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黑岩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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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天邪闭上眼睛,感受着沉积在身体深处的灵魂力慢慢汇聚起来的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看不见的火炉慢慢加温,血管里红细胞们在这无形的压力下加快了运动,逃离般疯狂的在全身各处穿梭着,叫嚣着无人听懂的血之声,带着压抑的兴奋,带着害怕的颤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对那来自远古的神秘力量出现的匍匐和欢迎,恍若回到了某个邪神统治的时代,他身体的一切,都是那即将出现的力量的臣民,屈膝跪拜的臣民。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讨厌呢。”心里这样想着,他聚精会神地汇聚着沉睡在自己身体内名为力量的怪物,全身好像布满了看不见的金色纹路,又如不断分支涌去的江流,奔腾在其中的是灵魂力那炙热得快要将他融化的力量,从身体看不见的角落,快速涌现,快速汇聚。

    谁也不知道魂灵卡是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灵魂力,究竟来自何方,一个个卡魂师们只是遵循着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法则,并且对那个力量加以利用,而齐天邪,却有一种似乎每一次都在使用自己的未来,用自己的生命在作战的感觉。

    真的没有任何代价么?被赋予了如此强大而神奇的力量的卡魂师们,真的一点也不用对那份力量,付出自己的报酬么?

    这封闭空间之内的空气都在此时躁动不安起来,风不断地从那入口涌入,呼啸着围绕在齐天邪的周围,室内上空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光圈,无形的压力,似千斤钢铁,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以吾之名,协同汝战。”细声吟唱,脑海中若有丧钟般沉重地敲击回荡着自己的声音,意识渐渐地被融化在炙热的力量中,眼前,是白色的夜。

    枫斗瞥了一眼周围的人承受压力时那紧绷的脸,淡淡道:“不做好保护措施的话,等那高压出来会将也许你们都变成烤肉的哟。”

    齐天邪的电和他的电不同,他可以精确地控制雷电和电流的大,而齐天邪,由于目的是击穿空间,所以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一片区域的电压迅速上升,到万亿伏,甚至亿亿伏的地步,在这个本来就不怎么稳定的空间之内,也许很快会将这里毁掉也不一定。

    他话一出,不知是顿时醒悟了还是如何,四大家族的人们都纷纷召唤魂灵卡来保护自己,他看向那阻止了冷玫和卡耶尔的脚步的那个黑色区域,在这个血池散发着不怎么好的气味的空间内,前方那空虚的黑暗更能揪住人的心头,横亘在血池前方的黑暗似乎也随着这个越来越不稳定的空间一同搅动,上方的蓝色光圈颜色加深,还出现了撕裂空气的放电声,紧绷得恍若轻轻一口气就能让这密不透风的平衡崩溃掉。

    “砰!”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似乎上千道闪电,同时从他们头顶的那光圈冲出,冲向那缥缈得让人不安的黑暗中,深渊似得前方传来了两种力量碰撞发出的巨大响声,灼烧眼睛的白光在前方炸开,所有人都蒙住了眼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同时警惕着自己不被那巨大的力量野兽吞噬掉。

    白光渐渐弱了下来,枫斗睁开眼睛,眼前只有脸色苍白的齐天邪,没有看见类似通道的东西,头顶的蓝色光圈还在,光线似幽灵般飘渺无依。

    齐天邪咬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唇,用沙哑得自己都差点辨别不出的声音,“不行,那个空间,很奇怪,密度大得可怕,一点缝隙都找不到,任何东西,就算是电,一接近就会被吸入,被吞噬。”

    “就和黑洞一样?”那个传闻可以把整个星球都吸进去,连光线都无法逃出的神秘玩意,他心想怪不着那里黑得那么厚重。

    “恩。”齐天邪看着枫斗,神情憔悴地点点头。

    “没有其它办法了么?”卡耶尔蹙眉盯着齐天邪,想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子,别耍花样。”冷玫阴鸷的目光也投向他,她不会相信事情竟终止在这一环节。

    “各位哥哥姐姐,其实就算是你们也无法保证他就一定能造一座桥什么的吧,赌博要是抱着必赢的心思,是犯大忌哟。”带着嘲讽的声音,从枫斗的唇间轻轻溢出。

    “臭子,你到底想怎样?”她一声呵斥,两个家族的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不大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在计划中的男孩,更讨厌他那将一切都掌握在中的戏谑和不屑,这个人的出现加重了这件事情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掌控的感觉,让人不安。

    “噔噔噔”在冻住般的空气中传来的脚步声不轻不沉,不紧不慢,恍若废墟般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眼眸深处是毫无人迹的深夜,如墓地般荒凉却沉淀着某些沉重地东西,一点一滴,都让人看到了狰狞的未来,和流着血的过去。

