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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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某个周五的晚上, 陈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单元楼道。

    医院里的病人闹得他非常烦,虽然这三年里他的脾气在磨练之下变得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他仍算过了今年夏天就申请调工作。

    毕竟他总不能折一辈子在精神病院里, 趁着年轻,他需要努力追求一下未来。

    像是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他用力跺了下脚,声控灯应声亮起。他不急不缓走着,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然而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在自家门口, 他看到了一坨颜色诡异的不明生物。

    陈钟甩着钥匙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他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那一坨,微微弓起身子, 做好了随时扭头就跑的准备——这是他在精神病院里干了三年获得的被动技能,足以在任何突发状况面前保证自己的命。

    等等,那似乎是一个……人?

    陈钟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又心翼翼地上了几阶。靠得近了, 血腥味儿便悄然飘进鼻腔。

    这的确是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陈钟立刻大步上前在那人身旁蹲下,双指并拢按在他侧颈, 察觉到微弱的脉搏后松了口气。这人穿的十分单薄,衬衣和裤子完全被血染透,而那血迹又不知道有多少时间了,干涸之后泛着黑色。

    那人脸上也满是血污, 把五官糊的惨不忍睹,陈钟顾不得去看他的脸,跪在他身侧心翼翼地撕开他衬衣,检查有没有致命的伤口。

    在大大的伤口之间,那人胸腹部有一道从巨大的贯穿伤,泛着黑的创面看还十分新鲜,隐约都能看到内里的脏器,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血从里面流出来。

    坏了。陈钟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掏出手机就要120。

    在他马上就要按下通话键的瞬间,一双冰冷到令人颤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上了他的手腕,陈钟吓得猛然一抖,就听到蛇一般嘶哑的声音在狭的楼道中响起:

    “……不去医院。”

    陈钟浪费了一秒钟用来惊讶伤成这样这人竟然还有力气话,随即他狠狠皱起眉头,呵斥道:“你想死吗?”

    听筒中传来等待接通的忙音,那人嘴唇轻微阖动几下,接着抬手掉了陈钟手中的手机,执拗地重复道:

    “……不去医院。”

    手机蹦跳着摔下了楼梯。

    “你会死的!”陈钟怒吼着急红了眼眶,医生救死扶伤的本能让他心急如焚,当即就要起身去捡手机。那人拉住他衣服下摆,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却好似在他衣服上坠了一座山,拽得他动弹不得。

    陈钟生怕会加重伤势不敢挣扎,怒目瞪视着就算死都不要去医院的病人,那人好似不愿意同他再,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我死不了,现在把我抬到你家去。”

    陈钟狠狠地嘬了下牙,远远看了眼自己手机,没再犹豫立刻开家门,他两只胳膊从那人腋下穿过,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将他拖进去。那人一直很安静,又浑身冰凉,如果不是拖动过程中从喉咙里溢出的轻微痛呻声,陈钟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陈钟跑到卧室三两下将床掀了,薄床垫拖到客厅,把人放上去,单膝跪着继续检查伤口——然而就这一会儿功夫,那道原本露出内脏的巨大创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陈钟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人腹部,新鲜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创面生出,转眼覆了薄薄一层。

    这完全违背医学定律的自愈速度让他手足无措,重新按上那人脉搏,感受到皮肤下的跳动比之前强盛了些后,陈钟微微一怔,终于仔细去看那人的脸。

    “……顾川?!”

