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顾迟溪凝眸与温柠对视,柔和的眉眼沾染了一点欣喜。
意料之中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温柠会直接找她当面,她以为,按温柠的性子,少不了要别扭傲娇一番,她甚至准备好了主动去询问。
唇边徐徐绽开笑意,还没来得及扩大,就因温柠接下来的话而冻住了。
“但是你先答应我三个条件。”温柠低眸扫了一眼证件,伸轻轻摁住。
顾迟溪轻声道:“你。”
“第一,领证以后各玩各的,互相不得干涉对方的私生活。第二,关系对外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妈妈,但你要确保她不会外传。第三,互相尊重对方的选择,你不能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
温柠直勾勾地望着顾迟溪,抬起右,每一个条件就竖起一根指,语气坚定,狭长的桃花眸里闪动着微光。
顾迟溪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刺了一下,轻拧起眉,“如果我不答应呢?”
被刺中的地方隐隐疼了起来,一股酸和麻的感觉蔓延在她心上,她仿佛被高高抛弃,又重重跌落。掉下来那瞬间,失重的滋味让她慌乱。
温柠怔愣,略有些意外,摁着证件的指尖动了动,片刻,拿了起来,欲往包里塞。
“等等——”
顾迟溪倏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将她的连同证件一起抓握住,“我答应你。”
她垂下眼,拇指抵住温柠的。
纤长的睫毛如蛾翅,轻巧地盖住了眼里的情绪,再抬起,满满的隐忍克制,上愈发用力。
温柠抿紧唇,忽然有些不忍。
她可以跟顾迟溪领证,可以接受形式上的婚姻,但是不能接受顾迟溪这个人。她们之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的鸿沟留下的伤痕抹不掉,只能尽量不触碰,但它永远在那里。
即使她容易心软,有这三个条件做前提,她也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感情。
一年后,无债无情满身轻。
温柠盘算得很好。
“我也有条件。”顾迟溪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挑眉道:“什么?”
顾迟溪目光深深,“我们必须住在一起。”
“”
“那不就被别人发现了吗?”温柠急道,下意识抽出了,连带证件也攥得紧紧的。
一旦同事知道了她们的关系,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但人言可畏,将来公司里少不了关于她们的八卦。无论她做什么,都要跟顾迟溪捆绑在一起。
光是想象就觉得窒息。
这话一落,空气迅速冷寂。
顾迟溪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动了动指尖,蜷起来,声音低沉:“不会的。”她将温柠的和证件捉回来,“有任务的时候,尤其早班和红眼班,你就跟我住酒店,离公司近,方便。休息的时候,我们就住你家。”
“你放心,酒店我包了一整层,套间卧室随便你挑。天和湾我不会经常去,去之前会先和你。”
她越声音越低,有妥协的意味。
温柠又心软了。
这人一贯强势,稍微放低些姿态,便处处透着惹人怜惜的气质。尤其当她想到,所有温柔和脆弱只有自己看得见,心口就止不住酥酥麻麻的,一点也扛不住。
一面觉得是装深情,一面又很吃这套。温柠陷入了自我纠结。
“好吧。”她勉强应道,低下头。
顾迟溪紧绷的神经才放松,见她眼睛有点泛红,心又提了起来,脑里一阵胡思乱想,“柠柠,是不是觉得委屈?”
“没有。”温柠连忙摇头。
顾迟溪思忖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
“愿意。”
温柠打断她的话,笑了笑,狭长的桃花眼微眯起来,“既然要合作,就得拿出诚意,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也能答应你的条件。”
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之间只剩下纯粹的利益,她不该再把过去的感情掺杂进来,与其兜兜转转反反复复,不如从一开始就想明白,下定决心。
等到偿清债务,她就是自由的鸟,天空那么大那么广,想爱谁就爱谁,然后彻底从顾迟溪的影子下走出来。
顾迟溪凝神望着她,乌黑的瞳仁里柔光闪烁。
“你证件带了么?”温柠避开那目光,四处张望。
“明天吧,”顾迟溪弯着嘴角,抬勾起她耳边碎发,“今天我这边还有点事,等明天上午我去接你,记得穿白衣服。”
那缕碎发被掖到耳后,她动作轻柔,心翼翼,如同爱抚温顺乖巧的猫。
温柠迟疑了几秒,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
顾迟溪转身走到桌子另一边,从自己包里翻出一张纸,回到温柠跟前,捉起她的放进去,“我先兑现承诺。”
那是一张支票,大写着“叁仟万元整”。
底下印着两个红章。
温柠一愣,“你知道我会答应?”
