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场景发生得实在是毫无预兆，他表情严峻地开口。

    女孩背对着他站在窗台上，面前就是几十米高的虚空，冰雨打湿她的裙子和发丝，显得脆弱无比。她轻轻地转头，朝着左天露出一丝虚无缥缈的微笑。

    左天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随后，女孩便在狂风冷雨间坠下楼去，瘦弱的身躯，宛若一用力就能折断的百合花。

    他冲向窗台，没能赶上，就这样看着她在风雨间坠落，狂风吹舞着她的发丝，迅速下落时更似急速坠落的海藻，世界上所有的冰，所有的雨都朝她冲去，夜间风雨凝练成的魔爪，似要迅速撕裂那个白色身影，如纸一般单薄的身影。

    心跳仿佛在那个瞬间停止了。

    头快要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巨大的白色翅膀从女孩的背后伸展而出，紧接着便是贴近地面的一次滑翔，她重新回到了和他等高的空中，藏在发丝中的脸苍白如鬼。

    “黑岩黄昏，以此血之名向你请求，展开结界。”左天咬破自己的，点向黑岩黄昏的眉心，巨大的结界以神兽为中心展开，左天骑着黑岩黄昏，一同冲向雨中的地面。

    女孩也随着他们的高度一同降下。

    黑岩黄昏处于无法制止的暴怒状态，因自己无法跟他签订契约，他只能用自己血液中的冰阳气息，给他施以命令，但这并不能压制这头千古神兽此时暴走的状态。

    张开翅膀的她美得令人窒息，黑夜中绽开了一朵白色茉莉，那是死城里的末世之花。

    左天微微退后，以其强大的精神力朝黑岩黄昏施压，“允许你将她制服。”

    暴怒的神兽下一秒就冲向了空中，如若带着千军万马的王者，冲向最邪恶的死敌与她厮杀。

    左天感到微微眩晕，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过于强大，若是一般的结界早就震碎了吧，很难想象为什么黑岩黄昏毫无缘由地变成战斗状态，这里既没有守护神召唤者，更没有与黑岩黄昏签订契约的卡魂师。

    两种光芒在天空不停地碰撞，炸开，斗争的双方不断拉近距离，而后又因攻击的力度弹开，短短几分钟内他们重复了几百次碰撞分离式的厮杀。黑岩黄昏的速度已是肉眼无法捕捉的状态，而她的速度则更上一层，白色羽翼随着身体的动作在夜空中挥舞着，偶尔闭合化为盾牌承受住黑岩黄昏剧烈的攻击。

    双方再次分开，浮在空中的姿态宛若天神般尊贵而不可侵犯，宣誓着绝对的力量和威严。

    女孩身后的空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现形。

    雨滴遇到那东西便会避开，诡异的轨迹和弧度勾勒出了那现形的武器，那是三个炮筒，银色的金属光泽在白光间闪亮刺眼，她朝自己的两边伸而去，一个巨大的炮垒也出现在前方，她站在移动式炮垒的驾驶台上，没有表情，不哭不笑，却令人感到悲悯。

    黑岩黄昏也积蓄着力量，一个一个的分身在夜空中出现。

    一场只能以死亡为终结的大战正在酝酿。

    这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显然属于计划之外的事情，唯一确定的一点是，这场大战若是发生，也许病毒隔离区都会发生地震。

    要想办法阻止。

    用枪和战术？

    这等力量的对决面前子弹也许根本追不上他们或者碰到他们之前就会融化。

    通过语言感化他们？

    又不是什么主角顶着温柔和开挂作弊的动漫剧情。

    强制命令？

    精神压制？

    左天选择了黑岩黄昏作为突破口。

    他身体内的卡魂力量自五年前那一次之后就已经彻底被封印，无法使用，更无法承受和卡魂力量相关的契约，但卡魂师在磨练自己使用魂灵卡的技术之时也会磨练到精神控制力，精神力对于卡魂师特别是与力量强大的魂灵卡守护神签订契约时尤为重要，因其不属于卡魂力量所以尚且存于他体内。

    对于卡魂师来是如同精神领域一样的东西，可以影响领域之内的卡魂师的行为，可也风险极高，一旦失败便会遭到精神反噬，最严重的会导致神经失常疯癫。

    一边思考着可能性他一边用刀切开的指在空中描绘魔法阵，血色的阵法闪着瘆人的红光，而后不断地放大。

    黑岩黄昏与她已经完成了准备，正准备朝着对方攻击。

    血红色阵法飞舞着盘旋至空中，圈住了黑岩黄昏。

    同时他将自己的精神集中于一点，如同还能使用魂灵卡时那样将力量从脑海压榨出来，变成有力量的刀剑冲向正在发狂的神兽。

    “以吾母冰阳之名命令你，停下。”他的冲击碰到了黑岩黄昏的精神领域，此时那是一个狂躁肆虐的龙卷风中心，密不透风的力量竟将他的精神浸染弹了回去。

    “停下！”头皮像是被人撕开将脑和神经暴露于空气中，他咬牙支撑着理智，下了第二次命令。

    飓风被他打开了一道口子。

    “停下！”血色阵纹如纤细的绳子，要将狂躁的龙卷风捆绑其中，令人惊异的是，龙卷风也渐渐有了减弱的趋势。

    左天呼吸急促，冰冷的雨浇在皮肉上，一阵阵刺入骨髓的痛，冷汗顺着血管冒出，而后与雨水一同流进地面，他死死抓住的骨节泛白，脸上也逐渐失去血色，眼睛发红地注视着天上那完全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一场战争。

