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真相

A+A-

    “非也, ”沈非离摇了摇头,“当日实在阴差阳错, 时至今日,我也不想谁是谁非,只不过……”

    他顿了顿, 忽然对着赵泠拱手一拜,“我恳求郡主大人有大量,这次明仪如果死里逃生了,你就饶了他罢!谢家满门覆灭, 现如今就只剩下明仪和阿瑶了, 真的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赵泠微一侧身,不肯受他这礼,淡淡道:“沈公爷这话, 我倒是听不懂了, 从始至终, 我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哪怕是谢明仪,我也没有加害过他。你方才也了,当日实在阴差阳错。”

    “我当时并不知你身上所穿的衣服,是谢明仪的。我若知晓, 绝不会使计将衣服要过来, 更加不会交给九王。”

    “我知晓郡主为人正直,不是那等奸诈狡猾之辈,”沈公爷起身, 面露苦笑,“情这一字,乃世间最毒,最狠,也是最痛的东西。明仪此生太难,太苦,我不希望他在碰任何情爱了。”

    赵泠疑惑道:“你是何意?”

    “实不相瞒,我很久之前意外得到一种情蛊,此蛊珍贵异常,十分凶险,但有两个作用。”沈公爷顿了一下,低声道:“一种,为假死,另一种便是忘情。若是明仪中蛊,不仅能有一线生机,此后还能彻底将郡主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郡主也希望如此罢,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就此放手。也许对于郡主而言,反而是种解脱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不知为何,赵泠听到最后一句,心尖突然颤了一下,眼眶不由自主涩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谢明仪。

    若她爱,她怎能容忍心爱之人沦落至此。若她不爱,她又为何这般难过。

    “郡主……”沈公爷愣了一下,神色慌张起来,忙从衣袖中掏出手帕,“郡主,我是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么?郡主,你……你别哭,我平生最见不得姑娘的眼泪,你一哭……我,我,我话都不利索了,郡,郡主……”

    赵泠一侧脸,将眼泪抹干净,留给他一个倔强的侧脸:“没事,沙子进眼睛里了。你的法子好极了,我也希望他能把我忘了。”

    沈公爷这才大松口气,想了想,才又道:“明仪眼下被关押在刑部,上头定然看管得极严,不瞒郡主,我父亲早就发下话来,不准我插手此事。但是……”

    他抬起脸来,眸子里满是坚定:“七年前,谢家满门覆灭,我年纪轻,什么都做不了,七年后,我已经长大了,明仪是我最珍视的人,哪怕我赔上公爷的身份,甚至是我这条命,我也要保他!”

    赵泠一直都知道沈非离偏宠谢明仪,眼下一听,便有些动容了,须臾,她才轻声问:“按理,齐贵妃是宁国公的亲妹妹,而谢夫人只是国公府的养女,萧子安同你才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可你却更偏向谢明仪,不知何故?”

    沈公爷微微一笑,拢着那柄折扇:“话虽如此,可明仪就是我的心头宝,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他缓步走上前来,瞥见赵泠额间的蓝色水滴发饰,只觉得分外娇美,他也喜欢眼前这位姑娘,只可惜,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来了。

    “郡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为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能告诉郡主的不多,总结起来只有一句,明仪的身世,远比郡主知道的还要凄惨。”

    赵泠猛一侧首,沈公爷已经大步离去,她神色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迷雾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宁国公同齐贵妃一路货色,这次也选择了明哲保身,如此,阿瑶在宁国公府的地位极尴尬,她是表姐,可又不得宁国公的承认,她是个侍女,可沈非离又待她如同亲妹。

    赵泠不愿阿瑶被人指指点点,遂将人重新领回长公主府,刑部的人一直在宁国公府安插眼线,一见阿瑶出了宁国公府的大门,纷纷涌了出来。

    将长公主府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官员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乃刑部侍郎,郡主身边站着的这位姑娘,乃是罪犯谢明仪之妹,还请郡主将人交出来,下官也好趁早将人捉拿归案!”

