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矛盾
“这位姑娘早些时候的确到过京城,自己是从乌孙来的舞娘,还与已经过世的绮凰姑娘有所交集,平日总会赶在宾客不多的时候来拜访,还用薄纱遮着脸,就点些菜,一坐便是半天。不过她对自己的身份是绝口不提,也从没听她过什么家乡事。”
“那她与绮凰姑娘关系如何,可曾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关系是亦敌亦友吧,看着绮凰姑娘得宠,她心里总是不满,尤其是在绮凰姑娘得了皇上恩宠那段日子,渐渐的,她也就不来了,许是到了别的地方继续快活了。异常嘛她一直都挺奇怪的,不爱跟人交流,是舞娘,却不喜欢跳舞给人看,矫情得很呀。”
“那最后一个问题。”君子游招呼着鸨娘再近一些,压低声音问:“她失踪是在什么时候?”
“约莫就是绮凰姑娘过世的时候吧,那时候忙着被顺天府问话,还被抓进牢里待了几天,都自身难保了,哪儿还有心思关心她怎么样了啊,反正在那之后是再也没见过了。”
君子游沉默了,搓着一把花生米也无心去吃,只是剥了外皮再一颗颗放进碗里,琢磨着这事好像有什么不对。
江临渊支走鸨儿娘,又给他倒了杯茶,问:“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其实我对女子有些脸盲,很多事是想不通的,你帮我寻思寻思,梨妃为何要暗中出宫到琅华阁来玩耍?起初绮凰姑娘还没得宠,她总不会是未卜先知,想先一步害死自己的情敌吧?”
“倒也不是没可能。”
见君子游愕然盯着自己,江临渊又道:“大人,我可是听月氏人掌握着卜算天的本事,比起咱们的八卦六爻还要玄上三分,觉着她提前预知到什么也不是没可能啊?”
被他提醒,君子游倒是想起了此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你的对。”
“大人信了这话?”
“分明是你扯些神神鬼鬼,把我引入歧途的,还好意思。要梨妃是通过天得知绮凰姑娘会得圣宠,就算打死你,我也是不信的。可看样子,她的确是预知到了什么。”
“大人,您这话是
自相矛盾。”
反驳之后,江临渊突然明白了君子游的用意,指尖沾着杯盏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局”字,君子游满意的点头。
“不错嘛,跟着我这些日子,是有长进啊。的确,其实梨妃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无法卜算天,绮凰姑娘得皇上宠爱,从一开始就是她布下的局。”
罢,他留下茶钱,带着江临渊朝宫城的方向走去。
“宫人出宫走的是哪个门?”
“应是从库门出去。”
“走,去探探那里的守门侍卫,顺便我问你,迎春她是不是长了一张异域人的脸?”
江临渊答道:“的确,她是梨妃娘娘的陪嫁侍女,自然也是从月氏来的。听闻月氏有个习俗与我们汉人相似,便是新婚之夜要由侍女先试过新郎的本事,才决定新娘要不要留在夫家。不过这是宫里,有谁敢冒犯皇上呢?梨妃娘娘应该是没做过这事的。”
“我在后宫心翼翼,生怕哪个眼神飞错了就性命不保,连宫女都是不敢多看一眼的。我觉着,宫里这群五大三粗的侍卫应该与我有着一样的心思,不仔细看这些宫女的长相也是自然,更何况西域人都长着一张鼻子高挺,嘴唇薄薄的脸,不如你去替我打探一下。”
江临渊领命去了,君子游便在街上随意找了处摊,吃了碗阳春面垫了肚子,剩下半碗汤的时候,江临渊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果然被大人料中了,侍卫那些月氏来的西域人几乎都长一个模样,也认不出谁是谁,所以一般只要穿着宫女的服饰,他们都会放行的。”
“那些?难道,随梨妃一同来的侍女不止迎春一个?”
“是啊,梨妃娘娘带了两名贴身侍女远嫁,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长得十分相似,言贵妃怕在宫里区分不清,就为她们取了迎春,和剪秋的汉名。可是前不久剪秋患病死了,如今宫中只剩下梨妃娘娘与迎春两个月氏人了。”
君子游让老板又加了半碗面,推到江临渊面前。
“我有一个推测,缺乏证据站不住脚,却是如今看来最可能的真相,你可要听听?”
