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赌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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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君子游便以查案为由出了门,临走前特意与柳管家了是与江临渊同行,也许会耽搁的久些,怕王爷吃醋便没敢直。

    柳管家听着是这么个道理,自从这位江寺正抱上了君子游的大腿,萧北城是整天看他不顺眼,也是不想给自家王爷添堵,同样没有直言,只道是少卿还在为案子奔波。

    起先萧北城还有些疑惑,心道名伶案已经解决了,再之后公审定罪都是顺天府的事了,按跟那人再没什么关系,还为这事操心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听柳管家那人出门之后往南走了,也便猜出了大概,当是他牵挂新婚不久的李宸逸与曹郁婉不好直言,生怕自己听了又会心烦,便自个儿偷着去拜访夫妻俩了。

    “这个君子游,人太精,心眼太多,跟他打交道是会减寿的。”

    柳管家心中偷笑,想着您认识那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真的害怕折了自己的寿命,早点儿断了不就成了,还不是舍不得。

    但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君子游算计的事可不止这一桩。他出门后往城南绕了一圈,假模假样是去李府串门,实际上半途就又去了城东,揣着昨日邢金宝给他的那枚铜币,大摇大摆进了家名为“振德”的赌庄。

    来之前他也查过了振德赌庄的底细,据传与琅华阁、暮烟楼并称为“长安三奇”,前身为钱庄,发家时并不在京城,而是江南水乡临安。

    初代庄主复姓慕容,取寓意“振德行以为商”为名,前朝覆灭后为扩大商才逐步北上,靠着雄厚家业与过人段在帝都有了一席之地。

    到上代庄主时,振德钱庄兴盛已近百年,奈何他生性懒惰,投取巧,为拓宽财路走了旁门左道,硬是将钱庄改做赌庄,以自身资产为大各式赌约担保,从中牟取暴利。害人性命,逼良为娼的恶事做了不少,终是自掘坟墓,才过知天命的年纪就暴病而亡,就此撒人寰,便由独子继承产业。

    而今日在庄主之位,行事比起臭名昭著的父亲更加冷血无情、令人发指的年轻人,就是慕容皓。

    他能查到这些,主要是因为沈祠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心思大条,听他问起便当是他要去尝试赌-博的快感,还善意提醒道:“千万别吃饱撑的跑去东街招摇过市,被人忽悠进赌庄,赔光了裤子都算轻的,要是被人卸了胳膊拆了腿,还得劳烦王爷去捞人。”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弟,君子游特意披了件玄色衣袍,偷穿了萧北城的金镶玉云纹腰带,把官靴上缀着的珠玉擦得锃亮,走路大摇大摆着,恨不得做只横着走的螃蟹。

    这种人要是出现在勾栏瓦肆,往往不在乎钱的多少与输赢,千金难买爷开心,只求一句尽兴。

    为避免旁人看出异样,临进门了,君子游还背起来居高临下斜睨着门前迎客的厮们,一脸等得不耐烦了的表情。

    “哎哟!这位爷瞧着面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呀,是第一次来咱们赌庄吧,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不等他回应,争先恐后拉客的厮便把他迎了进去,才刚进门就有两个貌美的丫鬟跪着给他擦去鞋上的灰尘,端茶送水的更是殷勤,也不问君子游的喜好,便把各色茗茶呈了上来。

    仔细打量,尽是些雨前龙井,碧螺春之类的名贵绿茶,可见出阔绰。

    君子游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伺候他的厮一双贼溜溜的老鼠眼上下打量自己的穿戴,衣袍虽不鲜艳醒目,却是当下正流行的款式,绝非生于市井的布衣。

    再看那绣工不俗的腰带穿金戴玉,是不露富的低调,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阔公子。

    总结下来,就是很有钱。

    厮挤着眼睛,对君子游谄媚一笑:“爷,您请往这边走,那边的瓦子不大符合您的身份。”

    君子游操着一口夹杂吴语方言的怪异口音:“哦?原来进了慕容赌庄还要分三六九等?”

    “嘿嘿,那是自然。虽咱们赌庄来者不拒,可总不能让富户人家的老爷们跟兜儿里没几个响儿的乞丐混在一起,以前还出过穷光蛋抢了员外老爷钱袋子的乱子,要不是庄主做事果断,恐怕还要得罪人呢。自那之后庄里就有了规矩,贵客从正门进入,至于那些身无分文又想赌钱的,只能从后门的狗洞里爬进来。”

    听他这话,君子游都懒得细问“果断”所指何意。

    在这种人眼里,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远不如一枚铜板来得值钱。

    “看爷有点儿面生,以前应该没来过咱们赌庄,不知是从”

    “姑江南人士。本少爷带着娘子偷跑出来,初到京城,想见识一番长安风华,才刚出了琅华阁就来这儿了,能不能给本少爷来点儿乐子。”

    “乐子当然有,保您进了咱们这儿就流连忘返,不想回家了!爷您请移步往这边儿走。”