所以早就把支票准备好了?
“不,”顾迟溪摇头,“我只是早做准备。”
“”
温柠盯着大写后面那一串零,反复咂摸,心情莫名沉重。
好像并不吃亏。
三千万买她形式上的一年,到底还是太贵了,她都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其实,就算没有这所谓的“答谢”,她也会帮顾迟溪这个忙,拿了“礼”反倒显得被动。
可是钱已经送到了面前,她实在抵不住这份诱惑。
“柠柠?”顾迟溪轻声唤她。
温宁抬起眼,挑了下眉,:“就不怕我拿钱跑了?”
以为柠柠识破了“谎言”,顾迟溪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的,脑里思索着如何圆过去,或是解释,却没想到虚惊一场。她抿着唇笑了笑,嗓音绵绵:“那我就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温柠偏过脸,避开顾迟溪过于直白炽热的目光。
“没事我先走了”
她落荒而逃。
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办公室大门开了又关,顾迟溪站在原地,闻着空气里残留的那股香味,许久才回神。
后知后觉,复杂的滋味淹没了她。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温柠提的条件却给她来了个措不及。
前天她还在懊恼,自己会不会太鲁莽,不应该直接提到钱,而是先把证领了,还债的事情等到过些日子再。但这么做的后续可操作性无法预估,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一年内把旧事解决,更没有信心温柠会在一年内放下芥蒂,原谅她。
届时她拿什么理由服温柠接受她替她还债呢?
直接打旧情牌,会勾起过去不愉快的回忆,简直是往伤口上撒盐。倒不如直白些,一开始就明着。
这等同于卖身的合作,也许会让柠柠心里不好受,但阵痛总会过去。
没有了债务,温柠才能飞得自由,活得轻松。
即使付出的代价是两人之间彻底沦为利益交换关系。
想到这里,顾迟溪闭了闭眼,叹口气,绕过办工作坐回皮椅上,食指轻揉着眉心。
她也不想这样
可是那天太着急,太迫切,遇到与柠柠相关的事,便什么都乱糟糟。
幸好,她赌赢了。
室外日头毒辣,没有一丝风,空气也是烫的。
温柠逃似的快步走出大楼,迎面遇着了人,险些撞上去,她顿住,对方也停下来,两人视线交汇,皆是一愣。
是万思琪。
想到前段时间的不愉快,温柠理都没理她,撇开脸,抬腿就要走。
“温长!”万思琪拉住她胳膊,“等一下”
温柠皱眉,冷淡道:“有事吗?”
“我——”万思琪欲言又止,转头四处张望了会儿,“你出来。”
她拉着温柠躲到旁边的树荫下,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松开了,略有些尴尬地看向温柠,:“温长,我想向你道个歉,就是上次的事情误会你了,对不起。”
温柠讶然,脸色稍稍缓和,“你查到举报的人是谁了?”
“嗯。”
万思琪点点头,咬牙切齿道:“是我室友。”
乘务员当中有不少是外地人,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相熟的关系好的便会约着合租,一来是同事比较安全放心,二来互相之间有共同话题,不至于寂寞。
然而谁能想到昔日里关系最好的人竟会在背后捅刀子。
温柠冷不丁想起上次顾迟溪的话,隐隐感觉到其中或许有联系,试探性地问:“怎么查到的?”
“起来有点奇怪”万思琪喃喃道,“这个月初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让我心室友害我,当时我一脸懵逼,然后拨了那个号码,居然是空号。”
温柠:“”
“真的吓我一跳,莫名其妙的,还以为碰到了鬼呢。然后那段时间我留意了下我室友,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觉得应该是有人恶作剧。”
再之后,大概上周二,万思琪临时和人换班,去了趟医院,回来时,听到室友在阳台跟人语音聊天,聊到举报她的事,笑得特别大声。
她至今记得室友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十分生硬地问了一句:你今天不是有班飞?
