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逃离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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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携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吹动枯枝上干黄的叶子, 发出哗哗声响,几片枯叶落在花园里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上,悄无声息。

    天色阴沉, 梦境远处是一片灰暗迷雾, 男孩柔软的发梢随风而动,他站在紧闭的实木大门前, 举起握拳的右手,在落下之前, 抬头看了我一眼, 鹿般乌黑的眼中满是不安和怯懦。

    我回以安抚的眼神, 朝他缓缓点头。

    廖涟君走后我们便去睡了,廖池的状态非常诡异,我怕和廖涟君的对话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故特意为他下了安神的法术,想要他放下心思一夜安眠,可我未曾料到,我的法术竟完全没有起作用。

    廖池还是做了噩梦。

    敲门的手重重落下。

    “外公!”男孩高声喊道, 略微颤抖的稚嫩嗓音中还带着未曾消退的奶音。外套被廖池穿在身上,我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虽然已经系上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可风还是从领口灌入,很冷。

    门开了。

    开门的年轻女人身着极其考究的衣裙,但面部一片模糊。看到门外的男孩,她发出一声惊呼, 蹲下身子把脸上冻得发红的廖池抱进怀里,丝毫不在乎男孩脏兮兮的手,把他手拢在掌心,转头对正在楼梯上的老人道:

    “爸,是……”

    她口中最后两个字在脱口的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大抵是对廖池的称呼。我疑惑皱眉,廖池潜意识里在刻意回避这个称呼,这个连在噩梦中都不被允许出现的字,是他……本来的名字?

    廖池是随的他母亲的姓,我本以为是他母亲来自大家族想要孩子也在家族中的缘故,但现在看来,他的名字应该是后来才改的。

    “……?”中年男人同样惊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自己来的吗?”

    “舅妈……”男孩在看到女人后终于忍不住,挤压的许久的委屈和惊恐在这一刻爆发,抽噎一声后大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女人吓了一跳,心疼地用指腹抹掉他脸上的泪珠,她抱着男孩起身:“赶紧进来,都冷成这个样子了。”这时她终于看向了被遗忘在一边的我,略一犹豫,还是道:“是这位先生送……过来的吧,请进请进。”

    我朝不见面容的女人笑了笑,跨过门槛,踩上别墅客厅的木质地板,关上门。楼梯上头发些许花白的中年男人见廖池浑身狼狈,大步走来,男孩趴在女人肩膀上,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外公,哭的更厉害了。

    “别哭。”外公从女儿怀里接过男孩,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男孩子家不能哭哭啼啼的。”

    外公依然是面容模糊,廖池呜咽一声,点点头,咬着下唇尽力克制,可还是止不住抽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保姆端来热水,年轻女人接过毛巾给脏兮兮的男孩洗手洗脸。外公见男孩委屈成这个样子,转而向我问道:“这是……怎么了?”

    屋里比外面暖和的多,我总算暖过劲儿来,没有直接回答,我走到男孩跟前,掀开他的上衣。

    男孩下意识想要遮掩,身上青紫伤痕暴露在众人眼中的那一瞬间他呜咽一声,无措地咬住下唇。

    半搂着男孩的女人倒抽一口凉气,她将男孩放开,不顾反抗将他的上衣脱下,新旧伤痕布满他的后背,有些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开裂变得无比狰狞。

    “医生!电话叫医生过来!”中年男人彻底震怒,他把廖池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看他伤口,同时咆哮道:“谁的你!你爸爸妈妈呢!”

    听到那两个字,男孩似又回想起了那个雨夜,女人惨白的皮肤和喷溅的血液,眼中满是惊惧。梦境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不稳定的动荡,香气中夹杂着阴冷的气息,我皱起眉头,与此同时,别墅大门被敲响了。

    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透过窗子,我看见了不远处的黑色山丘——那是方才来时不曾见到的。魇的气息悄然飘在鼻畔,我“嘶”了一声,警觉地双手握拳,认出那座山丘正是廖池心里住着的那只魇。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长得这么大……

    保姆开了门,门外站着的许久未在梦境中出现的廖池父亲。男人一身考究的西装,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气质文雅,竟完全不复先前凶神恶煞的魔鬼模样。

    “爸。”他朝中年男人微笑着了声招呼,男孩看到那想要取他性命的男人,呜咽一声,把脸紧紧埋进外公怀里。

    “你来的正好。”外公并未给男人好脸色看,他怒视着廖池父亲,指着男孩身子上的伤痕,质问道:“……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人脸色未变,依旧携带着从容的笑意,他从保姆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外公面前,直视着那双满是怒气的眼睛,悠闲道:“这是妄想离开我的下场。”

    “你什么意思!?”

    毫不理会处于暴怒边缘的外公,廖池父亲微微俯下身子,一把拽住廖池衣服后领,试图把他扯到自己那边去:“跟我回去,不然你会和那个女人一样,永远躺在那里等着我。”

    男孩哭喊着尖叫起来。

    心脏在那一瞬猛然抽疼。

    下一秒我出现在男人身前,一把掉他的手,将惊恐到不住颤抖的男孩抱在怀里,沉声道:“我不会允许你带走他的。”

    “是吗?”廖池父亲扯出一丝邪佞笑容,一瞬间雾气笼罩了他的脸,散开时他双眸变得猩红,已然成了神秘男人的模样,阴冷恐怖的气息倏的散开:“可惜你的不算。”

    屋外山丘般庞大的魇已挪移到门边,无数触手携带滔天黑气从窗子门里涌入,瞬间淹没了客厅里的一切。面容模糊的外公,舅妈和保姆全都被吞没不见了踪影。

    他想重施故技借此将我永远困在梦境中。

    只可惜……我敌不过你,自然有人能。

    我冷笑一声,没有做出任何抵抗,任由那股力量挤压过来,恐怖威压下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剧痛顺着神经传入大脑。

    既然在我身子里住了这么多年,那就请出来帮下忙吧!

