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回:暮春凉凉(三)
静夜深深,冰冷的露水顺着檐下那片芭蕉叶滚落在地,敲出令人心碎的声响。窗枢内,透过薄薄的窗纱可以看到里面扑腾的烛火,孤独而寂寞的摇曳着它羸弱的身姿。
“呯——”
一声激烈的碰撞,茶水四溅,杯盏尽碎。
“你,她被山匪掳走了?”
自那次掉包计失败,尉迟宫就被禁足在府内。因为是尉迟疆亲自下命令,无论是死士还是兵卫,没有一个敢替尉迟宫出头,他孑然一身,自然不可能逃脱。
那时尉迟宫才明白,这些年他自以为得到的权利,在父亲的权威面前根本连屁都算不上。
粲花已死,他身边也就剩下一个杨素算得上是体己人。
而此时,杨素心中也是大骇,这个消息是从将军府里的密探传出来的,据当日送梓烟出逃的杜巧娘多日未归,穆青娴派蕙香一干人等亲自去山中查探,得到了这个消息。
不知是死是生,下落不明。
杨素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梓烟最后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座山在哪里。”尉迟宫忽然抬头问道,杨素一怔,继而立刻想到了自家主子要做什么。
“公子,万万不可啊,此行危险,若是让家主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杨素虽与梓烟相好,可现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些时日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再补救似乎也没什么用。
然而尉迟宫意已决,又费了好大一番劲解了禁足,只身一人上了山,连夜厮杀,将匪窝屠尽。
那些山匪前日被下了迷香,身体内里本就垮了,如今纵使人多,也拼不过尉迟宫如狼似虎的厮杀,没斗几个回合便尽数倒下。
只可惜,将匪窝翻了个底朝天,尉迟宫也没看到梓烟的身影。这时他才想起应该留个活口询问一下她的下落,然而为时已晚。
恍若晴天霹雳般,他怔愣的走着,跌跌撞撞的来到一处山崖边,远远却瞧见一个人影如同木桩似的僵直矗在那儿。
“烟儿?”
他顿时来了个激灵,几个健步冲上前,谁知那人扭过头来,满目苍夷,明明黝黑的肤色透着死气沉沉的枯黄,身体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单凭五官完全辨认不出是个人的模样。
尉迟宫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接连倒退几步。即便此人容貌尽毁,但他还是坚信对方绝对不是梓烟。
“你,你是谁?”他试探性的问道,转而又想,既然是出现在匪窝附近,会不会也是山匪掳来的良家妇女呢?既然如此,或许她知道梓烟的下落。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大概十五岁,身上带着一股奇香,气度十分不凡的?”尉迟宫赶忙逼问道。
那人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月从云层中透出光来,照耀在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更加狰狞。
尉迟宫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面熟,不过多时他便彻底想了起来。
是她没错!他们曾经在陌云山秋狩时见过几面,而且据杨素所,穆青娴正是派她将梓烟掉包带走的。
没想到,如今她也落得如此下场。
“杜巧娘?你是叫杜巧娘对吧?”尉迟宫不死心的问道,如今山匪尽亡,要想探听消息,便只能从此女身上下手了。
谁知杜巧娘的嘴忽然咧开,从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干笑来,在月黑风高的林子里显得可怖不已。
尉迟宫正欲再问,只见她纵身一跃,义无反顾的跳下了万丈悬崖。这速度太快,竟让尉迟宫来不及反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崖边月光潺潺,早已不见杜巧娘的身影。
他便这样独自一人呆呆的站在崖边,一夜无眠。杨素在山下待了一夜,实在放心不下,翌日上了山,找了半晌才找到面如死灰的尉迟宫。
“公子,梓烟呢?”杨素张口完便后悔了,自家主子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她反而先关心一个举足轻重的婢女。
还是一个已经背叛了他们的婢女。
“公子,你没事吧?”杨素趁着尉迟宫还没回答,赶忙补充道。尉迟宫仍然痴痴的看着崖边,那种神情,仿佛梓烟已经从那里跳了下去一般。
杨素心中一跳,仓皇冲到崖边,看着下面层层叠叠的云雾,试图找寻梓烟的痕迹,然而无果。
难道,她果真死了?杨素感到难以置信,从羌城的水深火热中逃离的梓烟,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难道就这样死在穷乡僻壤?
她不信。
一直到返回尉迟府,尉迟宫都没有一句话,杨素也不好再问。直到又过去了半年,她才从尉迟宫的嘴里多多少少探听到,真正跳崖的是杜巧娘,梓烟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素心中一块大石头轰然破碎,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涌出泪水来。
失踪了,就意味着一辈子可能无缘再见,可想到梓烟还活着,在这茫茫红尘中的某一隅过着属于自己新的人生,杨素就替她感到欣慰。
走了就好,离开羌城,离开北燕,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皇宫内,华阳王妃扶着几个月大的肚子,焦急不安的在殿内来回走动。懿九劝了好几次,她始终都没法放下心。
虽然苏翎辰和木袅袅已经赶着去救人,而且以他们的能力,再算算时辰,应该能够从穆青娴手上救下梓烟,可华阳王妃还是紧张不已,好像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博。
直到殿外浅丸慌慌张张冲来,跌了几个踉跄后道,“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华阳王妃赶忙迎了出去,当她看到苏翎辰脸上淡淡的笑容时,就知道梓烟已经脱离危险了。
“她接下来估计会去西晋国,她身旁有个武功还不错的男子,不像是坏人,应该会保护她。”苏翎辰淡淡的道,他不认识凉竹笙,却在短时间的交往内轻易判断出他的善恶。
至少,他不会伤害梓烟。
“好,好……”华阳王妃嘴里不断的冒出这个词,须臾后方才想起问道,“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