然后两人撕破了脸,掰了。
只因为室友没通过头等舱考试,而万思琪今年刚过,时费比她多十一块钱。
经过举报那事,万思琪又被降回了普通舱。
她一面气得要命,一面后悔自己莽撞,冤枉了温柠,不分青红皂白把温柠包庇她的事情抖落给领导,害得对方被停飞半个月,白白损失了钱。
虽然飞行和乘务属两个部门,但工作上交集颇多,无端端与人结下梁子也不好。
万思琪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委屈兮兮地看向温柠,双合十冲她鞠躬:“温长,真的对不起”
温柠正走神。
事情发生在上个月底,顾迟溪来找过她,当时答应了她不会管这件事,随后月初万思琪收到了神秘短信,接着就抓室友现形。一连串的前因后果,她很难想象与那个人无关。
短信会是顾迟溪发的吗?
除了部门领导和顾迟溪,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举报者是谁,前者与她非亲非故,显然不可能管闲事,思来想去只有顾迟溪会这么做。
“温长?”万思琪喊她,“这事怪我,没有弄清楚就”
温柠恍然回神,摆摆,:“算了,都过去了。”
“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不用。”
“那——”
这姑娘还想什么,温柠不愿再纠缠下去,借口道:“我约了朋友,赶时间,就这样吧。”她转身往停车场走。
整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大家八卦几天后散了,温柠损失的钱也被顾迟溪用另一种方式补了回来,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大影响。倒是她发现了更微妙的事情——顾迟溪始终有意无意在帮她。
先是神秘短信,后是两万块包车,做得心又克制。
温柠坐进车里,打开空调,把那张支票拿出来,就着停车场冷寂的灯光细细看了几遍,一时百感交集。
这些时日,她嘴上着不在意顾迟溪当年离开,内心却仍留有执念,那人轻飘飘一句“读书”的解释完全不够,她是不信的。
她做不到主动开口去问,那样显得她好像有多在乎。
现在,两人彻底变成利益合作关系。
如此也好,给了她一个彻底断掉念想的理由,不必再执着于过去,执着于解释,这般长时间给自己催眠下去,不定她就真的能从心结中走出来。
第二天,温柠早早起了床,洗漱收拾,穿了件白衬衫,随意搭配一条热裤,坐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她的脸很清瘦,下颚线骨感分明,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睛像含着露水的玫瑰,微光闪烁,眉目间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感。
她给自己化了素颜妆,浅咖色的眉,细细的棕色内眼线,淡到近乎透明的蜜桃唇釉。
吃早餐时,温柠给姑姑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过两天就把钱打过去。
姑姑一听是五十万,不肯收,只借十万,温柠好歹,连哄带骗,劝了许久才劝服姑姑,她的心也安定下来。
与以往不同,这次不是暂时的安定,而是尘埃落定,终于能躺下休息的感觉,从身到心都是轻松的。一顿早餐吃得比这几年里任何一天都要舒适从容。
九点,温柠接到了顾迟溪的电话。
“柠柠,我到门口了。”
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总像是怕吵着她,温柠听着,心不由自主提起来,莫名紧张,“好。”
她挂掉电话,拎着包去穿鞋,打开门那一瞬间,她回头望了眼屋子,今天她从家里出去是单身,等到回来就是人妻了,有些感慨和不舍。
走出大门,穿过院子,一辆蓝色轿车停在外面。
车后排的门打开,顾迟溪下来了,她也穿着白衬衫,款式中规中矩,黑直的长发披散在肩后,脸上化了淡妆,唇色比温柠的要稍微红润些,她沉静的黑眸里映出温柠的身影,起了一丝波澜。
“柠柠——”
她弯起嘴角,迎上前。
温柠的目光却落在车子上,打量一番,疑惑道:“你换了车?”
