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戏
稍微准备了一下,他们首先选择楼顶进行了城市的整体探测活动。
黑暗彻底吞噬了城市的上层空间,从上方看去,马路上的那点街灯,如同处在深海,冰寒仿佛将这里冻僵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谁都不会想到,失去了光亮的希望之城,会是这幅光景。
暗红色的苍穹没有透下一丝天光,病毒隔离区毫无活人的气息,犹若死尸聚集之地,阴森地伫立在猩红色的天空下,被死亡笼罩般的宁静,风时不时撕扯着嗓子在耳边嘶叫,马路上干瘪的树枝也像是异形,名副其实的鬼城。
心跳不由得微微加速起来,这幅光景透着一股莫名的瘆人和压抑感,萧若想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堵在了喉咙,寒气从鼻腔侵入气管,弄得嗓子生疼,握紧了,发现那里也渗出了点冷汗。
“我们先看看那些绿色光景究竟是什么吧。”她好不容易才出口,呼呼的风声恶作剧般将声音吹散,看起来就像被周围的黑暗吸收去了似的。
萧冰拿着电脑,而萧若透过望远镜看马路上的场景。
“他们要来了。”他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变为零,在心里慢慢地数上三十秒。
透过望远镜,萧若可以看见街区的十字路口出现了一队身着白衣的人,大概有十个,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通过十字路口,萧若的呼吸渐渐发紧。
她异于卡魂师的感知能力告诉她,那一队白衣人里,并无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们每一个人的容貌都隐藏在了白色袍子中,十秒之后,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而另一队人,正从另一个方向慢慢靠近。
“是错觉么?”她不觉自问。
“什么?”
“那些人的身上,有着和炸掉出租车的那个黑衣人身上一样的气息。”
“那个人不是地魔组织的人么?那个纵横世界的卡魂师犯罪集团,和病毒隔离区有关系?”
“不能下那种结论,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很像。”萧若继续拿起望远镜观察四周,建筑,路线,巡逻人员经过的时间和出现位置,都和平板电脑上显示的信息分毫不差,这东西根本就是他们在病毒隔离区里闯关的作弊代码啊,枫斗他们送来这东西,却不用支付任何代价,怎么想都不对。
她将屏幕上的比例放大了些许,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阿若。”萧冰的声音有点紧绷,此时他正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楼房,似是发现了什么。
萧若也拿起夜视仪,“那个方向看不到,你看这边,对!就是对面大楼第3层,开着窗帘的那间卧室。”
夜间实在够暗够冷,加上距离又太远,夜视仪内的景象也是模糊一片,她慢慢调节着望远景的焦距,终于看清了前方的一切。
那是一件特别普通的卧室,从窗帘的款式和阳台的水仙来看,主人可能是个女人,室内布局简洁干净,木制的地板和光滑的壁橱显示着她对生活的用心,床是双人床,从睡觉时弄起的褶皱和床面的凹陷程度看,床上只睡了一个人,杯子盖住了头,全身只有露在外面,仿佛牵引着数根线的木偶戏主人,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吊瓶。
吊瓶?
她的视线凝聚在吊瓶上,她的床边有个支架,吊瓶就挂在支架上,输液的速度很慢。
但比起这个,更引人注意的是床头的一台器。
主人腕上的一个黑色贴纸连接着黑色显示屏的线,屏幕上是主人的身体情况,心率,血压,血流速度,心电图还有右下方的一个,类似于时间显示的东西。
“可以看到睡觉情况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吊瓶和黑色屏幕,还有那不知是什么的时间表,每一个人显示的时间也不同。”
萧若又多去看了几家,发现和他得没差,而时间的显示从时,到分到秒都不仅相同,且以倒数的形式走着,时间显示的上端,还显示出一个石英钟的图象,石英钟的上方才是真正的时间。
萧若几乎都能听到,黑暗静寂的房间里,石英钟的秒表被时间拉扯发出的声音,滴答滴答,令人不寒而栗,又毫无办法。
“我想,那个东西——是死亡计时器。”
“你什么?”他并非不相信她的猜测,只是这个事实太惊人。
“不同的人的时间,换算起来的话,有一个月的,有半年的,也有两三年的,身体情况越差的人时间就越少,除了死亡计时器,我想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他们在白天的时候展现乐观,微笑和令人佩服的坚强,却在晚上的时候一边输液,一边看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入睡么?”萧冰无法想象那样生活状态下的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们在白日的时候肆意的享受日常生活的平和与幸福,露出从未见过黑暗的人才能露出的明媚笑容,这样的人却在夜晚来临之时,在世界陷入荒凉的死寂之时,开心地回家,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看过晚间节目,然后平静地回到卧室,洗漱,给自己输液,盯着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告诉自己,“啊,自己还剩下00天啦。”,然后躺下,看着漆黑的世界,漆黑的夜空,看着倒计时上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
看着死亡渐渐朝自己的走来,一分,一秒。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他们,如何在第二天展露笑颜?”一边面对着死亡的人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笑容,人们将遗忘死亡,用心对待当下的态度称之为坚强。但真正幸福的人,真正坚强的人也会恐惧死亡,那些绝症患者在生命最后时期还能微笑,难道是因为他们不害怕么?