    赵泠眸色一寒,将阿瑶往身后一护,冷声道:“本郡主倒是不知,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阻拦本郡主的去路!”

    刑部侍郎道:“元嘉郡主,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郡主不要为难下官。”

    “我不为难你,既然你抓人,可有缉拿令?”

    “有!”刑部侍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郡主果真明事理,遂双手将缉拿令呈了过去。

    赵泠将缉拿令翻开,随意看了几眼,忽然卷起砸在刑部侍郎身上,冷笑道:“缉拿令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捉拿谢明仪之妹谢明玉!同本郡主的侍女有何关系?你们可不要忘了,本郡主的母亲,乃是长公主,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唬弄的!”

    “元嘉郡主,您这可是在妨碍公务!现在谁人不知,您身边这位侍女的身份,她就是谢明仪的亲妹妹谢明玉啊!郡主!”

    “是么,本郡主倒是不知,阿瑶居然有此等别称。”赵泠攥着阿瑶的手,见她往自己身后一躲,心里就涩涩地难受,语气也沉了下来,“她是本郡主救回来的,养在长公主府多年,也是本郡主拉扯长大的,若她是谁的妹妹,她也只能是本郡主一个人的妹妹!”

    顿了顿,她走上前一步,一把将侍卫腰间的配剑抽了出来,用剑尖抵着刑部侍郎的胸膛,“你要想把她带走,也不是不行,你且随本郡主入宫面圣,看看普天之下,谁敢带走长公主府里的人!”

    刑部侍郎冷汗潸然,忙举起双手,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颤声道:“郡主饶命,下官也是奉命办事,郡主若是不肯将人交出来,那么下官只好……”

    “只好怎样?”

    赵泠往前一按,剑尖直接刺破衣服,刑部侍郎吓得往后一跌,大叫了一声,侍卫们连忙将他扶住。

    “这个人本郡主带回长公主府了,谁若是想擅闯长公主府,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完,赵泠将剑往地上一掷,牵着阿瑶的手上了马车。

    阿瑶一坐进去,头一低,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赵泠双手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哭了呢?”

    阿瑶比划道:“是我给郡主惹麻烦了。”

    “怎么就惹麻烦了?我了啊,你是我救的,也是我养大的,你只能是我的妹妹。”赵泠轻声安抚道:“阿瑶乖,你没有错,错不在你。”

    只这么一句,阿瑶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她两手飞快地比划着动作:“谢明仪是个大坏蛋,我是个坏蛋,都是我们害了郡主。”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瑶,你听我,有些事情原本就不该你承担的。上一辈子的恩怨,一直折磨着你哥哥,我不希望你以后也被仇恨左右。”

    她只要想起谢明仪的下场,就觉得头痛无比,生怕阿瑶也步了他的后尘。

    哪知阿瑶道:“郡主救过我的命,还养大了我,我永远都不会恨郡主。”

    阿瑶心思单纯,在她看来,父母和兄长都是很遥远的人,她不记得关于他们的一切了,旁人提起来,也许会稍微难过,但绝对不会活不下去。

    而郡主不一样,自己所得到的所有关爱,全部都来自于郡主。即便全世界都与郡主为敌,她也要挡在郡主面前,哪怕是死。

    在这点上,阿瑶远比谢明仪还要爱赵泠。也更有资格陪在赵泠的身边。

    萧瑜得知赵泠回来后,上门大哭了一场,赵泠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提起陆景和时,萧瑜道:“别提她了,我都快被她气死了。原本我以为你和谢明仪坠落山崖必死无疑,遂私底下求了我二哥,想把阿瑶接到王府里,谁曾想被那死丫头听见了。她得知阿瑶的身份后,就大肆散播。”

    顿了顿,她面露愧疚地攥着赵泠的手,“对不起啊,泠泠,我当真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陆景和在外头偷听。我当时就想着,阿瑶一个人太可怜了,我想给她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依靠,所以才求了我二哥。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赵泠知晓萧瑜决计不会伤害阿瑶,遂安抚道:“这不是表姐的错,我知道表姐也有难处。如今我回来了,谁敢碰阿瑶一根头发,我必要谁一命!”