    振德赌庄就设在长安城东的慕容府邸之内,来往贵客皆从正门直入,由厮带往正堂。

    堂内安放的赌桌不多不少,恰是九张,位置排列也与九宫相同,八门整齐围绕中宫。足有半人高的硬榻是用樟木打造而成,顶上铺有上等草席,冬暖夏凉,其间还有竹帘相隔,尽显风雅,不似预想中那般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果然与寻常赌庄不同,不愧是慕容家百年基业。

    这会儿堂内已有不少豪赌正酣的客人,长幼皆有,身份也是高低各有不同。

    就好比艮宫处那位避人注目的老者,穿着绫罗绸缎甚是华贵,花白鬓发也理的一丝不苟,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偏偏忘了右拇指上还戴着枚翠玉扳指。

    君子游不认得此人,倒是识得此物,正是年前皇上赏赐给群臣的百余贺品其中之一。他曾听萧北城顺口提起过,虽想不起名字,但此人必定是位得了圣宠的高官。

    此刻时辰尚早,估摸着这位才下了朝便匆忙回府更衣来此,见他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便知他今日气不佳,被面前的年轻公子输了钱财,更丢了颜面。

    “赵大人,您身上带的银两似乎不大够,要是想再来一局翻盘,不如将你上这枚宝贝一并押上,晚辈输了,便将今日所得拱奉还。”

    那年轻人甚是张扬,也不知家中是何背景,面对朝臣都无半分恭敬之意,气得那位赵大人咬牙切齿,脸颊挂着颗冷汗,又不敢声张,只是护住扳指,低声答道:“这可不成,皇上御赐的物件,没了是要掉脑袋的。”

    “哎,大人的这是什么话,晚辈还能逼您家破人亡不成?就是您舍得给,晚辈也没命拿呀。您知道振德赌庄的规矩,银两不够便可将贵重物品暂押庄主中,有慕容庄主做担保,晚辈不敢造次,大人也不必怕晚辈动脚啊,不是吗?”

    “这倒是。”

    “况且庄主又不会贪图您一枚扳指,这是皇上御赐的物件,除您之外,别人也不敢收呀,您何时想赎回去都成,您看晚辈的有没有道理?”

    年轻人一步步引诱赵大人入局,后者起初还犹豫着,可当对面的年轻人抓着边银盘中的金币把玩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与欲-望的锋芒。

    在不甘、贪婪与侥幸的驱使下,赵大人咬牙拍桌,恶狠狠道:“赌!押就押。来人,去把慕容庄主请来!”

    厮领命照做,动静惊动了周遭的宾客,似乎将物件押给庄主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纷纷凑上前来围观,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哎哟,这不是赵大人吗?听他被方世子赢去家当,血本无归啊,根本无颜回去面对八十老母,不敢告诉老人家实情,只好硬着头皮一赌再赌,想着拿回一点儿是一点儿。”

    “就他那个臭,运气差得很,站在他边儿上本少爷都怕沾了晦气,和方世子赌,他也不掂掂自个儿几斤几两。”

    “就是就是!”

    嘲讽的声音之大,令脸色铁青的赵大人更是满面丧气。

    君子游用胳膊肘一戳身边的厮,“这位公子气不错啊,是什么来头?”

    “爷,您不是咱京城本地的,所以不清楚,那位是工部尚书方大人的爱子,前些年西南修建运河,方尚书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奈何只是流言蜚语,皇上不遣人查,朝中也没人敢提。”

    方世子家大业大,软硬兼施,打一鞭子再给颗糖,把赵大人唬得晕头转向,既想挽回颜面,又想保住钱财,在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驱使下陷入赌徒的死循环。

    君子游站的腿酸,环视一周,见周遭八宫之位皆被人占去,独留中宫空闲。

    中宫较比其他等级一致的八宫占地位置更大,硬榻也更高些,四周有汉白玉制的栏杆相隔,连赌桌都是金丝楠木打造而成,雕工细腻,镂刻的神兽栩栩如生,周身更以白玉、玛瑙、翡翠相配,尽显奢华。

    他也不客气,直接坐在硬榻边沿,翘着二郎腿望着被簇拥的赵大人与方世子,众人被豪赌的二人吸引注意,自是无暇多看那面生的外乡人一眼。

    恰好出门端茶的厮回来,见他坐在中宫上位,当时傻了眼,“客客客官,这中宫坐不得呀!”

    “同是给宾客准备的座位,为何坐不得?”

    “这中宫位赌局甚大,一旦坐下,就得按千金加价,这”

    “不过千金,有何好慌张的?”

    君子游心里是咯噔一下,按着发颤的端了杯茶,猛灌着压惊。

    该是起身的听到千金的那一刻,他就不该再装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非打肿脸充胖子。早点认穷也不至于太难堪,可是现在他两腿都吓软了去,根本不听使唤,想再站起来都难。

    “公子果然气势过人,振德赌庄今日能迎来愿以千金为注的贵客,实乃寒门之幸。”

    闻其声后,一人缓步踏入正堂。

    此人身着一袭紫檀色长袍,围观的宾客见了,纷纷对人拱招呼,敬称一声:“庄主。”

    看来,此人便是恶名远扬的庄主慕容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