    “阿天”齐天邪轻轻道。

    “那个死神少女呢?”枫斗望向他身后,没有发现那散发着杀戮和纯洁交织的气息的白衣女孩。

    “不知道她。”他越过气氛紧张的所有人,来到了齐天邪面前,“用麒麟龙臂,那个空间就相当于一个如太阳般大的星球寿命殆尽后坍缩的产物,你力量不够,需要用那张卡牌,还有”他凝视着齐天邪的眼眸,捕捉到了里面的一丝颤抖和不安,“决心。”

    “你到底,为什么要进去?”他望着那深渊般的眼睛,想要得到自己的答案,可看见的只有黑夜,令人窒息的,一点希望都没有的黑夜。

    他害怕这个地方,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就害怕这个地方。记忆的亡灵似乎正在从坟墓中爬出来,一点点吞噬掉他在这几年来费心构筑的防线,他害怕那次毁灭,尽管无数次的服自己要平静地去面对那些几年前让人触目惊心的场景,可当现实需要他亲撕开自己的伤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害怕。

    那伤疤还没好,还有血,还很疼这是这个空间传达给他的唯一事实。

    “天邪这里不是那个地方,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道,宛如那已经成为了过去。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毫无畏惧,不知道是不痛,还是心已经死了。”他在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重新闭上眼睛,围拢而来的黑暗中,他再次看见了那一次惨绝人寰的毁灭,名副其实的地狱,那个拥有着午后阳光般的笑容的少年,那个似乎从来不会笑的少年,那环绕着他们几个的,静谧而缠绵时光,与将这一切变得血肉模糊的毁灭。

    肩膀处传来被一只握住触感,他将那些画面拂去,重新汇聚力量。

    “邀汝现身。”忽然迸出来的银灰色的光芒将齐天邪围绕着,忽然间化作金色的锁链缠绕在齐天邪的左臂上,那里出现了一个只麒麟和龙交织的金色纹身,空间内再次爆发出一股灭顶的力量。

    “怎么会?”冷玫死死地盯着那个齐家少年,以及他上那令人窒息的神兽纹路,“齐家最的孩子,怎么会有创世卡牌?”他的身体,要如何承载得了?

    头顶那快要消散的蓝色光圈迅速变成蓝紫色,天花板出现了裂缝,如藤蔓般蔓延向地板,整个地面都剧烈震动起来,于是后一秒,仿佛天罚降临般,蓝色的闪电以绝对的威严,劈向那沉重的黑暗

    萧若听见那声巨响时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却见前方如白昼般让人睁不开眼,她和萧冰他们一踏入有着血池的石室内,就立即被白光吞噬,撕扯着,拉入无边的深渊

    她的意识模糊了,仿佛被什么又黑又重的东西压住,随后一切压力消失,连同她的魂魄,都消失在无法捕捉的黑暗中。她梦到了旋转的光,旋转的宇宙,梦到了扭曲邪恶的巫师,梦到了有着浑浊目光的吸血鬼恶魔,他们撕扯着嗓子在大笑着,似乎要将她拉回过去,拉回那蛮荒混沌的过去,拉回那这个世界尚是一体,孕育着生命的大锅中,克苏鲁邪神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的那个时刻

    天昏地暗的梦境过后,竟是静谧的平和,如同被凝固了的千年盛开一次的花朵,又好似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那里没有哭泣,没有战争,万物平等而繁荣的生长,流动的云,呼啸的风,朝着天空而去的树,肆意翱翔的鸟儿,空气中都是他们愉快而幸福的吐息。

    那是什么?

    她看到了明亮温和的阳光,看到了如同蓝色宝石般剔透无暇的天空,缓缓流动的风浮动着那厚重的白色云朵,青草湿润宜人的方向,鸟清脆的叫喊,还有那无边无际的蝉鸣,在将一切浸泡了的阳光中,呼喊着初夏永远不变的生命力。

    她不是正在进入血池后面么?怎么会

    想要继续想下去,大脑却传来钝痛的触感,恍若警告,紧接着头越来越重,处于快要昏厥的边缘之时,她听到了沉稳庄严的声响,那个恍若令大地都匍匐在地的脚步声。

    如若什么巨兽,一步一步前行在时间的荒野上,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更不知自己要前往何处,只是凭着空虚的记忆,空虚的眼瞳,空虚的活着的实感,沿着永无止境的时间前行,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

    从脚步声就能聆听出来的画面,恍惚之时那头兽已经出现在眼前

    眼前是森林的场景,灌木丛有些湿润,各种不知名的动物在丛间跳来跳去,不知要延伸向何处的树木郁郁葱葱地灌满了视野,却阻挡不住那金色的阳光。

    过滤成碎金的阳光带着满溢的幸福,撒在那头;灵兽身上,他的全身皮毛白如冰雪,在一束束金光的沐浴下,好似落入这个森林的北极使者。

    那是狼么?

