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回:暮春凉凉(二)
众人又纷纷劝慰,蕙香这才宽了心,只抛下一句“便宜那贱人了”,便径直往厢房走去。途径杜巧娘的厢房时,只见里头的人正忙不迭的往外搬运她旧时所用的衣物,而旁边那间厢房早已空置多时。
梓烟被崔洋赎走的时候,东西就已经悉数搬到隐山木府了,之后也没再提新的二等侍婢,便一直将厢房闲置到现在。
仿佛被某种东西吸引了一般,蕙香鬼使神差的抬起脚,走进了那间空置的厢房,一阵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她敏锐的嗅到,在浓浓的霉味中,居然还夹杂着一点残香。
那是蕙香很熟悉的香味,梓烟的香味。
贱人!明明走了,还要留下这么些痕迹!蕙香双手攥紧成拳,挥手招来门外的眉琴。
“姐姐有何吩咐?”眉琴自然知道这间屋子曾是谁的,只是该清理的东西早就清理干净了,不知蕙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烧了。”
眉琴先是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蕙香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眉琴这才确信她所的的的确确是要烧了这间厢房。
纵使眉琴也不大喜欢梓烟,可烧屋子这种事情并不是嘴上这么轻而易举的,她犹犹豫豫的回道,“这一带厢房一间连着一间,又都是这种材料,稍有不慎便会走水,二姐闻起来,怕是不好交代啊……”
“那你就给我谨慎的烧,仔细的烧!”蕙香怒吼道,吓得眉琴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当即吩咐几个厮准备火把。
玉箬轩的滚滚浓烟一下子扶摇直上,整个将军府的为之诧异。蕙香对此只,那间厢房原来住着的人得了瘟疫,故而不得不烧之毁之。
但这个法并不能得到众人的信服,主子那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慢慢的就这么去了。
只有玉箬轩的人知道,那间厢房一烧,梓烟是真的不会再回来。
玉箬轩的浓烟摇摇直上的时候,锦云入画如嫣三人正在盥洗室里忙碌着。
正是开春时节,万物百废待兴,将军府刚过了年节,又出了穆王后那档子事情,自然需要趁着新春慢慢的把失去的东西拾起来。主子们重振威风,奴婢们自然也谨言慎行。
“姐姐,你们看那烟——”入画眼尖,最先吼了起来,“好像是内院!难不成是哪家姐的闺房走水了?”
如嫣听到声音也凑上前来看,盥洗室离着内院远,看不大清楚,但凭借着直觉,如嫣还是一下子猜到了浓烟所在之处,“看那个方向,莫不是玉箬轩?”
“玉箬轩走水了?”这可不是寻常事,锦云眉头一皱,立刻派了一个婢女去查探,不多时就得了消息。
如嫣最先提出了质疑,“若是有瘟疫,怎的之前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你再去探探,到底烧的是哪个婢女的屋子。”
婢女自然又去了,回来时脸色苍白,“回几位姐姐的话,火是蕙香姑娘吩咐烧的,烧的是、是梓烟姑娘曾经住的屋子。”
“梓烟?!”三人皆是一惊,梓烟早就离开了,她的屋子并无人居住,如何会有瘟疫一?可见是个幌子了。
只是,梓烟在秋后便离开了将军府,年关后又因牵扯到穆王后的案子被凌迟处死,这事俨然过去个把月了,怎的忽然又烧起她的厢房来?
而且放出来的理由也是奇奇怪怪。梓烟是犯了事的人,大可对外那屋子晦气,烧了,平白无故为何冒出瘟疫这样荒唐的辞?可见里面的兜兜转转太多。
三人皆是沉默许久,入画的眼泪早就“啪嗒啪嗒”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尽的往下掉,如嫣颤颤的,“这事,要不要告诉苏嬷嬷?”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苏嬷嬷当初收了三个女孩,绛和荔先后去了,连唯一的梓烟也……她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好,不知受的受不住。
锦云咬咬牙,正欲这事还是暂且不要告诉苏嬷嬷,只求着时间能让她慢慢忘却掉这些悲伤的过往吧。
然而她一侧身,却看见苏嬷嬷站在门槛前看着她们。
锦云突然就哽塞了,还是如嫣咽了咽唾沫,上前去搀扶她老人家,“您老怎的不在屋里待着?这正是乍暖还寒时节,最容易着风寒了。”
“可不是嘛,梓烟那丫头若是还在,肯定又穿着薄薄的衣裳到处跑,骂也骂不听,”苏嬷嬷苍老的声音竟带着一丝笑意,让她整个人更显和蔼可亲,“不过起来,那丫头的衣裳一件比一件华丽,金丝银边的,那丫头又长成那副模样,哎你别,穿起来还真有点姐的风姿。”
“嬷嬷……”如嫣再也不下去了,再看入画,早已经哭成个泪人,一向坚强的锦云也眼圈红红的撇过了头。
“哎,画丫头哭什么呢?”苏嬷嬷脸色微变,“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梓烟那孩子死了?”
难道不是么……行刑那日早已过去了,再无回转之地。如嫣抿着嘴不话,她心中早认定苏嬷嬷因为悲伤过度而得了失心疯。
“你们都别哭了,”苏嬷嬷笑道,“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看人也一看一个准。想当年我在玉门关外捡到那丫头的时候,就看她眉眼不凡,定是母仪天下之命,又怎么可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死去呢?哎哎哎,别哭了哈,一个个哭成这副模样,倒叫人笑话……”
三人只当苏嬷嬷这番话是劝慰,越哭越离开,院子里的海棠树却在一阵春风后恣意妄为的开了花,随风摆动着新鲜的花瓣,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清香。
苏嬷嬷从如嫣的怀里抽出手臂,一个人颤颤巍巍的走到海棠树下,嘴角里的笑意越发的深了,“你们看,绛丫头和荔丫头也很赞同我的话呢……梓烟那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泪眼朦胧中,三人微微抬起头,分明看到那株海棠树鬼使神差的摆动着树枝,欢脱的好像很赞同苏嬷嬷的话一般。
锦云忍不住想,若是梓烟在这里,想必又要铺纸泼墨,画上一副《海棠醉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