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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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多久。”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似乎空气被耗尽般地难受,有什么东西堵着喉咙,黑暗麻醉着意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样,他感觉电筒照出的光芒越来越短了,好像被黑暗吞噬一般。

    从下方吹上来的风越来越大,冷得让人以为皮肤都要被刮掉了。

    喘息声,脚步声,以及沉重回响在胸腔的心跳声,都渐渐在黑暗中融化,他感觉自己的存在也快要融化在黑暗中了,除了朦胧的视界,和抬起来看起来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冒着冷汗的五指,他没有其它办法确认自己真的存在。

    真是

    自己原来生活着的世界,充满阳光的都市,正午明亮温和的阳光,那是多么美丽的场景啊,为什么只有经历了黑暗才能感觉到呢,为什么人类,只有在笼子里,才能看到青空呢?

    声音,寒冷,思想,意识都在被黑暗侵蚀,他的头越来越重,尽管不断抗拒着自己灵魂被黑暗吸取,却还是不可制止地往前倒去。

    “别被吸进去啊。”左天着,顺带着肘击齐天邪胸口的动作。

    意识伴随着钝痛苏醒了,胸口的疼痛剧烈着驱散着意识的混沌和自我存在感的模糊。

    “黑暗本来就有着精神压迫和催眠人的本质,这种不知从地下哪个地方飘上来的黑暗更是如此,不心的话,可能连灵魂都被拉拽进黑暗之中。”左天清冷的声音让他倍感亲切。

    这样深重的黑,被封闭在深井之中不与外界交流的黑,隔绝外界的封闭的黑色,是世界上最空灵,也最恐怖的黑色。

    左天想着,越过齐天邪向下走。

    “走快点吧。呆的时间长的话,体力还撑得下,精神也会到极限的。”

    经过了一个世纪般的煎熬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光亮,加快脚步接近光亮,如此便到达了楼梯的底层。

    向上望去,看到的仍是深邃如海底般的颜色。

    眼前是一个走廊,驱散黑暗的灯光神经质地近看有些微弱的扑闪着,映照着眼前一亮一暗的朦胧视界,但即便是亮度不定的灯光,也比上方令人不快的黑暗要好得多。

    “我们走了多久?”问话的是左天。

    “如果表的计时在这里还能发挥作用的话,大概有两个时。”星沉看着自己的表道。

    旋转楼梯的后面有一个不算隐蔽的转角,齐天邪拐进去,发现了电梯门,没有运行也没有开电。

    果然那样的黑暗不是每一个都想经历的。

    “这里是哪?”他问道。

    “地下很深的地方,应该是传闻的关押着变态卡魂师和封印着各种力量的守护神兽的地方吧。你有没有感觉到,来到这里之后,体内的卡魂力量就受到了压制,封印般的压制。”左天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道。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确实和他得一样。但与其自己可以使用的力量被压制住了,不如彻底消失了比较方便,压住因无法使用魂灵卡而产生的空虚感,他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传闻是真的呀?”

    “调查过了。那传闻是一个潜入了这个地方的卡魂师传出来的,还画下了这个地底世界的场景,被教会处理后丢在了河里,被人捞上来的时候,一个眼尖的记者发现了画。这应该算是教会做事的失误吧。”

    “这个地方,就是那些孩子们被关的地方么?”星沉问道。

    “看起来,不大像,总之试着找找吧。”

    他们四个分成了两组,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这里没有任何监狱应该有的样子,能看见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在厚重的钢铁门之后应该就是关着的东西,可入口没有锁头也没有铁栏杆,里面也并未传出任何的声音或者有生物存在于那扇门之后的迹象。

    无法阻止的,他打开了其中的一扇门。光止步于那个房间门口,黑暗抗拒着一切光线,他看到的只是和下楼梯时注视到的一模一样的黑暗,纯粹且带着恶意,久久注视意识都会恍惚掉的黑暗。

    “那里边,什么都没有啊。”朝着前方走着的星沉的背影,他道,不料声音竟如敲击禅院巨大的钟罩般沉重回响,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也疼了起来,只是几秒钟就恢复了正常。