    那人终于舍得再次睁开眼,他唇角费力地挑起一抹微笑,指尖恋恋不舍地勾着他衣摆,闷闷咳嗽两声,语调一如既往的轻佻:“呦,陈医生你……可终于把我认出来了啊……”

    【二】

    火,满眼都是攒动的火。

    无数耀眼光点从衣衫褴褛的青年手中飞出,窜进火焰中,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笼罩整个侯府。

    他浑身是血,手里拎着一把刀,刀锋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火是烫的,血已经凉了。

    青年一步步走着,他穿过熊熊燃烧的中堂,跨过倒塌的横梁,两条贯穿了蝴蝶骨的锁链垂在地上,锈迹斑斑,拖出沉重的血线。

    他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倒,然而那挺直的脊梁却如同更够撑起世间所有的苦难——他目不斜视地从一个正燃烧着的男人面前走过,哀嚎的男人拼命抓住他的脚腕,尖叫着:“怪物!我要你给我一家人偿命!”

    青年被拽地略一踉跄,随即一脚踹开男人,神志恍惚地继续向前走。

    偿命?偿什么命呢?

    用你的命偿我的吗?

    血从他肩膀处一股股涌出,锁住琵琶骨的锁链被他强行震断,连同一起断掉的还有那两块脆弱的骨头。后肩的那两条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处理了,只能任由它们穿在蝴蝶骨中。

    冤魂嚎叫,火光冲天,修罗地狱中他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明。

    双手背负在身后的白衣男人站在侯府燃烧的大门前,神色复杂。

    青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扔掉了手中的刀。

    血污模糊了他的面容,但他漆黑的双眼十足明亮。

    从那双兽一样的眼睛中,林瑾源清楚看到了仇恨,偏执和疯狂。

    “从今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太久未曾开过口,青年语调生硬,的十分费力。林瑾源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抹去了同胞唇角的一抹鲜血。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脸上出现了少见的空白,他从幼时就被抓来关在水牢里,漫长的时光中所有记忆都已经单薄得形同虚设,只能勉强回想起一些:“……我姓顾。”

    青年顿了顿,眼中多了丝不明显的忐忑:“您能不能……帮我,那个……名字。”

    注视着眼前这个话都不顺的青年,林瑾源再次叹了口气,他远望了一眼视线尽头的绵延群山,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道:“那便单名为川吧。”

    “顾川,顾川……”

    青年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染血的唇边终于勾起了一抹疲惫的笑容。

    百年暗无天日的囚禁后,他终于可以继续真正地活着了。

    【三】

    陈钟坐在沙发上,盯着床垫上双目紧闭的人,一阵发愁。

    他给顾川扒了身上的血衣,用湿毛巾擦净了污迹,又给他盖上了轻薄暖和的毛毯,便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给顾川盖上毯子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得没那么吓人了,陈钟觉得好歹一个病人摆在这里不能白瞎了自己的专业技能,就示意性地给他消了消毒。

    虽然他读的不是外科。

    此时陈钟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顾川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不是应该在医院里吗今天查房还看到他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他那简直非人类的自愈能力是怎么回事?

    陈钟脑子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疑问,然而无论如何顾川都是他的病人,他对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陈钟起身倒了杯水,拿了根吸管插在杯子里,举到顾川嘴边:“先来漱口。”

    顾川张嘴咬住吸管,含了口水,数秒后将口中的血块全都吐进陈钟端着的盆里。

    随后他口口缓慢咽着水,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部,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一杯水见了底,陈钟从顾川嘴里撤出吸管,就要起身去倒盆中的污秽,顾川一把抓住了他。

    “陈医生。”尽管虚弱的快要连话都不出来,青年的眼睛却依旧十足明亮:“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陈钟略一迟疑,没有拒绝。

    他放下手中的盆,转身坐在床垫边沿,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顾川——就在两时之前,这人还在病房里生龙活虎地和他开玩笑。

    “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陈钟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他从很久之前就不再把顾川当做精神病患者,尽管顾川很多行为都彰显着他患有典型的狂躁症和癔症,但陈钟心眼里觉得他是装出来的。

    他不上来理由,只能归因于自己独特的直觉。

    无奈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都觉得顾川是真有病,于是陈钟就只能继续当他的主治医生,还时不常被顾川调戏一番。