    她思及陆景和,又暗道了句造孽。

    萧瑜却缓缓道来:“那日陆景和同你调换了马车,原本以为谢明仪一定会去救她,结果没曾想,谢明仪支身跑去救你了。陆景和心气高,被家里人宠坏了,一心觉得是你挡了她和谢明仪的姻缘,只怕日后要与你为敌了。”

    赵泠道:“她如果真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与我为敌,我也不惧,放马过来便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怕过谁。”

    “你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她是我姨母家的表妹,按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该偏心眼的,但我又不是圣人,就是要偏心眼。”

    萧瑜满脸认真道:“泠泠,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若是那死丫头对你起了什么歹念,你尽管出手整治,我母妃那边有我呢,咱们不怕!”

    “多谢表姐。”赵泠动容了,时至今日,萧瑜居然愿站在她的身边,光是这样一份不离不弃,就足够令她今生难忘了。许久之后,她才轻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姑娘若实在想同我为敌,我不会手下留情。”

    — — —

    宁国公从前不待见谢明仪的母亲,现如今也不待见谢明仪,对于他的生死,真可谓是坐视不理,甚至隐隐有推波助澜的趋势。

    沈公爷离开宁国公府,乘坐马车径直去了趟刑部,身边的厮明里暗里劝了几遭,让他莫惹宁国公生气。沈非离也不搭理,拿着宁国公府的腰牌,很容易就进了刑部。

    刑部尚书同宁国公有几分旧交,见到腰牌,便以为是宁国公背后授意的,于是对沈非离擅闯刑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交代手下狱卒盯紧些。

    沈公爷拢着一身玄色披风,将整个人套在里面,以妨众人耳目,随着狱卒一直穿过七、八道牢门,终于在一间格外大的牢门前停下。

    牢狱环境杂乱,满是腥臭和腐烂的气味,沈公爷养尊处优惯了,骤然一进来,皱紧了眉,单手虚掩着口鼻,沉声道:“把门开。”

    狱卒面露难色:“公爷,这里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上头吩咐过要严加看管,人实在不敢……”

    “开!”

    沈公爷抬起眸子冷睨了他一眼,周身的威压将那狱卒吓得脸色一白,赶紧上前将门开,随后远远退至一旁候着。

    牢房里光线昏暗,地面铺着一层杂乱的干草,上面一方草席,谢明仪一身囚服坐在席上,衣裳和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想来才被用过刑,连唇色都是白的。

    两缕长发将他的眸子掩住,沈非离看不清他的表情,须臾,解了身上的披风,弯腰给他披上,半蹲下来叹道:“我听你坠崖时摔到头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你那还认得表哥么?”

    谢明仪抬眸望他,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沈非离心里一个咯噔,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余光瞥见狱卒在外头探头探脑,遂故意提了个音道:“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公爷起身,故意挡住狱卒的视线,居高临下地问他:“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此前犯下的罪行?”

    谢明仪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没有罪,你们抓错人了。”

    “居然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来是刑部的刑罚不够重啊,来人啊,去取桶辣椒水进来,好好让首辅大人清醒清醒!”

    狱卒一听,连忙上前拦道:“公爷,万万不可动私刑啊,万一被上头的人知道了,人可就没命了啊!”

    “怎么,我连大义灭亲的资格都没有?这样,你且替我取根鞭子来,我有大用!”

    狱卒不敢不听,忙去取了根鞭子来,沈公爷震了震鞭子,暗暗咬了咬牙,一鞭子冲着谢明仪的肩胛抽了过去。

    只一下直接抽碎了薄薄一层衣衫,自肩胛到前胸犁出一条血痕,他又接二连三抽了几下,狱卒又上前阻拦,被他一把推开。

    沈公爷低骂道:“你母亲是宁国公府的名义上义女,其实就是个侍女,你出身低贱,谁知道靠了什么手段才爬上来的!竟然还敢挟持元嘉郡主跳崖,我今日便替宁国公府除了你这个祸害!”

