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个告白

A+A-

    “刘姐?”喻谷对着电话, 有点不确定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电话是喻谷先前那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刘姐来的。听声音, 刘姐像是刚哭过, 虽然听着不太清晰, 但因为喻谷对声音比较敏感,还是能听到电话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

    刘姐道:“我儿子出了点事儿, 现在在医院,我这又要去处理点别的事情, 他这不能缺了人——你是不是不方便呀?”

    喻谷犹豫了一下。

    刘姐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要不方便那就算了, 我再问问别人。对了, 听你先前那个比赛进了16强,虽然没拿第一,那也很棒了, 恭喜你呀!”

    喻谷没有提过自己先前比赛的结果, 但是朋友圈里倒是透露过自己已经回到这边, 正在挣扎着上课的事情,他估计刘姐会把电话给他, 多半是看到了朋友圈。

    犹豫了片刻之后,喻谷道:“您把地址给我发一下吧,如果不是太久, 我这边没有问题。”

    刘姐赶忙一叠声的道谢,又道:“如果不是真的找不到人了,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

    喻谷微笑道:“您不用那么客气, 那咱一会儿见了?”

    电话挂断后,喻谷忙不迭的又给群里众人发了信息,明自己临时有个要紧的事儿,可能还要再耽误一点时间。

    组内担任“副导演”的同学回他,自己可以暂时盯着,让他放心去忙他的,有事儿再跟他。

    跟组内完招呼,刘姐的定位信息也给他发了过来,喻谷当即开了导航,跟司机:“师傅,麻烦您,跟着导航走。”

    等到了医院,喻谷按照地址七拐八拐的找到住院部病房,刘姐已经脚站在门里,身子探向门外的等他了。

    喻谷跑了几步,叫道:“刘姐。”

    刘姐点点头,脸上满是歉疚:“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

    喻谷道:“没事儿。”

    话间,人已到了病房门口。

    刘姐往后退了两步,把他让进病房。

    这是个三人间的病房,靠窗的床位躺了个瘦弱的老头,中间的床位则躺了个有些微胖的大姐——这两个自然都不可能是刘姐的儿子。

    喻谷便又看向最后一个床位。

    靠近门口的这个床位上躺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看年龄应该比喻谷稍大一些。此时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双目紧闭,正歪在床上睡觉。

    雪白的被子底下伸出一只几近巧克力色的手,和被子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手背上插着针管,一直延伸到旁边竖着的架子上。架子顶端,挂了两袋两瓶,一共四种液体,凭喻谷的那点微量经验,完全看不出来那都是什么。

    “他……怎么了?”喻谷总觉得这么一直盯着病人看不太礼貌,因而看了一阵便收回视线,问刘姐。

    刘姐看向儿子,先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往外走了些,像是不想扰里面的人休息,也像是不想让不知道有没有睡熟的儿子听到。

    喻谷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我先前不是跟你过,他在外面乱跑做生意?”

    喻谷点点头。

    刘姐又叹了声,“先前乱跑胡闹,顶多也就是赔点钱,这回他也不知道是跑到谁的地头上,得罪了哪个恶.霸,做个生意差点让人活活死。”

    喻谷面上一惊,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严重。他刚刚视线扫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生了什么病。

    刘姐看他表情略有惊悚,解释道:“幸好跟他一起做生意那个,手上也有两下子,对方虽然有心死他俩,但没死成。”

    “……”喻谷松了口气,心:刘姐,您这口气喘的也忒大了。

    刘姐现在一提起这事儿就脑袋疼,:“人虽然没死,但他那合伙人卷着他俩的钱跑了。关键他俩好像还欠了他们的人一大笔钱,对方找他的合伙人要钱,结果连人带钱全都找不到了,就又回来找他。这臭子,赚了钱没见找我让我享福,犯了事儿了倒第一时间把电话回来了,让我救命。”

    喻谷听得惊心动魄的,紧张的直咽口水,道:“后来呢?”