“嗯,”顾迟溪牵起她的,“听你的,排面。”
“”
温柠早就把自己过的话忘在了爪哇国,这会儿经人提醒想起来,顿觉尴尬,她抿了抿唇,抽出,一言不发去开副驾门。
“我们坐后面。”顾迟溪拉住她胳膊。
“哦。”
车子内饰是清新素雅的米白色,后排两个座位之间摆放着一对牵的熊娃娃,温柠多看了两眼娃娃,待顾迟溪上来,立刻移开了目光,低头玩。
“范,去民政局。”顾迟溪对司。
“好的。”
离开了天和湾,路上车子渐多。
温柠刷了会儿微博,没看到什么新鲜话题,放下了,一抬眸,余光察觉到顾迟溪在看自己,脖子僵了僵,佯装自然地转向另一边,看窗外风景。
车里寂静,冷气开得很足,温度却好像无形中升高了,她抬拂了拂头发,指尖蹭过自己的脸,有点热。
许久,身旁的目光收了回去。
温柠暗暗松口气。
“证件都带了吗?”顾迟溪突然问,视线又扫了过来。
温柠只点头,没看她。
知道的两人是去结婚,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离婚,彼此间不话,连眼神交流也没有。冗长的沉默,气氛越来越尴尬。
“对了,”温柠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道,“昨天我在公司碰到万思琪,她跟我道歉,知道了举报的人是她室友。”
顾迟溪微怔,感受到身侧投来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嗯?然后呢?”
“你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温柠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
顾迟溪向来冷淡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在温柠面前,她很难伪装,压不住的情绪流露出来,轻易就被看穿。
有关系。
她不想让温柠知道自己参与了其中,毕竟上次答应过不管这事,便含糊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就回答我有没有。”温柠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一点奶凶奶凶的。
“有。”顾迟溪知道瞒不住,索性承认,以为温柠生气了,她忙抓住她的,安抚地揉着,“万思琪了什么?”
她老实认怂的样子让温柠忍俊不禁。
简直与昨天在会议室里看到的顾总判若两人。
温柠憋着笑,强行板起面孔,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短信是你发的吧?”她挑眉问。
顾迟溪垂下眼,拇指探入她的掌心,打着圈,细细抚着上面的纹路,半晌,点头道:“是我用络虚拟号给万思琪发的,本来我没指望能起作用,只是给她提个醒,碰一下运气。但是没想到她自己撞破了”
到这里,她心虚地瞥了眼温柠,语气愈低弱。
“我答应过你不管这件事,但没有做到,是我食言了。我还是不想看到你受委屈,那比我自己被冤枉还要难过。”完抬眼,眸光深深地望着她。
她五官清冷深邃,透着禁欲疏离的倨傲感,眉目间却充盈着无限温柔,眼神脉脉含情。
温柠心一颤,被那双深沉的黑眸攫去了魂,激烈的电流淌过,一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她头有点晕,身子也感觉到塌软。
车内骤然陷入了安静,充斥着深长的呼吸,杂乱的心跳。
蜜桃色的唇近在咫尺。
突然,温柠转开了脸,哂笑道:“幼稚。”
“”
“你没必要为这种事大动干戈。”她冷淡道,看向窗外,窗户玻璃映着她脸上酸涩的笑,她的睫毛颤啊颤,眼睛眨得飞快。
顾迟溪神色失落,握紧了她的,:“与你有关的每一件事,对我来都不是事。”
温柠眨眨眼,抿紧了唇。
虽然事情与顾迟溪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是好歹这人帮了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声谢谢。她嘴唇张开又合上,心里是感谢顾迟溪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不出口。
