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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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个人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包容万物的广阔,那种沉淀了不知多少挣扎和悲痛的沉静,以及她试图感知那个人时所看到的,一片空虚模糊的黑暗,每一个,都让那个人成为了谜。

    又是一个无法看到内心的人。

    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看到了齐天邪茫然的脸颊,那个一直都痴痴地笑着的孩子般的人,此时笑容僵在了脸上,像是被雷电击中的电视画面消失前的定格一样,千万情绪闪过脸颊。

    关于齐天邪,她只看到了模糊的东西。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复杂,如同四季相互穿插而过,变化莫测中有惊讶,有愤怒,有感动,但是更多的,是茫然和无助。与他的惊讶相反,那个人的眼神如同冰与火在交错,最后温度定格在了冰点之下,透着零度以下冰封万里的冷意。那眼神就好像一个人沿着一条坎坷的路穿过了黑夜,抛下了血和泪,然后梦境重置,发现一切又站在了原点,回忆如同谎言一般上演,与情感交织着让人分不清现实的茫然无措。

    枫斗带着淡笑靠在树边,而萧冰将视线游离于别处,好像只有她如同一个见证者一样,见证他们的重逢,宿命尽头,只有在过往中迷失了,彷徨了很多时光的人,才会在重逢的时候,彼此露出那样的眼神。

    齐天邪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冰凉的泪,他流泪不是因为再次见到了这个以为已经死去的人,更多的是过去的画面闪现在脑海中,每一幅都带着击穿人心的毁灭和绝望,每一幅都带着无法抗拒的尖锐的痛楚和暗淡,他看到了曾经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的那几个人,他们的哭泣,他们的眼泪,他们被事实击倒的痛苦和麻木,连同面前的左天,都化成了绝望之中的一滩血水,只有他一直安然到了今天,只有他一直经历着却不被触碰,时过境迁,他所怀着的是对现实无法改变的悲哀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以及对左天,还能站在他面前所感到的喜悦。

    他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也不管是否狼狈,走上前去前后左右地打量着那个人,“你是人是鬼?”声音带着心翼翼的试探和怀疑。

    左天突然轻轻地笑开了,“再次见面,你一定要那么搞笑么?”

    齐天邪愣在原地,只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一如几年前那般温暖,他知道那个人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他沉淀了多少阴暗和沉痛,才能露出和过去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笑容。

    在他错愕之时左天微笑道,“天邪,好久不见。”

    本以为应该是重逢时的惊喜画面,可那个一直都嘻皮笑脸的少年竟然抡起拳头,狠狠朝那个微笑的男人砸了过去,他顺势倒在了地上,嘴角磕出了血,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他们身上,就连枫斗都吃惊了,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一副看戏的表情。

    左天安静地站起,却没看向齐天邪,而是抹着嘴角对着她和萧冰:“你们好,我叫左天。”

    他们有些错愕地点头致意,“萧若。”

    “萧冰。”有些错愕地完了自己的名字后,左天优雅地转过头去,单脚后摆就将同样错愕的齐天邪给绊倒了在地上,看来他挨了一个结实的狗啃泥,枯叶纷飞将他的身子都盖下去不少。

    黑暗粘稠,夜的气息填充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却并未让人感到一丝的寂寞和冷清

    这都要归功于头顶的那片星空,璀璨如星辰组成的汪洋大海,星星点点的光芒点缀了一条又一条薄纱似的星河,如无数只萤火虫附在了一条透明发光的薄纱上,扯动着人内心深处的感动和震撼。

    明明是夜空,却比白昼更加绮丽和闪烁,明明抬头便可看见清晰如明镜的璀璨,环绕在身边的,却依旧还是墨色,黑暗像是刻意地烘托夜色的绝美和华丽。

    犹如隔着茫茫海洋去观望海洋对面点缀着明亮灯光的城市,如若身处梦境之中,意识却游离黑暗之外,那是黑暗大海彼岸之处的海市蜃楼,明明就映在眼眸之中,却无法触碰得到那光芒温馨的气息。

    此时的星空,就是来自天空的海市蜃楼,一场绮丽华美的梦境,那些星光和透明的发光的星尘要将夜空都点缀满,可光亮却无法传到地面上,好像那天空和地面隔着永远无法到达的距离,又好似光芒被天空锁住了,被一张透明的明镜锁在天空之中,看得见,却永远无法触碰,只能隔着夜空的栅栏,去瞻仰来自天空的圣光。

    他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无数个无数个夜晚,头顶都是一片混沌的黑,夜空和世界是一体的,沉浸在了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什么也无法穿透,什么也无法照亮。

    稍微好一些的日子,可以看见黑云过后在天空正央出现的月亮,泛着清冷的白光,孤独地挂于夜空的幕布之中,将周围的云层染成透明的颜色,那个时候的月亮,苍白冰冷,散着微弱的,让人联想起刀剑出鞘时刻的冰冷无温的光,虽然孤独,但那惨白的光亮是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的,走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可以看见地上映出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可以感受到月光静静洒落在发丝,在树梢上宁静的时刻。

    而此时头顶的天空那么美,那么灿烂,地上却不见一点光影,那仿佛是一场幻觉,天空做的梦境的投影。

    他无声地弯起唇角,那让人丝毫联想不到微笑的表情只是牵扯着嘴唇的肌肉运动而已,他转头面对身后的二十个黑衣风袍在风中翻卷落下的黑衣人,他们正是萧若看到的,萧冰面对的那些人,代表着地魔组织的刺金黑袍,他们是死神旁边舔舐鲜血的兽,披着人皮却贪恋血肉的兽。