    “这里真的很奇怪啊。”星沉显然也察觉到了,“声音不像声音,该有的东西却没有。不过竟然是禁忌的监狱,关押着的禁忌的东西也一定有封印吧,所谓禁忌,是不能被看到的异端存在呢。”

    压力如影随形,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光景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是由厚重的钢铁隔离开视线的房间,突然换上了玻璃窗,反射着里面脸色苍白,目光恍惚的两个少年,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房间也并非一味的黑暗,可以看见一个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如沙漏一样的形状,只不过中间并不相同,容器内有着看似透明的液体,在容器内幽红的光芒照射中,有如鲜血般鲜艳。

    里面睡着一个又一个蜷缩起来的人,有的完整,有的面容破碎,完整的人的身体比起人类来实在过于美丽,那身姿与自己所代表的人类,并非只隔着一层玻璃,而是隔着一个世界,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破碎的又过于狰狞,零碎的四肢,以及如若要爆裂出来的眼球,如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撕扯着挣脱而出之后所剩下的破碎容器,表情还停留在死之时的痛苦狰狞中,这样逼迫道德底线的作品,简直是将死亡静止了下来。

    与那样的表情对视着,脊背流过无法控制的恶寒。

    在那样一个个凶暴残忍的艺术品中,有一个与那些明显不同的,一个非常美丽的身姿,在一间独立的房间之中。

    没有如那些蜷缩起来,眼前的女孩浸泡于房间内充满着液体的容器中,直立着的身姿有着白裙般的衣物覆盖,长发犹若海藻般散开,闭上眼睛的脸颊似在沉睡,若沉浸在永恒不变的美梦中,过于绮丽的容颜让她看起来更似工艺品,一点都不真实。

    可一旦注视到那个女孩,就无法再移开视线,在这个黑暗和静寂吞噬理智的地方,凄冷的白色灯光,闪着灰色光泽的水泥地,一切的一切都如异世界般给人以不安和颤抖,犹如独自步行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荒凉和冰冷,从感觉器官传达过来的,不是沉睡就是死亡的事实,恍若世界末日都消失后的光景,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

    这是一个可以吞噬自己活着的实感的地底世界,那个身姿吸引着眼眸,也灼烧着眼眸,一切都若黑白照片般虚假死寂,仿佛只有那个女孩,在活着一样,被淡淡的红光勾勒出身形,在瞬间的沉睡中踏入永恒的梦。

    一定是在梦中,注视着非常美丽的世界吧。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往前走去时却发现这条走廊,已经到了尽头,眼前是电梯门般的铁门,阻挠着视线,有一个一按就可以打开的开关,刚才的经验告诉他打开也没有危险,于是就这么按了下去。

    同样是黑暗和死寂,虚无和混沌搅拌在一起的黑,有种异样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知为何会感到如此诡异的扭曲感,他不由得多看了一下,几分钟过去了,除了空旷的黑暗和虚无,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还是什么都没有嘛,神经敏感个鬼啊。”齐天邪如此自言自语道,按下关门的开关,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压迫感,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一股视线,没有任何地吐息和动作,在他看着黑暗的那几分钟也一直盯视着他,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视线。

    突然袭来的压力和浓重的杀意越来越强烈,混在那视线中,齐天邪突然向前跑去,发现星沉竟早已不在前方,毫无多余成分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他加快着脚步,感觉背后的视线也在逐渐地逼近,本能让他想要往后看去,可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回头,回头就会被混沌吞掉,回头就会和那黑暗融为一体。

    但一股外界袭来的冲动,控制了他的脑袋,他好像脱离出了自己的身体,在上方看着疯狂奔跑的自己,看着自己被控制的头,慢慢地往后转,然后便是,舔遍全身的,死亡的感觉。

    “天邪!”

    猛一睁眼,从几乎让人发狂的恐怖中抽出身来,全身止不住的战栗,心脏被揪紧般地传来一阵阵痛楚,那真实到现实都模糊掉的死亡体验令他久久恍惚。

    “没事么?”