许久,温柠淡淡地哦了声,不痛不痒道:“是你自己要管的。”
轻挑秀眉,微抬着下巴,嘴半噘——窗户玻璃上映得清晰,活脱脱一副死傲娇的样子。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顾迟溪不由得翘起了唇角,哄宠的语气:“是,我心甘情愿。”
性子还是没变。
她拇指缓缓揉着温柠的心,停了片刻,心翼翼地梳开她五指,将自己的交错扣进去,勾住那根拇指。
温柠缩了缩,想收回来,却被扣得牢实。
“松!”她转头瞪眼。
顾迟溪立刻松开。
——嘁。
怂死了。
还老总呢。
温柠腹诽一番,心情格外好。
到民政局登记的同性伴侣很少,不用预约,走流程非常快。
拍照的时候,工作人员要求两人靠近些,顾迟溪怕温柠别扭,主动偏头,但没想到温柠也很配合地凑过来,她们的脸猝不及防碰到一起。
温柠:“”
顾迟溪:“”
两人十分淡定且默契地分开了一点。
拿到结婚证,温柠看着里的红本本,内心没有半点起伏,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任务,有了交代,过后的事情再与自己无关。
走出民政局那一刻,她仍有点恍惚。
这样就结婚了。
没有花车,没有婚礼,没有祝福。
身边的人是梦里那个人,自己的心却不是梦里那颗心,人生中最让她充满美好幻想的事情就这么仓促过去,不免觉得遗憾。
她低着脸轻叹,胡乱把证件塞进包里。
顾迟溪留意到温柠的动作,不由攥紧了里的红本,嘴唇微动,她大概知道温柠在想什么,其实那也是她心里所想。她也想要神圣浪漫的婚礼,想要亲朋好友的祝福,想要温柠的心。
但是,两人目前仅为合约关系,连领证都不过是走流程,那些美好的东西只能想象。
七年前她就把柠柠的心弄丢了。
“走吧。”温柠拉开车门坐进去。
顾迟溪心细致地将结婚证放好,上了车,见温柠闭眼靠着椅背,斟酌道:“柠柠,要不要跟我去酒店看一下?”
“可以。”
车子缓缓往罗兰国际驶去。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顾迟溪爱上了住酒店,各式各样的套房,比家里更舒服,更有安全感——在她暂时没有买房自住的打算之前。
一个人,住哪里都是住,只要能远离母亲。
酒店很大,几栋高高低低的建筑相互毗邻,大堂侧面的门里有一部vip电梯,专人看守,顾迟溪带着温柠进去,直达最顶层。
门打开,外面是清冷空旷的大厅。
典型的英式田园风格,随处可见清新雅致的碎花装饰,色调多为素白和奶绿,通透而舒服,墙面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角落里还有一台老式钢琴。
顾迟溪把这一整层都包了下来。
穿过大堂,推开滑门,后面是客厅,两侧分别是主卧、次卧、衣帽间、浴室等,另一头还有其他功能性房间,不常用。
“柠柠,你觉得可以吗?”顾迟溪简单介绍完,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温柠。
温柠扫视一圈,觉得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就是个很正常的大套房,时候她和爸妈出去玩经常住,但这里的设计风格很吸引她,显得不像酒店。
工作使然,她也经常住酒店,几乎不“挑食”。
“不喜欢吗?”
顾迟溪见她愣神,以为是不满意,思虑片刻道:“那我们先住天和湾,有空一起去离公司近的区看房子。”
“就这儿吧,挺好的,”温柠摇摇头,伸了个懒腰,“不用买房子,反正一年后就离了,浪费,也省得我分你财产。”
虽然两人是合约婚姻,但终归有法律效力,她已经拿了人家那么多钱,离婚的时候要是再分一笔,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能省事便不麻烦。
从现在开始就要严格遵守“合约”的条款。
顾迟溪怔愣,眸光忽而黯淡,扯了下嘴角,转移话题道:“日常用品我都准备好了,你挑一间房,今晚就可以过来住。”
“明晚吧,我后天的班。”
“好,”顾迟溪点头,“那我跟你去天和湾。”
温柠:“”
她抿抿唇,挑了下秀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伸指了指左侧的主卧,“你住这间?”