    阳光与他们无关,冰冷的月光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属于黑暗,他们的眼睛习惯黑暗,他们的呼吸习惯黑暗,他们也只能在黑暗中与自己冰冷的体温相伴。

    他知道他们是黑暗的使者,也明白自己比他们更加可怕,他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在外面待命。”他轻声道,那是冰冷得让人怀疑有没有感情的声音。

    “是。”那些人一齐低下了头,掩埋气息的时候,他们可以穿梭在人群之中。

    面前是一座水晶宫,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光源。

    他要去见一位故人,一位一直沉睡在,被他抛弃的时光中的故人。

    一步步踏在冰面般的地板之上,冰层般的水晶散着幽暗的微光,寒气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让人分不清是在冰窖中还是在水晶之中,那些水晶上确实也冻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在微光之下透出迷离又模糊不清的光,一切看起来更加如梦境了,如梦境般迷离,如梦境般模糊,如梦境般神智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已经来到了一座树立着十二柱水晶冰柱的大殿,眼前的场景丝毫没有让人产生和旧日重叠起来的头晕目眩,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大殿正中的一块两米高的水晶,竖立的冰晶里,安然沉睡着一个男人。

    非常年轻的外表,十分黝黑的皮肤,他连毛孔都处于静止状态,在冰晶中的他似沉睡的天神般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只等待着醒来时刻的公主,但他明白,那个男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因为对他来,醒来比死亡更加痛苦。

    此时他械般的面孔之上才有些许的松懈,那一直都如同随时准备拼命的野兽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看到的柔和,但那只是一瞬。

    “星沉,好久不见。”

    啪啪啪

    凌空响起的巴掌声像鬼魅般逼近,他像是早就知道那个人处于黑暗的角落般将目光投向空中,那个女孩坐在水晶宫穹顶的悬梁上,微弱的暗光将她包围起来,将那张脸颊衬托得更加美轮美奂。

    “我们的地狱使者,怎么一副与过去诀别的表情呢?”没有人敢直视女孩那张比天使更无暇的面孔上投射出来的视线,她的眼睛太过妖冶了,双眸呈现完全不同的颜色,金色的汪洋和冰蓝的湖泊倒映在了她的眼里,在她清澈的瞳眸中卷成了漩涡,琥珀般流光泛滥,映在若春天绽放的倾世桃花般的脸颊上,带着来自天外的不可思议的美。

    “我没有过去,拥有过去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拉下自己的视线,没有再看向她的方向,就一架杀人器而言,那个女孩比他更加可怕,那瞳孔里闪烁的冷光,也是人永远都无法触碰的美丽罂粟。

    “哦?”她从空中跳下,接触地面之时双脚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似无形的幽灵,“那么现在,你是在做死了的那个人没完成的事情么?”

    他不去理会女孩口中淡淡的嘲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产生过感情那种多余的东西了,胸腔和大海都死寂了太久太久,久到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心脏的跳动,“死去的那个人,站在这里的话,他会这样做的。我是他的碎片,灵魂的碎片,也是他的,尸骸里梦的碎片。”

    “梦啊,听起来真美,一听就知道是一个无法触碰,接近就会被烧成灰烬的东西,那样的东西,身处黑暗的你,也曾有过么?”女孩的瞳眸中突然泛上某种十分温柔的光,好似怜悯,目光掠过之处,都有被温润的轻轻拂过的舒适。那种眼神,就是她在回收那个暴走的黑衣人之时,萧冰和萧若看到的眼神。

    他用余光扫她一眼,她纤细的身姿和绝美的面孔,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跟黑暗相融,可就是这样的女孩,她并非生于黑暗,浸泡在黑暗,而她本身,就是黑暗。“此时星空,不就是天空做的梦么。”

    “天空做的梦,真是个比沙滩上的城堡还要经不起摧残的梦境呢。”女孩的目光转向别处,似是若有所思,双色瞳孔中妖艳的光黯淡了下来。“也会有这样的人么?”

    “会的。”那是十分肯定的回答,应该只是陈述事实,因为他没有感情,自然也不会对周围产生意见,所以他只是从过去的记忆中,提取一个事实,“我认识一个人,他一直在一条毁灭的道路上走着,那里都是血雨腥风,他在与世界作对,没人可以与他同行,他或跌倒,或受伤,都是一个人洒着血泪过来,他不敢倒下,因为他后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一直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就算即将醒来,也总有人会让他继续沉睡下去。梦是幻觉,梦是谎言,可他一直都不曾醒来,也许是不愿醒来,好像不去相信梦中的谎言,他就无法活下去。”他只有在追忆过去的时候才会出那么多的话,那个记忆中的人,经历了毁灭的那个人,现在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舔舐伤口吧,那个人是不会死的,他知道,就算经历了毁灭的打击他也不会死的,因为他无法允许自己死亡,因为他的死亡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死亡。

    女孩没有表现出对他口中的那个人的好奇,而是轻轻扬起头,仿佛能看到水晶宫外悬挂着的星空一样,眼眸中闪过某种模糊迷离的怀念之色,“我也认识一个类似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哭泣,不是因为坚强,是因为无法流泪,他懂得悲伤,却无法宣泄痛苦,他习惯忍耐,习惯接受,习惯去相信那一个个让他声名坠入黑暗的谎言,虽然是,十分美丽的,皎洁如月光的谎言。”

    “他们都是非常天真的人。”他轻声道,天真如光,虚幻如梦,正是因为拥有着别人无法触及的东西,他才会吸引很多很多人来接近,那种人本身就是一场海市蜃楼,对于无法做梦的人来,那个人能传来梦境彼岸现实无法拥有的曙光。

    “天真得就像梦一样。”女孩轻声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