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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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眼前的朝云城依然如旧时繁华。歌凤缺端坐于黑马之上,缓行于市井巷弄,他于今日方才到达朝云城,但至此地后,却已不急着上凌音山庄,而是打算先去一趟叶氏。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时,连他自己也微微有些惊讶。

    因为他并非是想着为了报仇而去,而只是纯粹地想要去看看那地方,那个曾经他从其中将叶庭雪带出的地方。

    而至于报仇一事,涉及到叶氏,他还未曾想好。

    如此想着,他便扬起缰绳,朝着叶氏所在的方向而去,这么多年他都从未忘记过叶氏府邸的所在,许是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使得他对叶氏的印象深刻难以磨灭。

    行了没有多久,马蹄便已在叶氏的门前停了下来,他立于马上,一袭黑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策马飒沓的少年,如今也只能用冷寒的目光悄然地在这府邸之外望上一眼。

    看着叶氏的匾额和这年久失修的大门,心中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叶氏竟还是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奢靡之风。

    就在他抬首望着匾额怔怔出神时,大门竟缓缓地从里面被开启了,门中走出的那人与他四目相交时,也不禁愣怔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叶门主。”歌凤缺顿了顿,到底是出声唤了叶远溪一声。

    他忆起从前他唤他叶门主时,他总让自己唤他一声叶伯伯,可如今这三个字,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是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歌凤缺?”叶远溪皱眉,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他念出歌凤缺的名字后便不自觉地轻声咳嗽起来,他抬起握成拳的来掩住嘴唇,“你为何会在此?”

    叶远溪心中到底是有几分忌惮的,但对于现如今眼前这位圣婴教的圣使,虽见他单枪匹马,似乎没有帮,可毕竟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的孩子了。

    更何况当年歌氏逼迫他时,叶氏也是在场的,所以叶远溪不得不防。

    “司徒氏、萧氏已被你灭门,如今轮到我叶氏了?”叶远溪有此一问便已经做好了与歌凤缺交的准备,无论生死,叶氏的名誉却是必须要捍卫的。

    只是令叶远溪没有想到的是,歌凤缺只是端坐于马上,道了一句:“叶门主,我不是来报仇的。”

    叶远溪从他的话中听不出一丝情绪,但却觉得他似乎并无敌意。

    “果然叶某所料,你杀司徒家满门,又灭了萧氏,果然是想要报当年之仇。”叶远溪曾在司徒家和萧氏接连被灭后,便对此有所猜测,后来见到了萧氏的萧墨云,得知这桩桩件件的确是圣婴教所犯下。

    那时,他心中便已经有了定论,他知道是何人所做,但他并未出来。

    “当年我被逼至栖梧山上,险些丧命。”歌凤缺直直地望向叶远溪,“如今来报仇,并不为过。只是今日我并非来寻仇,不过路经此地罢了。”

    “你当年的遭遇叶某都十分清楚,你若想寻仇,叶某绝不阻拦。”叶远溪顿了顿,而后掷地有声地道,“只是,只要我还在一日,叶氏便绝不容你肆意屠戮,即便是最后一刻,叶某也会拼死抵抗。”

    “叶门主,你多虑了。”歌凤缺冷声道,“我最想杀的人,在凌音山庄。”

    “叶伯伯,你在同谁话?”叶远溪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他一听便知是萧墨云。

    眼见着萧墨云就要走至门前,若是让她见到歌凤缺,那必然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于是,叶远溪开口向歌凤缺道:“你走吧!”

    歌凤缺虽不明白他为何会相助自己,但叶远溪既是好意,他也不便再在此逗留招来比必要的麻烦,他本就只是为了来此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况且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双腿一夹马肚,缰绳在,霎时间便飞驰而去,只是就在马蹄轻扬之际,他听见身后的叶远溪问了一句:“后来你还是否见过叶某的女,庭雪?”