    “后来?”刘姐嗤了声,,“我能怎么办?自己的儿子,就算是白眼狼那也得管啊。我只能先给他转过去一笔钱,让他拖住对方,又跟他要帮他报警。结果怎么着?这混子死活不让,是他们犯事儿在先,就算报警了这事儿警察也管不了,不定还得闹出更大事儿来。就又嚷嚷着让我别管。”

    喻谷不是当事人,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头大了,也不知道刘姐这儿子哪儿那么大兴致在外面乱跑乱跳,明明本本分分的跟在亲人身边,找个体面工作,也能过挺好。他却非要把这安逸生活丢在地上踩两脚,反而张开手臂投入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怀抱。

    当然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家亲妈都还没感慨,他一个外人更不好过多评判什么。或许他这生活在别人眼里也觉得食髓无味,没起没伏,无聊至极呢。

    刘姐跟喻谷胡乱的吐槽两句的功夫,里面忽然传出一阵略带痛苦的哼哼声,接着一个蛮不讲理的男声道:“您又编排我什么呢?我可都听见了!”

    喻谷看到刘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随后绕过他进了门,道:“我要真想你什么,还用得着背着你?要不是一嗓子怕把你那些仇家全都招过来,还得我给你擦屁.股,我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去电视台给你好好曝光曝光,也让别人看看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

    刘姐的儿子显然是被他妈骂惯了,这时候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您不会,您不舍得的。”

    刘姐很想“呸”他一脸,但因为有喻谷在这儿,便忍着又把那点唾沫星子咽回去了。

    刘姐儿子把两条手臂全都从被子里拿出来,稍微挣扎着想起来,可惜浑身无力,努力半天愣是没起来,于是嘴巴一扁,对他妈:“妈,我想坐起来。”

    “坐个屁。”刘姐到底没忍住,了个略显粗鲁的字眼,“你就凑合在床上躺着吧——我有事儿得出去一趟,找了我原来同事过来帮着看你一会儿,你要有什么急事儿就跟他,不急的、或是自己能办的,少给我麻烦人家。”

    刘姐儿子原本以为他妈的前同事约莫也是个大姐大婶儿那一级别的,没想到却从门口走进来个挺精神的伙子。他登时来了精神,朝着喻谷一吹流.氓.哨,道:“哎呦喂,妈,你这老牛怎么还能啃得动这么根嫩草呢?”

    刘姐听他嘴上没把门的,居然胡言乱语,本来都要走了,顿时又折返回来,轮着手臂就要去人。还好喻谷眼疾手快,从后面拽了一把,生怕刘姐这儿子没被追债的死,倒先惨死在他亲妈的掌风下了。

    刘姐想揍人没揍成,手指头点点他,威胁似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喻谷道:“这混子不会话,你别介意啊,我就出去办个事儿,很快就回来。待会儿我走了,他要欺负你,你就锤他那条腿——他腿上有伤,照着伤处锤,看他还耍贫嘴。”

    喻谷忍不住被刘姐逗笑了,心里默默吐槽:居然让别人锤自己儿子的伤腿,这是亲妈吗?

    果然,刘姐她儿子也不可思议道:“妈,我是你充话费送的吧?对我这么狠?!”

    刘姐横他一眼,道:“少往脸上贴金了,你是我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

    完不再理他,又笑着对喻谷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儿你给我电话。”

    刘姐走了之后,喻谷略有些局促的和床上的人大眼瞪眼了一阵。

    随后被对方略带散漫的着哈欠“招呼”道:“坐啊,别客气,自己家一样。”

    喻谷想自己可以不坐,但又觉得屋里每个人都躺着,就自己站着,无端给了其他人一种压迫感,便轻手轻脚的搬了把椅子,坐下了。

    他刚坐稳,床上的人又道:“怎么称呼?”

