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笑
星沉到底是谁呢?那个眼神坚定,笑容无害的人,细想起来,他确实一点的不了解,他来自何方,父母是什么人,他的生日,他的一切,相互接触的生活中,最容易提起来的细节,尽管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却偏偏被他们避开了,朋友交往中回避家庭这样**问题并非怪事,可那是在双方都有意识的情况下,基于尊重心态做出的退让,可他们几个,连自己对星沉一无所知的状态都没有意识到。
并非出于知道他保护**的心理而选择不追问,事实上,在面对星沉这个人的时候,他们几个,连探索最基本问题的想法都没有出现过,或者,星沉这个存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仿佛那些基本问题就已经从他们的字典,从这个世界抽去,消失,根本不存在过般彻底,这怎么会正常呢?
他和杀海尚且不论,和星沉一起长大的齐天邪,也一无所知,甚至提都没有提到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统一地选择了在和星沉的交往中,剥离掉对那些最基本的信息的探测,然后不动声色地抹杀掉那些剥离的痕迹呢?
在一起的无数个生活浮现心中,他突然想起了很多细节,夏日午后的图书馆,从遥远湛蓝的天空拉回视线,阳光落在那个少年的头顶,他突然想要开口,“星沉,明天去你家玩玩吧。”可这一冲动很快消失,快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曾经有过什么想法浮现脑畔,所以对于察觉到了自己视线的星沉,他只是温和地笑笑。还有夕阳下的屋顶,长长的夏夜的池塘边,一起行走在校园的那些时刻,无数无数个时刻,他都会有突然想要了解星沉的冲动,或者在睡前意识到自己对于那个友人一无所知的现状便告诉自己第二天要去询问,可这些冲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消失掉,消失得如此彻底,就连存在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涌现脑海,他震惊得一句话都不出来,刚才的伪装的平静全部撕裂,他只能蹙着眉头,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怎么回事?”
“很简单。假如有一天,我们创造出了一台超级计算,并由计算创造了一个世界,可是有一天,那个世界中的人们也发明了计算,那么他们能否用自己的计算技术,去破译出创造自己的那些技术,进而知道自己虚假的本质呢?”
“盒子理论。”左天答道。
男孩点头,“答案是不可能。被创造出来的存在,受限于这个世界甚至这个宇宙一切,会被创造自己的那份法则所约束,这一本质就是永远的框架和局限,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能力无限地去接近创造自己的法则和他们存在的根本,却永远不能真正的明白,无法解析,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盒子里面的人,盒子里面的人就算掌握了开锁技术也无法打开盒子外面的锁,被无形的条件约束的人是不可能探测到规则的存在的,因为一旦自己探测出来了那个存在,他就不再是盒子里面的人了。而是可以到了盒子外面,从更高的视角俯视着局限人类存在的那个盒子世界。”
“想要打开盒子,要先能看到锁,但若是可以看到锁的话,就不再是盒子里面的人,也就不用打开锁了”左天注视着他脸上有如烟花绽放后的冰凉笑容,呢喃道,“你们的存在,竟然是这样的东西么?最接近真实,和世界的本源。”
“我们当然不是真实本身,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和哥哥都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就相当于裂缝的存在,盒子世界中的一个裂缝,被探知到的话从盒子里面出去就成了可能,悖论消失,所以探知不到我们两这一存在的漏洞,也就成了约束你们所有人的规则之一。”
“当你越来越想要去探索真相,接近真相,或者想要靠近揭开真实的引线时,就会下意识地去避开那个东西,因为接近真实意味着毁灭自身,漫画上的人要知道自己虚假的本质必须从平面跳到空间中,于是他就不存在任何的意义,既不是平面世界中的他,也不能在立体世界中存在,所以这就成了禁忌,自我会下意识地抹杀这些冲动,为了保护自己。”男孩想要从左天的眼中看到背负宿命的震惊和下意识的逃避,可是并不存在,于是他放弃了,转而注视迷雾缭绕的深渊。
“要从哪里起呢,用你们的时间来看,我和哥哥应该算是出生在94年世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之前,我们那时还不是毫无理由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也有自己的家,而那个时候我们的一切,田地,亲人,房屋,家具,都在炮弹中灰飞烟灭了,哥哥带着我独自寻找可以让我们安然度日的地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风景。到哪里都只有炮弹和战争,哭泣和死亡,人命变得如此卑贱,战场上,垃圾堆里,路边,河里毫无前兆的轰炸和杀戮,充斥着我们看到的每一个地方,在每天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日子中,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空虚而无意义的生命。”