“嗯。”
“我住对面。”温柠走向右侧的次卧。
单单一间卧室就很大,沙发桌椅阳台样样齐全,一米八双人床,上面铺着崭新的淡紫色床单被套,床头甚至备好了数据线。温柠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拉开衣柜,里面挂着一排还没拆吊牌的衣服。
她愣了愣,随拿一件出来放在面前比划,差不多合适。
拉开底下的抽屉,满满的成套的内衣。
那人知道她的尺码。
温柠低头看了看自己,脸颊微微发红,耳根子生热。
一夜之间准备得如此齐全,是顾迟溪的风格,一直以来但凡关于温柠的事,她都特别上心。以前温柠觉得这是专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想想只有唏嘘。
看好房间,中午了,两人叫了餐,就在客厅吃饭。
下午,顾迟溪收拾好部分行李,随温柠去了天和湾。
两三点,天上堆积着厚厚的乌云,光线暗沉沉的,有暴风雨要落。
与顾迟溪连夜备好生活用品不同,温柠几乎什么都没准备,所幸一楼客房打扫过,还算干净,她把顾迟溪的行李箱提进去,搬来吸尘器,吸了一遍余灰。
“你就住这间,行吗?”温柠直起背,转头看向顾迟溪,“毛巾牙刷我那边有备份的,或者等会儿你自己买也行。”
顾迟溪站在门口,目光探向隔壁房间,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里面铺着床,有生活痕迹。
她收了视线,没有回答温柠,而是指了指隔壁房,“家里还有别人?”
迎上她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温柠噎了几秒,:“是给瑜住的。”被她盯得颇不自在,稍稍避开,“她有时候会过来玩,在这住。”
顾迟溪看着她不话。
黑沉的眸里含着亘古不变的冰,好似风雨欲来。她险些没藏住自己的情绪,默了片刻,压下去,声音淡淡地问:“她经常来么?”
“一个月三四次吧”温柠低着脸,有些心虚。
自从上回两人意外碰面,那股交锋的火药味儿浓浓掀起,她就好像莫名其妙卷入了漩涡,被两种无形的压力同时拉扯着,夹在中间十分难受。
都怪这人偏执。
她想。
顾迟溪垂下眼,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修长的指勾住她的,“结婚了,应该睡在一起。”
“合约而已,”温柠甩开,“再,谁规定结了婚就不能分房睡?”
“柠柠——”
顾迟溪追着寻她的。
温柠把背在身后,退了两步,那人不依不饶,她一时恼了,冷声:“不住拉倒,睡大街去。”
这栋房子只有五个房间,楼上两间分别是温柠的卧室、温柠爸妈生前的卧室,楼下三间,一间书房,两间客房,其中一间是给偶尔来玩的何瑜留着的,就只剩下一间空房。
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迟溪身子一僵,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以前每每来温柠家,她们都睡一个被窝,从到大,没有一次例外,如今她以温柠妻子的身份搬进来,却只能睡客房。楼上楼下,相隔好比天堑,中间是一道叫做“七年”的鸿沟。
她垂下眼,没再话,悬在半空的缓缓收回来,推着箱子走到衣柜边,蹲下,默默地整理行李。
室内只余下一片无言的尴尬。
温柠看着她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软塌塌的,不是滋味,有些懊恼自己话得太过,但又不好意思主动道歉,就这么僵杵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拿东西。
她搬着吸尘器出去,顾迟溪叠着衣服的顿住,眼底泛了点酸意。
不一会儿,温柠又进来了,把一串钥匙递到她面前,“金色是开院门的,银色是客厅大门的应急钥匙,密码50,密码锁如果出问题,就用应急钥匙开门。”
顾迟溪接过钥匙,没话。
温柠:“”
——嘁。
还跟她赌上气了。
至于么。
幼稚!
“衣柜我消过毒了。”温柠好心道,偷偷瞄了一眼箱子内。
衣服、香水、洗护用品、电脑、鞋子很寻常的东西,像旅游一样。
顾迟溪动作慢条斯理的,低低应声:“嗯。”
“地我拖过了。”
“嗯。”
“昨天刚打扫的。”
“嗯。”
“床单被套我等会儿给你拿,新的。”
“嗯。”
“”
温柠啧了声,有点无奈,偏又拉不下脸道歉,绞尽了脑汁,终于扯起话题:“你跟你妈妈了结婚的事么?”