    喻谷道:“我叫喻谷。比喻的喻,稻谷的谷。”

    “哦。”刘姐儿子应了声,“我,黑,幸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话时候态度散漫,喻谷总觉得他这招呼方式有那么点“江湖气”。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也“幸会”,好像怪怪的,他们又不是商业谈生意客套话,但什么都不表示又似乎太不礼貌了,于是只好朝他笑了一下。

    “哪儿高就啊?”黑可能是不话就憋得慌,也可能是做生意惯了,养成的这种见到人就得自来熟的聊一聊,不能让场面陷入尴尬的习惯,顺着他从前的套路就问了出来,问完了才想起来,他妈刚刚过,这是他妈的同事,便又“哦”了声,,“傻了傻了,我妈同事是吧?”

    喻谷道:“前同事,我现在已经不在那地方做了。”

    黑像是很认同一样的一点头,:“不在最好,那破公司,早晚得倒闭。就你们那什么……董总?看着就不太像是会经营公司的亚子,别的不提,就光是‘用人’这一点就够呛。”

    喻谷以为他妈妈可能私下里和他吐槽过公司的一些事情,他这“用人”也是意有所指,正待洗耳恭听,想不到这位忽然一撇嘴,从鼻子里面用力“哼”出一声,道:“不然怎么能让我妈掌管人事部?还人事部经理?她往那儿一站,还谁敢去公司啊!想想都很可怕。”

    喻谷:“……”罪过罪过,他还是不要搭茬的好。

    黑自顾自的了半天的话,喻谷却只偶尔回应两句,不免无趣。

    他翻着眼睛朝病床边上的桌子上看了眼,似是在寻找什么。喻谷马上问:“想喝水吗?”

    “不想。”黑道,“想吃苹果。”

    喻谷便拿了个苹果和水果刀给他削。

    黑平躺在那里,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盯着给他削皮的喻谷,:“我手在输液,腾不出来,不然这事儿不该在‘麻烦你’的范畴之列。”

    喻谷听出来了,他这是在响应他妈妈临走之前的那句“不急的、或是自己能办的,少麻烦人家”,于是笑了笑,道:“没关系,不麻烦。”

    完这句,喻谷就专心削起了苹果,再没别的话。

    这话唠的黑也总算消停了一时半刻。

    不过也仅是一时半刻,没过多会儿,甚至喻谷一个苹果还没削完,黑就又耐不住寂寞的开了口:“你平时就这么话少吗?跟谁都不爱话,还是只是跟我不爱?”

    喻谷想了想道:“我性格比较慢热,和不熟的人刚开始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也不知道应该什么。”

    黑就又“哦”了声,喃喃:“看来是跟谁都不爱。”

    喻谷却心里想道:也不是,他好像和薛岑话就挺多的。以前做朋友时候就还挺多话,后来从单纯的朋友关系进阶为情侣关系,话就更多了。有时候细想一下,喻谷都觉得自己烦,居然能那么多话。

    一想到薛岑,喻谷不由自主的笑了。

    黑一下抓住了他这一表情变化,问道:“怎么了?想起女朋友了?”

    喻谷抿了一下唇,:“算是吧。”

    黑轻轻地挑了一下眉,继而望着他眯了眯眼,一直等到喻谷苹果削完,递给他,他才道:“应该不是女朋友吧?男朋友?”

    喻谷猝不及防被他戳穿,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

    黑却哈哈哈的笑了两声,:“干嘛这么紧张?喜欢男人又不犯.法。”

    喻谷倒不是紧张,只是还不习惯这么公然出柜,他总觉得性向这个东西,算是自己隐私,是很私密性的事情,虽然公开也没什么,但比起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他还是更愿意和喜欢的人一起彼此守护。

    不过此时已经被他穿,他再遮掩也没有意思,索性大大方方道:“嗯,我是喜欢男人。”

    黑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然后对着苹果张大嘴咬了一口。不料可能是他唇太干的缘故,这么猛地一张嘴,直接把他的嘴唇给扯裂了一口,他登时“嘶”了一声,随即转为口,略显斯文的吃起来。

    一口咬下来,在嘴里咂摸咀嚼,不等他咽下去,已经又开口问道:“男朋友干嘛的?”