“大人但无妨。”
“皇上宠爱梨妃,并非是因她能得皇上喜欢,而是
与月氏的联姻需要顾虑大局,也得考虑缙王的处境。皇上一向是心疼缙王的,不想让他为难,所以营造出了梨妃得宠的假象,若非如此,梨妃也不至于进宫多年却无子嗣。梨妃清楚皇上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又贪恋着协理六宫的那点权柄,为了稳住脚跟,她想了个亲自培养宠妃为己用的法子。”
“您是,绮凰姑娘?”
君子游把筷子咬在齿间,点了点头。
他犹豫着,似是在纠结该如何周全这个故事,指有节奏的点着桌面,哼唧了半天。
“守门侍卫分辨不清异域人的长相,这也就方便了梨妃出宫找寻人选,她到琅华阁一坐就是许久,应该也是在试探绮凰姑娘的本事,以及斟酌她得宠之后是否会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因此才有交集。可惜绮凰姑娘事成之后变了脸,与梨妃关系恶化,有所疏远,到后来她因病过世,梨妃做贼心虚,又食用蕈木子产生幻觉,所以以为绮凰姑娘成了冤魂厉鬼”
他自己都不下去了,趴在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月氏人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吗?”
江临渊也属实被他的臆想惊到了,暗自感叹怪不得他能写出那种旷世奇作。
“大人,您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就算梨妃娘娘暗中出宫,与绮凰姑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此案最关键的却是梨妃娘娘遭人毒害,而不是与花魁案的联系。”
“你的对,是我太想当然了。吃的差不多了吧,还饿不饿?”
江临渊闻言一怔,看着自己动也没动,都快泡软了的面,有些茫然。
见他如此,君子游便抢过筷子,囫囵把面吞了下去,一擦嘴角的汤汁。
“走吧,换个地方蹭饭,不定能有点新的思路。”
谁又能想到他口中所的会是缙王府呢?敢把堂堂亲王府邸当作坊间饭馆,他君子游绝对是独一份儿的。
瞧见面对着满桌山珍海味,萧北城阴沉到发黑的脸色,江临渊心惊胆跳,只有这位大理寺少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招呼着柳管家把他喜欢的素烩汤也一起端上来。
“吃吧吃吧,别客气,反正我已经欠了缙王府白银千两,也不差再混顿饭吃了。王爷
您也别光看着,来一起吃点儿,刚好我有几件事想问,还望您不吝赐教。”
萧北城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你到底还是把主意打到本王头上了,好一个君三问啊!”
君子游忙着往嘴里塞鸡腿,笑的谄媚,见萧北城不满,又伸出油乎乎的去抓后者,令他不得不抬腿,把人顶在了距自己一步开外的地方。
“吃就吃,就,别上。”
“王爷,我查到梨妃此前曾多次出宫,与绮凰姑娘有所联系,所以认定她被人所害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俞妃争风吃醋,所以”
“够了。”
“嗯?”
“查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你要明白,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朝堂之上,后宫之内更是如此。你执意翻个底朝天,牵扯出更多人与事,并不会有人赞叹你办案的本事,只会让旁人忌惮你的存在,没必要为此搭上你的大好前程。”
君子游又望了眼江临渊,后者非常平静,微微点头,显然是赞同萧北城这番话的。
这下他吃不下了,丢了鸡骨,用帕子擦着上的油腻,叹道:“我又何尝想插后宫的糟心事,像叶岚尘一样做了甩掌柜岂不快活,可总要有人伸张正义,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不是吗?”
每当出现分歧的时候,他总会搬出渊帝来压人一头,这也是最让萧北城恼火的,气的一掌拍了桌子。
“现如今,皇上能护得住你吗?”
“皇上是护不住,但总有人能护得住。”
君子游漫不经心的盛了碗汤,故意吸溜的很大声,就是要惹人生气。
不等萧北城骂他,他又贱兮兮凑到人前,嘴里还叼着半根黄瓜,嬉皮笑脸的。
“王爷,您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能在这种事上栽跟头呢?皇上都已经给我台阶了,要是不下,岂不是折了天子的面子。当日事发,刑部尚书叶岚尘与我都是在场的,就算他甩不管,也改变不了这案子是刑部与大理寺合作侦办的事实,要是真出娄子捅破了天,也有个儿高的顶着,那轮得到我一矮子瞎操心?”
这一次,糊涂的人成了萧北城。
皇上借故惩罚刑部,他就算捞着,毕竟大理寺的处境已经不能再比现在更惨,就算罚俸,他也照样赖在缙王府骗吃骗喝,于他而言,没有半点损失。
要是真的破了案子,结果顺应君心,那大理寺就可以顺势而上恢复原职,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两边都能讨好的君子游可是不嫌事大,后宫闹得越厉害,他就越能蹦跶。
这就叫唯恐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