顾迟溪眉心微蹙,“还没有。”
“用不用跟她见面?如果她问起来的话,我们”
“不用,”顾迟溪轻声打断,“我给她看结婚证就可以了。”
“哦。”
两人都蹲在地上,尴尬杵着,温柠实在想不到能聊什么,正欲找借口离开,顾迟溪忽然开口:“晚上我有个饭局,大概八九点回来。”
“哦。”温柠眨眨眼,“不用跟我,你想怎样就怎样。”
顾迟溪抿住了唇。
一场暴雨落下来,到夜里九点多才停。
卧室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温柠洗过了澡,抱着窝在沙发里跟何瑜聊天,下过雨的空气有些凉,她没关阳台的玻璃滑门,任由湿润的微风吹进来。
聊得正开心,外面传来车子驶近的声音,温柠起身探出视线,看到那辆熟悉的蓝色宾利停在门口,顾迟溪从上面下来了,它调头离开。
她屏住了呼吸。
院门开了,关上,接着客厅大门发出密码锁的“嘀嘀”声。
温柠低头看了看时间。
九点半。
夜色黑沉,冷白的路灯凄清,红砖房子静静伫立在黑暗中,窗户里漏出一丝微黄的光,人坐在窗边凝神。
她忽然有了一种等待晚归家人的感觉。
下午顾迟溪离开后,温柠顶着暴雨去了一趟商场,按那人的大致喜好买了些生活用品。虽然她知道顾迟溪平常不用开架的东西,但是结婚仓促,一时没有准备,凑合凑合是可以的,就当做是自己话太过的道歉。
以后,她们就这样互不干扰地生活了。
温柠轻叹,低头回复了何瑜的消息,这会儿觉得有些热,她关上滑门,拉起帘子,把空调打开。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许是没习惯家里有人,温柠吓了一跳,直愣愣僵在原地,盯着门看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去开门。
顾迟溪站在外面,冷白的脸在灯光下似玉般光滑,眉眼间带着倦意。
“怎么了?”温柠问,视线扫过她里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顾迟溪眼神略显为难,:“楼下厕所太大了,我不习惯,能到楼上来洗澡吗?”
“”
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
明明以前没有啊。
温柠没多想,楼上楼下洗澡都一样,遂点头道:“可以啊,随便。”
顾迟溪转身进了隔壁浴室。
房间隔音效果尚可,温柠关上门,抱着继续跟何瑜聊天,只隐约能听到一点点淅沥的水声。聊着聊着,她躺了下来,眼皮子有点打架。
——笃笃笃
又一阵敲门声。
温柠霎时清醒,爬起来开门。
“又怎么了?”
“没事做,找你聊聊天。”
顾迟溪穿着半透明的吊带睡裙,刚洗完澡,她脸颊泛着微|醺的粉,乌黑蓬松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后,褪去了冰冷的疏离感,显出几分温婉柔和。
温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喉咙滑动了一下,故作冷淡道:“不想聊。”
“我一个人害怕。”
“”
那你平时独自住酒店一整层就不害怕?温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好吗?”顾迟溪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柠柠最吃这套。
温柠脑子里一嗡,控制不住地心软了,但又不肯完全妥协,纠结了会儿,:“最多只能待二十分钟。”
“嗯。”
“进来吧,去沙发坐。”
她侧身让开,顾迟溪像听话的乖宝宝一样,老老实实走到沙发边,规规矩矩地坐下,不乱动。
温柠拿起坐到床上,自顾自刷微博。
她今天穿的保守款睡袍,从脖子垂到膝盖,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纸白的腿,脚踝清瘦,柔雾般的灯影下透着莹润感,微光滢滢。
顾迟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温柠刷微博投入到忘记了时间,等到困意袭来,打了个呵欠,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不走?都半时了。”她放下了,起身要赶人。
顾迟溪脸色黯然,坐着一动没动。
温柠无奈道:“我要睡觉了。”
“你先睡,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那你要是不走呢?”
顾迟溪抿唇不语,神情间透出一种病态般的偏执。
快一十点了。
温柠今天早起,没睡午觉,这会儿困得不行,实在受不住,没好气道:“随便你。”
她又躺回去,卷着薄被翻了个身,伸“啪”地按下了床头开关。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空调悠悠地吹出冷气,阴阴凉的,一点橘黄色光幽幽地亮。顾迟溪静坐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像从中剥离出来的影子,她视线所到之处尽是黑魆魆的,只隐约能看清床上拱起的模糊的轮廓。
死一般静谧,耳朵里嗡嗡微鸣,任何轻细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传来均匀冗长的呼吸声。
顾迟溪站起来,走到床另一边,掀开薄被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