    喻谷觉出他是在没话找话闲磕牙了,但不又只能大眼瞪眼,确实也挺尴尬,便顺着他的话答了:“在公司做高管,带项目。”

    “厉害厉害。”黑不怎么走心的夸了一句,随即感叹道,“挺好的,感情稳定,事业有成,要是家里也不反对,那就算是咱们这个圈子里顶好顶好的了,都可以去评先进模范了。”

    喻谷眼皮儿一跳,没去针对“家里也不反对”这个话题延展,反而将重点落在了“咱们这个圈子”上,他眨眨眼,问道:“你也是?你也……喜欢男人?”

    黑又是哈哈哈的一笑,可惜笑太夸张,没留神又扯到了嘴上的口子,忙皱着眉一“收”,:“嗯,看不出来吗?”

    喻谷摇摇头,坦言:“我当初自己都没发现,更别看别人了。”

    黑又啃了一会儿苹果,唇边始终带着一丝浅笑,道:“挺好的,挺好的。”

    这话的不轻不重,不明不白,喻谷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也不知道他这“挺好”指的是喜欢男人挺好,还是他看不出来挺好。

    等到他一个苹果啃完,喻谷将他啃剩下的苹果核拿走扔掉,又抽了两张湿纸巾帮他把黏糊糊的手擦干净。

    黑居然一句话没,乖巧的任他擦,一直等他擦完了,才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上面的水渍,道:“你这么会照顾人,你家那位应该特别喜欢你吧?”

    一提到薛岑,喻谷话没出来,笑先显露出来。

    黑一看他这表情,立马捂住眼,一副闪瞎了的模样,道:“别别别,刚被渣男甩了的单身狗受不了这刺激。”

    喻谷无辜的眨了眨眼,听他刚被渣男甩,又结合先前刘姐跟他吐槽的事儿,问道:“那个卷走你钱跑路的……该不会就是你男朋友吧?”

    “前任。”黑给他纠正,同时气愤的撮了撮牙花子,道,“那个傻..□□,别让我逮住他!不然□□给他断!”

    喻谷表情一阵抽搐,觉得画面有些过于血.腥.残.暴了。

    黑吃完了苹果,干巴巴的嘴唇终于得到了滋润,脸色也好像比之前要好看了一点。他闲着也是闲的,又一时找不到好的话题和喻谷聊,便看着他问:“给你讲讲我俩的事儿吧,听不听?”

    喻谷恐怕是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因为对方问完,没等他答话,黑已经咳了一声,径自讲了起来。

    “我和我们家那位,相识在浪漫的星空之下……”到这,黑顿了一下,眼睛划向喻谷,继而嘿嘿一乐,“骗你的,我和那傻.□□是在人最多最杂的破火车站认识的。认识的第一天,我钱就被他偷了,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我追着他跑了好几里地,追上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抡拳头就跟他干了一架,结果没想到那王八羔子看着挺瘦,拳头真他妈硬,我吃了他几拳,当时就眼冒金星,坐地上起不来了。”

    喻谷:“……”真是个跌宕又起伏,冲突满满的开头呢。

    “我当时生意刚亏了钱,手头就只剩下那么点,原本算作为启动资金,换个城市继续搞点别的活儿干,结果两脚踏上新城市的第一天,我仅有的那点启动资金也飞了。”黑着着,突然笑了笑,好像这倒霉蛋一样的经历不是他的,而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的,“我身上没钱,自然住不起豪华大酒店——当然了,有钱也住不起。刚开始几天,我都是随便找个公园凑合一下,晚上睡公园,白天蹲派出所门口,就盼望着能把那孙子找着,把我那笔‘巨款’拿回来。但你也知道,派出所一年到头那么多报案,我这光排队都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了,指着他们自然不行,所以蹲了三天派出所后,我也不蹲了,直接又杀回火车站,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堵到那孙子。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他妈让我给堵到了!”

    作者有话要:  有趣的灵魂黑哥~果然刘姐这条暗的不能再暗的线并没有人注意到!接下来你们将看到一个集狗血和非主流于一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