    “停下！”他拼尽全力下了最后一道命令，黑岩黄昏力量的暴动开始减弱消停，最后彻底消失在左天血红色的眼睛中，他变成了宠物大的样子，跳到他的肩上。

    “休息吧。”左天的声音微不可闻。

    他消失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女孩依旧保持着漂浮的姿势，隐藏在长发中的眼神恍惚空洞，像在大海中拼命挣扎最终还是被吞没的落难者一般。

    直视着那般被绝望覆盖的脸，左天静静地拿出自己怀中的枪。

    雨持续地下着，他的冻得发红，脚也基本失去了直觉，此时能够站立已经全凭意志，他举枪瞄准女孩。

    并不担心枪走火，这只是架势，枪并不会真开。

    她将目光移了下来，那样失去了一切的眼神令人心痛，终于不再是那个冰冷的人偶娃娃模样，面对着这样的他，左天也没想清楚要怎么办，即便他已经举枪，也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完全不是那个走一步可以预料三步推测十步后续发展的他。

    “收枪吧。”她降落到了地面，声音竟比此时的温度更冷几分。

    左天保持着动作，并不知道她此时究竟有没有冷静下来。

    女孩身后的炮筒对准他，红色的火焰在风雨中也逐渐凝聚，如同猛虎。

    左天冷冷地注视着她的脸。

    “砰！”发出的是她左边的型炮筒，炸在他面前的水泥地上，左天被爆炸弹开，黑色硝烟在眼前的坑里冒出。

    左天蹙了眉，发现黑岩黄昏的结界并未撤去时才松了口气。

    “砰！”又是一下。此时攻击的是他的左边。

    被震得失去了直觉，他再次站起，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她害怕了似的不断朝他攻击，每一下都让他震倒，每一下都没有真正地瞄准他，直到左天走到她面前。

    “别过来！”她突然吼出声。整个人朝后坐在了地上，同时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武器和杀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似发条用尽了的器人。

    左天才发现，拼命撑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他试着伸去碰她，指尖仍旧冒着血，即便已经被雨水泡发。

    她像是触电一般地弹开了。

    恐惧地向后退去。

    “别碰我！”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哽咽。

    因为这个哭腔，左天再次停在了原地。

    刚才也是，现在也是。

    这个和平时的她，和平时的那个风情云淡地杀人然后自己没有感情的人，根本是两个人。

    跳楼前她回眸的那个笑容，那个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女孩的笑容，和她如此不搭，所以出现之时，多么令人震惊，又多么地令人怜惜。

    没时间去想为何今晚她和黑岩黄昏都陷入了暴走状态，此时此刻，他只对眼前的人，这个仿佛满身是伤，极力忍住哭泣的女孩感到心疼。

    他半跪下来，想要扶她起来。

    “我了别碰我你听到了没有！”她撕扯着嗓子朝他大吼，狠厉地将嘴唇咬出了血。

    女孩犹若受惊的猫，在雨中瑟瑟发抖，她的白裙漂浮在地面的积水上，积水里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左天震惊地看着此时的她。

    “喂，你冷静点。”

    她全身都在抖，并非是因为寒冷，仿佛是因为噩梦中的某个魔鬼。

    “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女孩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点，她似是对他话，又似是向着噩梦中的魔鬼祈求。

    “冷静点。”他抓住女孩的双肩，加大中的力度，希望将她的理智拉回。

    那个时刻才发现，她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瘦弱，仿佛一捏就碎的肩膀，此时也剧烈地颤抖着。

    “啪！”她一把推开他，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幽灵般空虚的双眼重新聚焦到他身上，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中出现一把匕首，“你别过来，我会杀了你！”

    女孩连握着刀的双都在颤抖，却依旧朝他吼着，“我会杀了你！”失去了冷静的声线用尽全身力气反抗着他的靠近，左天眉心的结第一次加深到如此地步。

    他朝她大跨一步，狠狠拍掉那颤抖着朝自己冲过来的匕首，抓住她的双肩，对着双唇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她的唇很冷，和身体一样的冰冷，刚才咬出的血腥味在两人齿间泛开，左天绕过她的肩膀，不自觉地加深这个吻。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后想起此时的举动也一定会被自己嘲笑，如此无用且幼稚的行为

    可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拥抱她。

    拥抱这个仿佛失去了全世界，害怕着全世界，抗拒着全世界的少女。

    她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左天将她抱在怀中，“用哭着的表情，是不能杀掉任何一个人的。”轻轻的话语，飘荡在这个异常冰冷的夜晚。

    他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莫名其妙地。

    原来，会杀人的女孩的眼泪，也是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