    狱卒见沈非离鞭鞭不留情,又劝不住人,忙一溜烟地跑出去通风报信去了。待人走了,沈公爷一掷长鞭,忙蹲下身来,将人扶起。

    “明仪,你怎么样?是不是表哥下手太重了?明仪?”

    谢明仪缓缓呕出一口血水,由他扶着靠在墙角,轻声道:“无妨,我母亲终究是从宁国公府出来的,你若不如此,他日我被定罪,你也无法独善其身。”

    “对不起,明仪,表哥愿意为了你,赔上自己的性命,但我爹娘,还有宁国公府上下几百人的性命,恕我无法坐视不理。”

    沈非离将随身携带的止疼药往他口里塞,见自己偏宠多年的人,竟有一日沦落至此,堂堂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伸手将谢明仪拉在怀里,沉声道:“明仪不怕,七年前,表哥没用,护不了你,七年后,表哥一定护住你!”

    谢明仪淡淡笑了一下:“我至始至终都没想明白,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即便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你人在京城,想必很多事情都很清楚。”

    沈非离神色微微一凝,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咬了咬牙,才道:“是你的一件衣服。”

    “我的一件衣服?”

    “是!那日萧子安误闯了太子的帐子,被人当刺客追杀,后躲入了赵元嘉的帐子里,这点你是知晓的。可后面的事情,你却不知,赵元嘉猜到了你的动机,为了救萧子安,她从我身上骗了件衣服。”

    到此处,他神色一暗,抿着唇道:“我当时未想太多,就直接给她了。谁曾想被萧子安认了出来,他使计,在皇上面前反将你一军,就连刺客都被他事先调换了。”

    “你为了保证赵泠的安全,事先调换了行车的顺序,萧子安原本就不想娶陆家的姑娘,正好顺水推舟,想将陆姑娘除了。谁曾想,陆姑娘居然半途中同赵元嘉调换了马车。”

    沈非离攥紧拳头,似乎也对此愤恨不已:“事后想想,也许萧子安当时就是故意让你挟持赵元嘉,只是没想到,你做事这般决绝,竟然当场带着她跳崖了!”

    完,他双手按着谢明仪的肩膀,沉声道:“明仪,不得不承认,你的确输了。你不是输给了萧子安,你是输给了赵元嘉!”

    谢明仪神色淡淡的,对事情的真相,早就猜到了几分,如今亲耳听沈非离叙述,并未显得如何难以接受,也没有歇斯底里。

    可胸膛处那一口意难平的闷血,还是呼啸着翻涌上来,他唇微张,半个字未,鲜血顺着唇齿喷了沈非离一身。

    “明仪!”

    沈非离大惊失色,慌忙要点他的穴道,谢明仪将他手臂挡开,声音低沉得仿佛含了沙子,“赵元嘉此前过,她不爱萧子安,也不爱我。可到了生死关头,她终究选择了前者。”

    “明仪,元嘉郡主的那颗心原本就是琉璃做的,光靠人捂永远都捂不热!这天底下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真的不差你一个!”沈非离几乎哽咽了,“明仪,放手吧,她真的不爱你!”

    “……我知道她不爱我,一直都知道。我其实希望她能恨我,这样最起码证明,我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沈非离闻言,更觉得心如刀绞,幸亏自己陷得不深,否则定然也有饱受情苦。

    “明仪,我替你寻了情蛊来,待三司会审那日,皇上亲审,太子和九王陪同。就以刑部的手段,即便没罪也能审出罪来,表哥实在不忍心再见你受苦。”

    他将一只玉瓶塞到谢明仪手里,轻声道:“彼时,你将情蛊吞了,即刻便能进入假死状态,我会派人安排你离开京城,从此山高水远,你一个人逍遥自在,再也不用活在仇恨里了。”

    “这便是要我将赵泠忘了啊。”

    “她都不爱你,你记着她一天,就痛苦一天,何不趁早忘了?”沈非离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放心,以郡主的心性,她绝对不会嫁给萧子安,如此一来,萧子安日后定然饱受情苦,也算替你报仇了。”

    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沈非离一惊,飞快地嘱咐道:“我是瞒着我爹偷偷来的,以后再来怕是千难万难,你一定要听表哥的话,一定一定把情蛊吞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响在耳侧,隐隐可见一片白色衣角,沈非离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谢明仪骂道:“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自己行的恶事,自己承担了罢!”