“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父母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而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方。所有人都不会提起关于我们的任何问题,我们就像幽灵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却不被任何人所感知到,与他们所存在的世界隔了一层很厚的屏障,不会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被任何人记得,也许会在某天,就如我们不留痕迹地出现一样,不留痕迹地消失掉。”
他脸上蔓延开极其寂寞的笑容,“当我不知为何突然明白了这一事实的时候,我恐惧得嚎啕大哭。而哥哥,就在那个时候一次次地抱住我,他告诉我‘没关系的,就算是那样,也没关系的,我会呆在你身边,一直一直,都呆在你身边。’他不大会话,可那是我听过的,最温柔最动听的安慰。”
在男孩突然脆弱下来却依旧毫无表情地叙述中,他又好像看到了那一幅温馨漫长的画卷,那个在漫天火光和哭喊声中紧紧抱住弟弟的哥哥,那个在贫穷最刻苦的时刻依旧不忘记抬头仰望璀璨星空的他们,就算身处尸臭漫天的人间炼狱他们也从未放弃过希望的明亮表情,温淡平和的眼神之中透出来刀剑一样凌厉的信念与决心,所以星沉才会有那样的眼神,那是在血光满天的世界之中,为了保护所爱之人,为了寻求一个平和的未来所展现出来的,面对死亡的可怕和战争的残酷都不会平息下去的坚定。
“那个时候我还,眼睛还未能装下整片蓝天,在好似天地间只有我和哥哥两人的草原上抬头看天空,总是可以看到升起的高高的烟囱和群山的边缘,地平线延伸而去的方向,永远都会升起一轮太阳。
天空,是深不可测的蔚蓝。纵使大地血光满天也丝毫不能污染到天空的纯净,白云无忧无虑地漂在上空,天空会哭泣,会将污染报复给大地,可在一切过后还是会露出蓝色的苍穹,将一切罪孽洗去,将一切罪恶包容。只要有哥哥就够了,只要有他,就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在这个世界有什么使命和价值,就算不知哪一天就会消失,就算被拒绝在这个世界之外也没有关系,因为哥哥会支撑起那些东西所代表的全部意义。”男孩望向深渊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薄雾,“哥哥将我保护得很好。他很厉害,不管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都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为我们两个找一个栖身之地,从那样动荡的年代中走来,我却不知道挨饿的滋味,那时我就明白哥哥有着不一样的力量,对于人心,他能以自己的能力精确地把控,不,也许是把控更多的东西。”
“所以他总是显得很累很累。哥哥比我大十岁,总有着超过了年龄的苍老和悲哀的眼神,仿佛他的眼中,承载了几千年的悲伤。我知道他背负着很重很重的东西,那些东西非常的庞大,也非常的可怕,可以随时将星沉这一存在摧毁得无影无踪。可他一直都在忍耐着,因为他要保护我,他要作为意义支撑我活下去,所以他将自己放在了随时会崩溃的边缘。”男孩苦笑起来,那个时候,星沉偶尔流露出来的,负担过重而即将被压垮的表情,让他难过,也让他心痛。
“他总是望着天边的方向,仿佛那里才能让他解脱。
那时我就问哥哥,‘天空的另一头,云之彼端的方向,会有些什么呢?哥哥告诉我,天空的另一端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不会有战争和邪恶的**,所有不洁之物都被拒绝在了那个世界之外,那是所有时空岁月中最干净最无暇的地方。那个时候感知能力还在哥哥身上,他可以看到很多我看不到的东西,我问他哪天我们可以到那个世界去居住么。哥哥却跟我,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最悲伤的地方,这片大地战争所蒸腾出来的泪水都比不过那里一片云朵所承载的悲伤。’”
他记得星沉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好似看穿了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去和未来,直接看到了死亡,他的眼神都如同空气那般飘渺虚无,仿佛那个人随时就会在他的眼前消失掉,消失也不会留下痕迹,所以那时他抱住了星沉的腿,用撒娇的语气,“我只要哥哥就好了。”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就让他替哥哥分担一些东西,他们可以去看散落在田野间如星光的漫天遍野的萤火虫,他们可以在天高风远之时放飞风筝,哪怕是一次也好,他希望看到那个一直都保护着他,一直都背负着他所不知道的沉重的哥哥可以真正的,发自内心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