    歌凤缺背对着叶远溪,眸光一暗,高声道:“未曾见过。”便疾驰离开了叶氏,扬长而去。

    他一路策马奔驰,离开叶氏后便向着他此次来云沧的目的地凌音山庄行去。

    若司徒氏在多年前令他受尽屈辱,那么歌氏则是欲将他赶尽杀绝。

    哪怕是时至今日,他再回想起歌知寒那张嘴脸,眼前都会浮现出当年在尚武台上,他想要一掌将自己打死的狰狞面貌。

    栖梧山中,他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于那时将自己心中最后的一丝残念击得粉碎。

    他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寻仇,没想到头来心中最恨的,最希望让其痛不欲生的,竟是自己所出生的世家。

    想到此处他不禁觉得可笑,只是不知若是他的父亲泉下有知是否会因此而怪他怨他,甚至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这便是他对歌氏唯一的顾及。

    行至山间时,他“吁”了一声,缰绳轻勒,马儿便放慢了行进的速度,他此时此刻所行的这条路,便是当年叶庭雪初上凌音山庄时所走过的。

    那时,自己是从这山路的另一边而来,恰好便在山庄的门前与她相遇。

    她那个时候还很,着了樱色的轻衫,青丝挽成两个髻,孤零零地立在马车上,希望自己能够去抱她下来。

    那一刻,是自他的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人带给自己的温暖。没有鄙夷,没有厌恶,也没有讥讽和嘲笑,只有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不带着一丝利益天真的望向自己,希望同自己亲近。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歌凤缺才觉着他还活在世上是有意义的。

    所以,于叶庭雪,他这一世要做的,便是尽心竭力地去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

    哪怕永远无法对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他也无怨无悔。

    他不希望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而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般想着,他已是来到了凌音山庄的门前,他翻身下马,缓缓地走至门前站定,抬首所见,凌音山庄是父亲的家,也曾是自己的家。

    他曾在这里度过了十一年的岁月,哪怕这十一年中美好的时日不多,大多时候他都在默默忍受着来自他人的欺凌与疏远,但若非逼不得已,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如今又重新回到此处,已是物是人非,一切又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此时,月上中天,盈亮的冷辉落在他的肩头,将他的黑衣映照出一袭流光,愈发衬得他寂寥冷寒。

    他迈步,推开了眼前折扇大门,缓缓走了进去,熟悉感霎时间铺面而来,而这种熟悉好似又将他带回了那无数个被欺辱的日夜,几欲让他窒息。

    而此时,山庄竟是有两名夜巡的弟子发现了他的存在,大喊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凌音山庄,看你是不要命了!”

    言罢,长剑出鞘,便要向歌凤缺刺来。

    却不想,歌凤缺只是凌空抬一股内劲借势而出,疾风吹彻而过,那两人已是猛然被抛出几丈之外,顷刻毙命。

    “不要命的人是你。”他眸中两道寒芒射出,在这暗夜之中好似天穹中的雄鹰般让人生畏。

    没入这黑夜之中,歌凤缺又行了一段路,此时此刻,若是照着多年前的习惯,歌知寒必然在宴山水榭中饮酒作乐。

    于是他直接穿过青石道,来到了宴山水榭的对面,当年也就是在这里,叶庭雪夜坠寒湖,将自己的一整颗心都险些吓得跳出胸膛。

    他身形极快,闪过了长桥,已是十分接近宴山水榭,而如他所料,歌知寒果然在里面喝酒听曲。

    歌凤缺想起之前在冥海边,自己断了歌思忘那废物的胸前筋骨,不知此时他可修养好了?若是此次他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必然会让他生不如死。

    由此,歌凤缺对歌氏的人所怀着的恨意已是达到了极致。

    他犹如鬼魅般闪身进亭中,冷声道:“歌知寒。”待歌知寒惊慌失措后猛然起身时,他已是跃至他的对面,吓得那正在弹琴的歌姬魂飞魄散,中琵琶一扔,便尖叫着奔跑了出去。

    “歌凤缺!”歌知寒此时又惊又怕,他知道歌凤缺既然能够走至此处,那么一路上守卫巡逻的弟子必然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他因此后退了两步,“你想做什么?”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他的声音竟是微微发颤。

    “歌知寒,我回来的目的,你再清楚不过了。”歌凤缺便静立在歌知寒的对面,冷寒的眸光落在歌知寒的面庞上,每一瞥都叫他胆颤心惊。

    “哼,你这魔教妖人,别想妄图在歌氏撒野。”歌知寒此时已是心中失了底气,他万万没想到歌凤缺会这么快的找上门来,他于此饮酒听曲,除了自己的长剑在侧,没有任何外援,一路上的弟子也都被歌凤缺所杀。

    于他而言,眼下的形势可谓是十分严峻。

    “是吗?”歌凤缺冷笑一声,“那便试试看吧,杀了你,我再去杀这庄中其他人。”

    仿佛在歌凤缺眼中,杀人这件事,就犹如碾死蚂蚁一般,不值一提。

    他早已麻木,早已找不回当年的心性,而眼前的这些人,他只想如何让他们死的更难过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