    白衣的主人迈前一步,露出真容来,萧子安如玉树般立着,轻衣缓带,腰间的青玉环熠熠生辉,同这个杂乱肮脏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他先是凝视了谢明仪一眼,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沈非离身上。

    “沈公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皇上有命,不准闲杂人等进来,还是有人给你撑腰,所以你才明知故犯?”

    沈公爷微微一笑:“你不也来了?”

    “我和你不同,”萧子安抬起一面金牌,正色道:“我可是奉了父皇之命,前来审问罪臣,见此金牌如见皇上,尔等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此话一出,沈非离神色一顿,赶紧行了一礼,余光瞥见谢明仪不动,便又暗暗替他担忧起来。萧子安此次前来,恐怕审问只是其一,过来折辱报复也并非不可能。

    果不其然,萧子安神色一凝,居高临下睨着谢明仪,冷声道:“你为何不跪?”

    谢明仪道:“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跪?还有……”他面露茫然地环顾左右,“你们到底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谢明仪,你少在这里装疯卖痴,阿泠信你,我可不信!”着,萧子安将金牌收好,对着左右呵命道:“来人,将他架起来!”

    狱卒一听,为难道:“九王,这恐怕不妥罢,上面吩咐了,不可再对犯人动私刑,况且方才……”他顿了顿,眼睛直往沈非离身上瞟。

    沈非离笑道:“不管怎么,他的母亲到底是从宁国公府出来的,我此前糊涂,同他走得近,眼下再不大义灭亲,岂不是要牵连到自己家了?”

    “哦?听公爷的意思,你是承认了谢明仪的罪行?”

    “九王殿下笑了,我承认他什么罪行?我都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行,我也不是同党。”沈非离眸色一寒,可脸上仍旧挂着笑意,“我父亲是你舅舅,你母亲是我姑母,咱们两个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你忘了?”

    萧子安淡淡一笑,瞥了一眼谢明仪,这才意有所指道:“如此来,表哥是不算蹚这趟浑水了?”

    “自然,”沈非离耸了耸肩膀,满不在意地笑道:“俗话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识抬举的。”

    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对萧子安身后的狱卒使了个眼色,那狱卒会意,赶紧偷溜出去了,又道:“这样吧,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不对,应该是宁国公府的诚意,我留下来观看殿下如何审问的,不知殿下可应允?”

    “公爷如果不怕见血的话,只管留下来观看便是了。”

    早有狱卒搬了椅子过来,萧子安先行入坐,吩咐手下将人提起来绑好,这才曲指点了点桌面:“谢明仪,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你若今日好好交代了罪行,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你若不认,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沈非离贴着萧子安的左侧入座,心里暗暗焦急,见狱卒烧了铁烙,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可表面不显露半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斟酒。

    “来,九王也喝一杯罢。”

    萧子安抬手拒绝了,淡淡道:“公爷老实坐着看好,不要扰到本王办公。”

    完,又望向谢明仪:“你刺杀太子,还意图嫁祸本王,派出刺客行刺,挟持元嘉郡主跳崖,这些你可认罪?”

    “我何罪之有,如何认罪?”谢明仪竟然笑了一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是王爷,天潢贵胄,当真好了不起啊,王爷就能胡乱人了,真了不起!”

    萧子安眉尖一蹙,似乎觉得谢明仪无可救药了。示意那狱卒行刑。

    狱卒点头,攥着烧红的贴烙走上前去,作势要往谢明仪胸口上烙,这若是烙了上去,一辈子都去不掉了。沈非离额间的汗水滚落下来,十指深深攥拳。

    整个牢房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喘气声和火盆里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能清晰传入耳朵里。

    沈非离连后背都湿透了,死死盯着狱卒手里的铁烙,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将之落。可萧子安就坐在一旁盯着。一滴冷汗顺着鬓发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砸在手背上,沈非离脑子一炸,霍然站起身来,一句“住手”还未出口,就听外头高宣“皇上驾到!”