    视线聚焦了之后看清了星沉的面容,他发现自己还站在那一扇电梯门前,指搭在了打开的开关上,似乎正要按下。

    刚才那是预示或者警告?

    他背部流窜过冻僵般的恶寒和不安,“去找阿天他们吧,我没事。”

    星沉点点头,疑惑地看了那堵门最后一眼,随着他一同转身离开了。

    “什么都没有发现啊。”他们在走廊的一个岔路口发现了左天和杀海。

    左天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自己身后的星沉,“你感觉到了么,这里空间的不协调感。”

    星沉点点头,道:“我能找出那个空间的破绽。”

    “别勉强。”杀海的声音透过他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视线传过来,仿佛他的不安和害怕,都被那个人看到了般。

    他微笑着点头,如同温顺的松鼠。

    心头一直环绕着恐惧和不安,在沉浸在黑暗的时刻他几乎模糊了自己看到的现实和噩梦的边界,于是便不断地封闭自己的感知能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下心来,即便他知道,虚假和真实的面孔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可他宁愿让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呢?

    为了保护自己——

    脑海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重新闭眸,周围的一切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朦胧,感知到的别样新鲜的信息却有一点怪异,整个世界似乎都透过另外一种渠道传送到了他的脑海,并非通过眼睛,他就能看到周围的一切。

    那是一个,青蓝色的世界,左天杀海他们的各种血管器官内脏都清晰的呈现在了青蓝色的世界中,只要他想似乎还可以看见大脑里面神经系统的运作情况,那一个个信息是如何经过器官传递到大脑最后变成可以理解的景象的,想到这里他看了一下齐天邪他们的大脑运作。

    齐天邪,他的思路缓慢运行着,很简单他没有在想东西,只是在担心。

    杀海,那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似乎将周围的一丝一毫的细节都透过某种方法记录在了脑海里,然后将其安放在属于自己的信息库内,那家伙应该有着那种过目不忘的本领吧。

    左天,那是三个人之中大脑运行得最快的人,就好像一台紧密复杂的计算器,所有的程序都被他仅仅有条的调动起来,他不仅像像杀海那样读写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在整理思路,他大脑运行时似乎都可感受到那种紧张气氛,如同速度爆表发动过热了的汽车,却没有丝毫毁坏的前兆。

    周围的空气,周围的尘埃,以及它们的记忆。

    他尽量过滤掉那些沉重庞大的信息,仅仅感受着空间的不协调感觉,找寻着这里两个空间的接合处和裂缝,突然就感觉到了,那异样的波动。

    睁开眼睛,朝着某一处黑暗指去,自己指尖延伸的方向闪过一道冷光,那是已经化作闪电冲过去挥舞着刀的杀海中闪现的刀光。

    眼前的黑暗被划开,不同于此时这个空间的异样感被破开放大,眼前出现了一个旋转着的白色口子。

    “这么像多啦a梦的任意门也是醉了。”齐天邪笑着,先跳了进去。

    “那个能力,感觉很危险,还是少用些好。”杀海对着恍惚的星沉道。

    “好。”他应道。不知道前方会迎来什么,他想要探测这里深埋着的秘密,并非是由于好奇心和求知欲,他感受到了冥冥之中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多次午夜梦回的恍惚和梦境的空白,他一直都在寻找着的那份东西,让他不断地想靠近这个地方。

    感觉会失去些什么,究竟会失去些什么,或者,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呢?

    人,最可悲的永远都不是失去一切,而是你连你拥有的一切都感觉不到,失去的痛楚传达不到内心,如同人偶一样麻木的生活下去,就连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可以开开心心地吃饭生活打闹。

    那这样就明,失去的东西不重要么?

    不,就是因为很重要,那份思念和珍视也许已经根植在了灵魂的深处,让失去的那个事实变成可以撕碎灵魂的刀子,那时并不合时宜的遗忘,也许算是另一种程度的救赎,因为不懂得失去了什么,就不会痛,不会难过但,曾经放得比谁都珍贵的东西,是不会那么容易被忘记的。

    所以他才想要寻找,而且他知道,失去之物,会一直等着他的到来,直到世界毁灭,直到永远,比永远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