不,他们恐惧,他们害怕,正因为知道了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正因为接受了这个世界给予的温柔和真实,才会更加恐惧死亡的虚无和寒冷,但他们可以强迫自己暂时忘记,在面对黑暗的前一秒,都注视着光明,感受着温暖就好了,所以他们才会竭尽全力地微笑,让自己享受生命的最后的绚烂,可埋藏在内心深处恐惧不会消失。
梦境越是美丽,其撕裂的一瞬间就越让人难以接受,他们活着的祈愿越是无法传达给上天,在一个人的时候就越无法注视自己剩下的时间。
而这座城市中的人,他们在外面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日常,如今要接受着这个美梦在死亡面前破碎。这样的他们,不可能可以亲自盯视着炸弹上的时间变少,更不可能毫无波澜,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
可以心平气和地一面享受时光一面直视毁灭的人,不是失去了心,就是对这个世界早已彻底绝望,那些白开水般纯净的笑容是他们欺骗自己,也欺骗世界的伪装。
是假的么?
他想起自己刚刚见到病毒隔离区时候的震撼,那种快乐的氛围像一汪暖洋,很快就能将人牵扯到其中。
他摇摇头。
无法否定。
所以无法得出答案。
萧若将放到嘴边,哈出热气来温暖自己早已冻僵的,此时此刻,一切都让人变得更加冷了,“我想,他们拥有消化悲伤的能力,或者,拥有着失去悲伤的能力。他们真实地展现笑容,也真实地倒数着生命,内心却空虚得像个冰窖,那里并不存在我们想当然的迷茫,不安,恐惧,他们所拥有的,只是正面的,开朗,积极乐观的情感,所以也意识不到注视着自己生命的秒表,听着生命的倒计时入睡,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萧冰皱起眉头,“他们太不正常了。”
静寂被冷风冻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空间,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无论这个地方呈现出如何美丽的表面,起内部终究是令人感到悲伤的东西。
就像之前就已经知道的,病毒隔离区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窒息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萧若才话:“看看这个吧。”她举起中的平板电脑,上面依旧显示着附近街区的三维格图,又略有不同。本来只存在着代表着巡逻队伍绿色光点的地图上,还出现了,速度要慢得很多的黄色光点,慢到可以看清楚他们从不同居民住宅区出现,在大楼内移动,移动到街道上,然后慢慢走向一个地方。
“他们要去的方向是”萧若沿着附近的黄色光点走动的地方将地图放大,“这个广场。”那个圆形广场是病毒隔离区的标志性建筑,甚至在死亡之谷某些高一点的山峰上,也能看到广场上的铁塔,此时以圆形广场为中心,四周有数十个黄色光点在慢慢靠近。
“普通的病毒感染者?”萧冰不解地看着她,“这么堂而皇之地违反宵禁?”
“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迅速下楼,抓住缝隙通过了这个街区,朝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黄色光点靠近。
深夜的街头,如同封闭的阴暗密室,幽幽的冷光灯没给人任何光亮的实感,寒风刮过脖颈,耳根一阵难以言表的刺痛。
他们躲在两栋商场大楼间的巷道中。
“有点奇怪。”萧若看着地图道。
“你看,我们追着这个人,一路到这里,一千米的路程,躲过了一支十人大分队和两支五人分队,这里离圆形广场还有三千米,按道理接下来会出现更多的巡逻队,可你看”
萧冰看到通往圆形广场的路上只有一支队伍在走动,而且只有五个人,“这明”
“这个‘夜间活动’他们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默许。”他们互相看了几秒钟,收起东西继续跟上去。
没有巡逻队对他们来是好事,只用了几分钟就追上了他们想要追踪的黄色光点。
那人走路的姿势实在有些奇怪,摇摇晃晃的像是没有骨头萎缩或者早已坏掉的什么动物,橙红色街灯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的,两人狐疑着跟了上去。
那人身上传来了异于一般人的气息,萧若决定采取最主动的进攻方式,既然是病毒感染者,应该不会对隔离区内的情况守口如瓶,这种情况下,最好套话,怀着这样的想法,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
“请问”
走着的男人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连突然被拍到的惊吓回应都没有,依旧拖着沉重的步子,像被什么召唤而去的笨重怪物。
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正犹豫着是否要鼓起勇气去看看那人正面的样子,萧冰就已经跑到了前面,表情凝固在不解和狐疑之间。
萧若跟上去,竟发现,那个人是闭着眼睛的。
“梦游么?”这番场景越来越令人疑惑了,他们保持着十米的距离跟着那个梦游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而他们的外貌,实在令人难以将之形容为“正常”。他们之前看到的人是梦游者中最正常的一个,稍微出格点的,脸部都难以看到人类的痕迹,青筋毕露,皮肤发黑,再疯狂点的,颈脖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伤口,像是被野兽疯狂撕咬过留下的痕迹,他们开着嘴巴,流着口水,混在那群梦游人中一同前进。
一群人像幽灵一样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全身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这幅光景实在令人脊背发凉。
他们都明显地感觉到,今夜之后,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接受能力会提高不少,正考虑着这闹得是哪一出时,萧若明显察觉到了周围的异变。
她迅速将萧冰拉到了一个巷道里。
有狂风在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