    萧子安一愣,忙站了起来,往前行了几步,拱手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沈非离大松口气,狠狠瞪了拿铁烙的狱卒一眼,这才上前行礼,唤了句:“姑父!”

    皇帝骤然出现在刑部,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刑部尚书和侍郎微垂着头跟在其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谢明仪孤零零地被绑在架上,眼底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都在这儿?”

    萧子安忙道:“回父皇,儿臣奉命过来审问犯人,至于沈公爷,约莫是奉了宁国公的吩咐,过来同儿臣一道审问。”

    他下意识地维护了沈非离,宁国公府和齐贵妃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为过。

    皇帝问:“那审问出什么了没有?”

    “回父皇,还没来得及审问您就过来了。”萧子安抿了抿唇,低着头又道:“谢明仪一直在装疯卖傻,拒不承认此前犯下的种种罪行,依儿臣愚见,重刑之下,求何不得,不如……”

    “既然你都是愚见了,何必一试。”皇帝摆了摆手,忽又望着谢明仪身上的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子安回身望去,抬眸横了沈非离一眼。

    “朕在问你话,你看他作甚?”皇帝不悦,连语气都严厉起来。

    沈非离只好拱手道:“回姑父,是臣的,臣一直憎恶心狠手辣之辈,谢明仪的母亲又是宁国公府的养女,我今日过来就是代替家父,好好教训一下他这个不忠不孝之徒!”

    着,他又抬眸量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眸色中泛起怒色,赶紧乘胜追击,又补了一句,“姑父请放心,宁国公府一向为君之命是从,府中绝不藏污纳垢,谢明仪同其母一般无二,早就为宁国公府所不容!”

    萧子安微微一愣,不由抬眼望了他一眼,按理,不是应该有其父必有其子,怎么突然提及谢明仪的母亲了。

    不仅如此,他突然发现皇帝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晦涩难懂,既像是愤怒,又像是恼恨,甚至还参杂着几丝难以察觉得愧疚和怜惜。

    正当他想深究时,却听皇帝怒道:“放肆!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刑部胡闹的?!”

    沈公爷见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赶紧跪下请罪道:“姑父,臣不是有意的,臣只是……”

    “称陛下!”

    “好的,姑父,”沈公爷又道:“臣还以为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随意揣测圣心,这是谁教你的?”皇帝冰冷的目光钉在了沈非离身上,之后又转到了萧子安身上,又问:“子安,你,是谁教你的?”

    萧子安脸色一白,心里暗骂沈非离又坏他的事,表面上忙请罪道:“父皇熄怒,儿臣只不过是想为父皇分忧,儿臣……”

    “不必多,全部都出去候着。”皇帝抬手断了萧子安的话,余光瞥见沈非离爬起来要跑,指着他对左右呵命,“来人,去把公爷抓起来,直接送回宁国公府!”

    “哎?”沈公爷一愣,忙装作慌忙的神色,连声喊道:“姑父,姑父!不要啊,姑父!这可不关我的事啊,姑父!”

    声音逐渐了,待人都走光了,皇帝这才缓步行了上去,神色晦涩难懂。

    许久之后,捏着谢明仪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明仪,你还记得朕么?”

    谢明仪痴痴地笑了起来,当真是一副憨傻的样子,皇帝心尖没由来的一涩,拇指指腹轻轻将他唇边的血擦拭干净,低声道:“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明仪?”

