制地痛呼出声,“娘子,我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
他此前即便受再重的伤,也从未在赵泠面前喊过疼,赵泠也一度觉得,他就是天生不知道疼。
可现如今,她才明白,世界上哪有铜墙铁壁的人,只不过是缺了在意的人。
谢明仪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亲人,也会受伤流血,也会喊疼。
“好,我知道你疼,但若是入了京城,恐怕你还要多受些罪。”赵泠凑近他的耳畔,轻声嘱咐,“阿仪,不管别人给你用什么刑,你也一定要撑住,不管别人什么,你一概不要认,只要你不松口,他们就拿你没办法,知道么?”
谢明仪的眸光闪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晦涩难懂,可语气仍旧迷茫:“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你一命。”赵泠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你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家等着你呢,你一定不要死,知道么?你若是敢死,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理你了。”
谢明仪重重点了点头,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好,我不死,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过的,我要娶你。”
赵泠忍不住笑了一声,终是忍不住落了滴泪,她将眼泪擦干,起身要走,衣袖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她回身一瞧。
谢明仪伏在地上,一手按着铁链,一手拽着她的衣袖,微昂着脸问:“娘子,我怕我会熬不住,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我?就当个平安符,我日夜戴在身边,就像是你陪着我一样。”
赵泠微微一愣,深思熟虑一番,到底将此前绣完的那枚荷包放入他的手中,“这个我绣完了,我希望你经过此事,往后能像白鹤一般,不染纤尘,翱翔天际,不坠青云之志。”
“原来是只白鹤,我还以为是只鹌鹑。”谢明仪低声笑着,“我记住了。”
待赵泠回到房间时,萧子安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一见她回来,忙起身迎了上去,“泠泠,大晚上的,你去了哪里?”
赵泠将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挂在屏风上:“这里所有人都是九王的眼线,九王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萧子安神色微微一顿,很快又道:“你去看谢明仪做甚?他现如今是乱臣贼子,而是你堂堂郡主,若是传扬出去,别人该你对谢明仪余情未了了。”
“传就传罢,我同谢明仪大难不死,孤男寡女在一起共处多日,回到京城定然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少这一条了。”
赵泠忽然伸出了手,“钥匙。”
“什么钥匙?”
“你锁他琵琶骨的钥匙。”赵泠蹙眉道:“他已经重伤至此,决计不可能逃出生天了,你何必对他动此大刑?”
“谢明仪狡猾多端,万一把锁链开,他若是半途中跑了,这罪责谁担?”萧子安叹了口气,眸子里满无奈,“阿泠,你也知道谢明仪素日为人,若是寻常人倒罢了,我都听你的,可唯独他不行。”
“他怎么不行了?”赵泠抬起脸来,分外不解道:“谢明仪即便再厉害,他也不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血肉之躯,如何能熬得住这苦刑?”
“你心疼他了?”
“没有,”赵泠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只是觉得,他已经沦落至此,何必再落井下石,仗势欺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九王,谢明仪的罪行一日未定,他始终都是当朝首辅大人,你和他同朝为官,怎可对他动私刑。”
萧子安却道:“如此看来,你就是心疼他了。可是泠泠,你要知道,即便我不对他动手,待回到京城,必然要将他提去刑部,之后三司会审,即便是铁的骨头,也受不住。谢明仪必定一死,没别的退路了。他若是不幸死在了回京的半途中,也不算最差的结果。”
赵泠原本就不算让谢明仪死,听到此话,心尖一凉,同室操戈令她不喜,骨肉相残让她作呕。时到今日,她能做的,仅仅是救阿仪一命。
阿仪是阿仪,谢明仪是谢明仪。
她可以对谢明仪的生死坐视不理,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仪去死。
许久之后,她才重复道:“我只要钥匙,一句话,给还是不给。”
萧子安深深凝视着她的面容,最终还是沉沉叹了口气,败下阵来,轻声道:“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个输字。这样罢,稍后我让下面的人去帮他开锁,你眼里见不得血,就不要去跟前看了。”
如此,赵泠这才将手收了回来,道了句谢,之后便是逐客令。
萧子安苦笑道:“以前我分外讨厌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现如今才知,我只是没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完,他缓步踏出房门,一身青衣,背影极清瘦,显得腰身细长,轻衣缓带,走动间腰上的青玉环轻轻摇曳,不出来的飘逸俊美。
萧子安果真言出必践,当真让人替谢明仪将锁链卸下,赵泠怕他熬不到回京,特意找了个大夫过去给他处理伤口。
谢明仪的命,果真是硬,若是旁人像他这样,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可偏偏他能挺下来。
回京前,赵泠最后一次去探望他时,他甚至能坐起来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浓密漆黑的睫毛薄如蝉翼,轻轻一颤,就仿佛炎炎夏日中,蜻蜓点水的那一抹身影。
去了枷锁,他明明可以挟持她,然后逃出去的。赵泠不仅一次给了他这种机会,可他像是个傻子,一头往南墙上撞。
时至初秋,九王萧子安将元嘉郡主平安带回,生擒谢明仪,将之入大牢,听候发落。
赵泠再次见到阿瑶时,是在宁国公府。
那日兵荒马乱,谢明仪将阿瑶从刺客剑下救起,为了去追赵泠,直接将阿瑶推至了沈非离怀里。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阿瑶是谢明仪的亲妹妹。
原本刑部派人要将阿瑶抓去关押,人都堵在宁国公府了,硬是被沈公爷赶走,按他的话就是,阿瑶怎么也是他的表妹,身为表兄,就是应该护着她。
阿瑶当日伤势颇重,如今也好了大半,可见沈公爷对她还算不错。此刻相见,又是一番相拥,赵泠上下量了阿瑶一遭,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提及谢明仪时,众人皆沉默了。
沈非离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刻意将阿瑶支开,才同赵泠道:“我此前觉得郡主即便不喜欢明仪,也多少会看在阿瑶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谁曾想,倒是我想多了。”
“连你也觉得是我害他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