    “因为想你了。”顾川眨眨眼。在陈钟看不到的地方,点点银亮从他身上缓缓浮现出来,携带着古老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没入顾川的伤口处。

    附着在内脏上的残存魔气开始消融,被压制的灵力终于开始重新运转。顾川隐秘而享受地舒了口气,抬手轻轻盖在了陈钟手背上。

    千百年前由他亲手放在陈钟身上的力量终于重新回到了他体内,救了他的命。

    【四】

    顾川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前不断晃荡的青色长褂。

    他正面朝下趴在床上,后背肩胛处疼得让人两眼发昏。

    顾川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用力到爆出青筋,却一声没吭,有双手在他伤口处不断动弹,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房间。

    似乎察觉到他醒了,那双手的主人低低倒抽了口凉气,从旁边桌上拿了个软木塞,放在他嘴边。

    生有薄茧的修长手上满是他的血,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顾川努力想要抬头,却被几个人合力按住,只能堪堪看到那人胸膛的位置。

    “咬着它,别咬到舌头。”

    他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顾川条件反射地张开嘴,那人把软木塞塞进他嘴里时,指尖无意中蹭了下他嘴唇。

    温热的触感。顾川不禁一阵恍惚,还没等他心中莫名生出的感觉更加清晰,肩背上的痛苦便成倍的增加,让他所有思绪都在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他喉咙中挤出惨叫,然而只是一声,他便强行把所有声音都死死憋在进肚子,用尽全部力气咬住木塞。

    有什么东西从他肩胛中抽离出来,连带着新鲜的血肉,有人在大叫,在他耳边着什么,顾川全都听不见。

    他太痛了,这种痛让他回忆起自己还的时候,那些穿进他身体里的铁链,在漫长岁月中随着他身体的发育生长渐渐和他融为一体。

    等到他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醒来时,嘴里的木塞已经被他咬的彻底变形,碎成了几块。

    手的主人掰开他下巴,把木塞拿出来,已经洗净的手指在他口腔中细致探索一遭,在确定没有出血后抽离,带出一道银亮的水痕。

    一碗味道刺鼻的药端到他鼻子下,顾川嫌恶地皱起眉头,把脸扭到一边,怔怔地盯着墙壁,数秒后闭上眼睛。

    .

    再次彻底清醒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林瑾源把他送到了京城的一家医馆里,医馆的主人将铁链取出了他的身体,给他接上了断骨。

    这手术放在常人身上根本没人受得住,所幸顾川自愈能力绝佳,手术当晚发过一场高烧后竟浑浑噩噩挺过来了。

    窗外阳光十分明媚,青鸟停落在窗台上梳理羽毛,顾川趴在床上看了半晌,干涩的眼里缓缓流出泪来。

    他试着动了动,后背依旧疼的钻心,但对他来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尝试着缓慢地撑起身子,动作进行到一半,有人进来了。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身很干净的白衣,见他正要起床,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不容拒绝地扶着顾川重新趴下。

    “你骨头还没好,不要乱动。”

    顾川认出了这是那双手的主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见过的人非常少,但直觉这人长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看。

    那个好看的人掀开他身上盖着的布,仔细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见没有恶化后松了口气,取过方才放在桌子上的碗。

    碗里是被细细碾碎的草药糊,那人坐在床沿,手指勾起墨绿色的药糊涂在顾川伤口上。清凉的触感让顾川忍不住瑟缩一下,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林公子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医好你,不过就算他不,我也会尽力照顾自己的病人的。”那人把顾川散乱的长发轻轻拨到一边,草药独特的香气和阳光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如他脸上的笑容那样干净。

    “敝姓陈,单名钟,字子恒,为当今太医院下设使。”院外有人在晒药,药材在簸箕中上下弹跳发出哗哗声响:“这里是太医院,还请不必担心其他,好好休养便是。”

    陈钟。顾川在心中默念几遍这个名字,他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声道:“我姓顾,单名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