    熟悉而又陌生的灵魂波动在身体中回荡,沉寂的力量就此苏醒,在男人强横力量将我碾碎的前一秒,深蓝色噩梦从我身体中疯狂涌出,在半空凝成一股磅礴洪流,包含着正梦气息的银白色光辉从中闪耀,自上而下如九天银河般蛮横坠落,狠狠砸在了地板上。

    轰!

    咔嚓轻响被巨大的爆鸣声掩盖,男人脸上出现了一条蛇形般细的裂隙,那裂隙迅速生发成长,转眼扩散至了一切的一切。

    银白光辉在裂缝中闪耀,似烈火融化冰雪,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气。

    无所思虑,安然而梦,谓之正梦。

    噩梦被这同它截然相反的安然气息摧毁,眼前的景物似拼图一片片破碎,尔后跌落至下方的无尽深渊。

    我借了林谨源的力量,碎了这个梦。

    千万银白闪烁,神秘男人身子化成的碎片一片片脱落,坠入深渊,他贪婪地看着我,猩红竖瞳中是毫不掩饰的亢奋和狂热。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他癫狂大笑,丝毫不顾这样会让自己碎裂的更快,我冷冷看着他,一手放在廖池的后脑上,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四肢破碎,躯干消失,直到只剩下一个头部时,猖狂笑声猛然停住,男人脸上是扭曲的恨意,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似要将我拆吃入腹:“等着吧,等着吧,我拜你所赐的所有痛苦,早晚会加倍偿还至汝所有人身上!”

    最后的猩红碎片消失在深渊之中,这世界已然被深蓝噩梦之力充斥,正梦在其中闪耀,似万千星辰。我独立于世界中央,已是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是一根手指。

    哎……

    似是有人发出一声无奈叹息,“我”抬起手,银白光点从四面八方飞来没入身体。恍惚间我听见“我”低声道:“用这种方式借我力量和它对抗,就不怕丢了性命么……”

    一直趴伏在“我”肩上的男孩直起身子,水汽蒙蒙的大眼睛茫然而迷惑地看着“我”:“大哥哥?”

    “回去吧。”微微笑了笑,“我”一手点在男孩额上,漂亮的银白光点飘入他眉心:“看在有人这么在乎你的份上,许你一夜正梦。”

    “同样也谢你……唤我醒来……”

    下一秒,黑暗席卷了我所有意识。

    醒来时,我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感觉身体被掏空。

    经脉中所有的灵力全都消失不见,只在丹田处有着几颗寂寥的银白色光点,想必就是林谨源留下的正梦之力了。

    果然是大佬,竟然可以操纵两种梦境的力量。我平躺在床上,默默感受着那安宁祥和的力量,起来顾川同样是以正梦为食,但相比起来气息就没有林谨源那么至纯。

    因为记得上次面对神秘男人时他的出手相助,昨晚情急之下我强行唤出林谨源沉寂的魂魄,几乎是他醒来的那一瞬间,我身体便彻底被他操控了,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根本无法反抗。

    还好那只是在梦境中,林谨源的绝对主场,现实中他要醒来则要耗费千万倍的力气去抢夺我的身体,至少在现在,他残余的魂魄是远不足做到的。

    当初死活不愿意动用他的力量,到现在靠他破噩梦,事情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变成这样啊。我默默吐槽,以后,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身旁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我转头看去,廖池面对着我,正缓缓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我。

    “睡得怎么样?”我敛了心思,侧过身,在被子里伸手勾住他的手指。

    “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重新闭上眼睛:“再躺一会儿……”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还能让他多睡半时,便先悄悄下床穿衣服,取消了将在十分钟后响起的闹钟,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准备到点叫他。

    廖池今天精神很好,之前时不时会出现的黑眼圈彻底不见了,整个人精神焕发,我不禁感叹良好的睡眠质量有多么重要,同时试图动用林谨源留下的正梦之力,试了几次都是失败。

    既然法术不管用,那去金柠那里要点安神的熏香点两天试试?等红绿灯的功夫里我寻思着,同时问坐在副驾驶上的廖池:“昨晚做梦了没?”

    “嗯。”他点点头,有些惊异又有些开心地道:“我本来以为又会像之前那样,做在外公家被抓回去的梦,没想到竟然梦见了……”

    道这里他突然停住,不肯再下去了。

    “梦见了什么?”我追问道。

    廖池笑的很温柔,他懒懒靠在座椅上,道:“不告诉你,反正是好梦。”

    我略一寻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梦见我了?”

    “有你这么自恋的吗?”这句抱怨在他口中像是撒娇一般,我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梦见我了,不禁笑道:“这不是你不好意思我帮你出来吗?”

    廖池轻笑一声,没再话。

    像之前那样……我跟着前面的车踩下油门,敏锐抓住了廖池不加注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的这一系列梦境大概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男孩从父亲手中逃出来,一路艰辛到了外公家,最终却是被抓了回去,尔后开启下一次循环,雨夜偶见母亲被残忍杀害,惊恐出逃。

    还好,在他崩溃之前,我带他逃出了永无止境的噩梦。

    只是不知道,新的梦境,又会是怎样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