    皇帝见他只是笑,一个字也不,浑身是伤,早就不复当初的风光,可眉眼仍旧是俊俏丰逸的,笑起来很有那人当年的风采。

    “想不起来也罢。”皇帝松开手,语气平静道:“这事情的始末,朕已经调查清楚了,不管是你,还是子安,都并非全然无辜,无过,但朕虽是天子,也是人父,终归是要护着亲生儿子。”

    顿了顿,他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朕这些年来,对你的所作所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的确出色,在朝为官做了不少实事,可同时也做了不少恶事。你玩弄权贵,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这些朕都忍了。”

    “朕知道你喜欢元嘉,曾经不顾子安的苦求,将元嘉赐给了你。可你终究是亲手将她推开,这怨不得朕。”

    谢明仪仍旧痴笑,仿佛一句都听不懂。

    皇帝却自顾自地了起来:“事到如今,朕也不妨告诉你,就凭你挟持元嘉跳崖,就足够定你死罪了。朕其实不想你死。”

    “明仪啊,你若是肯向朕低一次头,朕就饶你一命。”

    他抬眸望着谢明仪,摇头道:“以你的心气,想必饶你一命,你势必要卷土重来,但无论如何,朕会看在你母亲的颜面上,饶你一命。”

    谢明仪的神色逐渐变得嘲弄起来,低笑道:“皇上本可以将我杀了,以绝后患,何必如此大费周折,难道真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理由很好找,但朕不舍得。”皇帝回身瞧他,单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其实不该辜负元嘉,她是无辜的,她的父亲也是无辜的,错的人是朕。”

    “皇上终于肯同臣实话了?”谢明仪抬首,眸子冷得似霜,字字冷冽,“愿闻其详。”

    “因为朕爱你的母亲,”皇帝语气平静,抬眸望着谢明仪,思绪却仿佛飘到了过去,“你也知道,你的母亲乃宁国公府的养女,当初朕对她一见钟情,她对朕也是如此。谁曾想先皇下旨让将宁国公府的嫡姐下嫁于谢拂。”

    顿了顿,他神色一沉,攥紧拳头道:“朕当初乃东宫太子,谢拂不过就是个外臣,若是让他娶了宁国公府的嫡出,而朕只娶了个养女,传扬出去,该是多大的笑话?”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负了我的母亲?”

    “并不全然如此,”皇帝摇了摇头,“即便你母亲嫁给了谢拂,只要朕想,还是可以将她接入皇宫,但她却背叛了朕,当真爱上了谢拂。”

    “朕是皇帝,怎能容忍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在其他男人怀里享乐,朕曾经不止一次地给过你母亲机会,是她自己拒绝了,怪不得朕。”

    话到此处,皇帝眸色中闪过一丝阴戾,似乎还很不甘,冷笑道:“谢拂胆大包天,居然敢公然抢走朕的女人,就勿怪朕心狠手辣!”

    顿了顿,又道:“至于赵家,朕记得当初赵大人同你父亲交情甚笃,一样的乱臣贼子,觊觎着朕的东西,就是该死!”

    “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就因为你的私心,你就害了我谢家满门?!你该死!”谢明仪猛地往前冲了一下,震得锁链哗哗作响,面若豹状,低吼道:“我一定要杀了你,替我全家报仇雪恨!”

    “哈哈哈,现在什么都晚了!”等皇帝笑够了,才轻声道:“朕曾经答应过你的母亲,永远不会对她的孩子下毒手。朕纵容了你这么多年,已经给了你机会,可你却变本加厉,实在伤透了朕的心啊!”

    完,皇帝凑近一步,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朕不会杀你的,朕会让人废了你的武功,断你的双腿,将你永远囚禁在大理寺。这样一来,朕就不算愧对你的母亲了。”

    “卑鄙!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会杀了你,替我谢家上下报仇雪恨!”

    “你若如此执迷不悟,那朕也没办法。”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阴狠道:“朕会吩咐下去,三司会审那日,必定断你一副腿脚,至于你那妹妹,她同你母亲生得很像,朕同你母亲有缘无分,现如今倒很希望后辈能达成朕的心愿。”

    “朕会下旨命子安娶了你妹妹,至于位份嘛,正妃她不配,侍妾又太低,就侧妃罢,你看如何?”

    “你若敢碰我妹妹一根毫毛,哪怕让我粉身碎骨,我也要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