    身长四五米的白色灵兽,有着和狼极其相似的脸,可他的尾巴,那硕大的,比身体更长的尾巴,有如神灵的翅膀那样令人敬畏,没有狼的戾气和丑陋,那流线般美丽的身姿告诉她那是凌驾于她所认识的动物之上的,更高级的什么东西。

    他有着冰蓝色的眼眸,瞳孔深处,透着无穷无尽的虚无,仿佛一眼看进了一泓冰泉,那是如婴儿般,未经受尘世的沾染,因此晶莹剔透的眼眸,也因此,里面什么都没有。

    “嗷呜——”灵兽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巨吼,和呈现出来的无害温和的外表相反,那巨吼带着无尽的凄绝与悲凉,如大漠之上濒死的兽一般,无助而痛苦。

    她甚至忘记了逃跑,她想知道那样的灵兽,会因什么而痛苦,那空漠无物的眼睛中,究竟沉淀着什么。

    她走到他面前,想要伸去触碰他白如冰雪的身体,而他却从她身体穿过去了。

    所以,这是记忆么?谁的记忆?

    灵兽远去的背影孤傲而苍凉,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没有希望的旅途,美丽蓬勃的森林只是生命中的过客,空虚的生命是看不到任何美丽的。

    那时光静止一般的恬谧夏日,那在令人心动的绿色之上跳跃的阳光,那孤独行走的兽

    思绪仿佛要被扯远,此时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个女孩的美丽,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使,不,那是天空的女儿,阳光洒在她漆黑的长发上,如画一般,绮丽而永恒。

    女孩在灵兽的前面拦住了她,轻轻道:“行走过漫长时间的生物,你在其中,到底想要追求什么呢?”

    萧若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的声音,犹如来自天边的风铃,在耳畔清晰回荡,环绕成夏日动人的一曲。

    灵兽停了下来,女孩将伸向他的头,兽却毫无抵抗地将头低了下去。

    “原来如此你,没有记忆啊。”女孩的脸上流露出空净的悲伤,恍若已经明白那孤独漫长的旅途要追寻的东西,“我,也许无法将记忆还给你,因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就向触碰不到的天空般让人悲伤。”

    兽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悲鸣,“记忆,不一定要找可以创造,你拥有着无尽的时光,若沉浸在那空虚的悲伤中,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怨恨的生灵。相信我么,把剩下的时间交给我,让我来暖热,你冰冷无温的瞳眸。”

    灵兽以将头低得更低作为了回应,于是阳光变得无限强,仿佛将一切都融化掉,融化在那个明媚的初夏季节,在那仿佛永不退色的蔚蓝天空中

    万物都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快速闪过的片段,她看到女个女孩和那头灵兽一同依偎而过时光,那相互依靠着度过着的静谧午后,那一同玩耍时浮上的肆意微笑,灵兽的眼眸深处终于不再空无一物,那瞳眸深处倒映着女孩如在田野上静静绽放的百合般的笑脸,倒映着如同来自天边的暖风般,温暖他冰窖般的心的承诺,那如同梦一般,和初夏一同定格的承诺。

    若天空一直都那么蔚蓝,灵兽初夏的那个梦也许不会醒,可当暴雨来临,乌云沉重,他好似看到了,主人的末日。

    那个战场,堆积着无数尸骸,在这其中的她的侧脸,不堪一击得似水中的睡莲。

    地平线上渲染着黄昏的绮丽,沿着那里一直走,似乎就能到达未曾见过的国度,没有悲伤,也没有战争的国度。

    女孩在残阳中静静地笑着,似平常一样的微笑,轻轻地,迎来了自己的毁灭,满载着情感的天秤崩溃,他不明白心中满溢着的情感,只能用愤怒和暴戾宣泄,只能用犹如要毁灭世界的力量释放,那比万千白骨更无法言喻的悲凉。

    之后的萧若仿佛被带进了那沉重得要压垮自己的情感之中,随着名为时光的江流,将那超越人类的灵兽内心看透,一点一滴,可悲却无奈,一分一秒,都无法救赎。

    浑浑噩噩地,醒来之前的最后一秒,她看到的是五年前的场景。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白,但她知道那就是五年前。

    同样是那个女孩,只是从少女的明媚灿烂变成了女人的妩媚迷人,可她的隐藏在发丝中的瞳眸恍惚,如同在大海中挣扎最终被吞没的落难者一般,定格在那绝望和祈愿交织挣扎的最后一秒,那是比空虚,更让人发慌的眼神。

    她抱住灵兽的头,轻轻地着对不起,像是要去向那个十几年前她曾经在战场上看到过的,溢满夕阳的地平线彼端,遥远的国度,轻轻地,将那头神兽的记忆,还给了他,于是毁灭,便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萧若,萧若——”睁开眼睛,看到萧冰略带担心的侧脸,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眼角满是冰凉。

    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透过深海才传到自己大脑中枢,她恍惚了一会,才听清楚萧冰的话语:“你没事么?”

    “永恒的生命,永恒的时间,唯有记忆如尘埃般易散,如此便可,日复一日地继续寻找下去,即便不知道,自己遗失了何物。”

    “什么?”

    “没事。”这是那头名为黑岩黄昏的神兽,永远无法被救赎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