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温柠心里有一道坎,跨不过去。
她可以接受顾迟溪的好,接受顾迟溪的温柔,但就是无法真正接受顾迟溪这个人。往事在心里烂了太久,生疮流脓,伤口不能自行愈合。
那是一种朦胧的感觉,流淌在心间的复杂滋味,由不得她。
但她的身体——
火已经烧了起来,火势难控,她像一块被煎烤至六七分熟的鱼肉,毛孔都滋滋叫嚣着,承受千百倍难捱的折磨,身心不能统一。
“柠柠,”顾迟溪嗓音绵|软,臂搭在温柠腰|上,“姐姐想”
她的唇贴在温柠的耳朵上,吹出饱含诱|逗的热气,一阵阵,好像看破了禁锢下蠢蠢欲动的疯狂,主动覆上去。
温柠投降了。
“嗯,很诚实。”
床是温暖的水,她在水中浮沉,她梦见自己回到二十岁生日那天。
香甜诱人的蛋糕,五彩斑斓的蜡烛,姐姐的脸在滢滢烛光中若隐若现,微笑望着她,那目光含情脉脉,而不是隐忍着什么的样子。
“姐姐——”
“嗯?”
“我还想要一个礼物。”
“什么?”
“你。”
“好。”
在梦里,顾迟溪答应她了,画面一转,烛光拉长了两道重叠的人影,投映在纸白的墙面上。空气里充斥着深|长的呼吸,杂乱的心跳。
蜡烛渐渐消失了。
温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心好像飞了起来,她一只攥着枕头,朦胧中看见顾迟溪伸拉开了床头柜,拿出一个盒子。
与上回一样。
她知道那是什么。
可她从来不记得自己往床头柜里放过那东西。上次酒后羞恼,忘记了这回事,之后也没翻动过抽屉。
“你你怎么”温柠咬着牙哼唧出声。
顾迟溪低眸吻了吻她的唇,耳边轻语:“我买了很多。”
完打开盒子,取出长条状的包装袋
d539次航班不构成事故,但属于“事故征候”,新闻发酵得很快,没两天就传遍了全,圈内也在讨论。
因没有人员伤亡,起初大家只以为是普通的械故障,热度散了便散了,后来有业内人士写了一篇文章,从技术角度剖析事件的隐藏危险性,又引起了讨论。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惨不忍睹的发动照片让人心有余悸。
友夸赞组的同时,“不心”把温柠的微博扒了出来。
有些猥|琐男在她微博底下评论:
[想打女神的飞]
[女司哦]
[妹妹要男朋友不?]
温柠不堪其扰,注销了微博。
她翻看新闻评论,找到一条当事航班的乘客发的:[我就在这班飞上,中间突然颠了一下,然后啥感觉没有就要备降,一脸懵逼,但是这个发动也太吓人了吧哈,谢谢谢谢长]
一直沉浸在自责中的温柠,看到这条评论,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调查组把报废的发动带回了公司,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座舱通话记录仪和“黑匣子”,安监部、航材部、务部和飞行部联合展开调查,华南管理局的领导象征性过来走了一圈。
这期间,原财务总监康华接替了邹鸣成为新的运营副总。
下午,事件调查会议,温柠和姚副都去了。
会议室内,各个部门的领导差不多到齐,顾迟溪坐在圆桌一侧,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温柠一进来,她视线扫过去,眸色愈深。
温柠望着她,心头猛跳,接收到了眼神示意,缓步走到她斜前方的位置边,坐下。
背后有火在烧。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好像偷|情一样。
“开始吧。”顾迟溪低沉的嗓音从后面传过来。
温柠绷紧了。
技术部的同事开始播放音频,这是从座舱通话记录仪内导出来的,重现当时驾驶舱的所有对话,先判断飞行员的反应和决断是否有问题。
音频从地面推出阶段开始录,前半部分都是飞行员与塔台之间的通话。
直到那一下子猛烈的颠簸
[我来操控。]
[好。]
[收光左发油门,倒数三十秒,重启。]
[挂00,联系管制,备降城场。]
从始至终,温柠和姚副没有一点慌乱,声音十分冷静。另一个飞行数据记录仪也开始重现当时飞自身变化的轨迹。
顾迟溪安静地听着,冷淡的眉目掀起一丝起伏的波澜,右掐住了掌心。
她看向温柠的斜侧背影。
温柠感受到左后方灼人的视线,忍不住偏了一下头,假装看天花板,随后,那视线收了回去。
上完证据,接下来是事件调查结果。问题出在发动挂架上。
挂架是连接翼与发动的一个配件,d539在一万两千米左右的高度巡航时,挂架突然裂开,高速状态下金属碎片割破了整流罩,还有一部分溅落到发动内部,损伤了涡轮叶片,导致失效。
在随后的飞行中,开裂创口越来越大,发动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翼上设有许多至关重要的系统和部件,譬如控制飞转向与升降的液压系统,又譬如存储航空燃油的油箱,辅助飞减速的襟翼等。假使发动掉落,有一万种可能性让d539凶多吉少。
也许高空失速解体,也许漏油过多导致燃料不足坠毁,也许落地冲出跑道爆炸。
温柠心知肚明,听得背后冷汗直流。
那架飞的注册号是b-5,负责为它更换发动以及重装配件的定检哥:“b-5上个月十二号进库检修,十六号准备更换一号发动,但是当时航材部反应配件不够,少了四百套,让我们再等等,二十二号保险栓到了,二十七号螺孔到了,这个月五号才等到挂架。”
“组装好之后外观一切正常,测试也正常,然后才投入运营。”
温柠皱眉道:“可是那条缝看起来比正常情况下的大,你们一开始都没有发现吗?”
“装上去的时候没问题啊,就是崭新的,后来运行了两天,没有组反应过故障,检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问题,所以就——”定检哥叹气道,他当着众多领导的面话,心理压力极大。
温柠倒是丝毫不畏惧。
有人给她底气。
室内陷入沉寂,气压稀薄了几个度。
有人低着头,有人互相对视,有人余光瞥向老总,到了眼下看似要互相甩锅的地步,谁也不敢话。
务部的林总监抹了把汗。
纵观国内整个民航圈,每次出什么事,十有八九是务背锅——这次即使不背大锅,锅也跑不了,索性认命。
顾迟溪半垂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开口:“补入的四百套用在了哪几架飞上?”
她看向务部那位。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响,质检中心的人进来了。
他中拿着文件,目光扫了一圈,全是领导,一下子不知道该把东西给谁。顿了两秒,走向航材部那位,“周经理,这是九月份新入库那批航材的质检报告,上面是前一千六百套,底下是补入库的四百套。”
在场的人除了温柠之外,都知道上个月航材失窃的事。
周经理翻了几下,脸色微变,连忙双送到顾迟溪面前,“顾总,您看看。”
质检报告显示,同批次一千六百套航材没有问题,而失窃案之后补足的四百套航材是不合格的劣质品,有些是打样,有些精度不够,还有些没通过各类耐受测试。
就这样进入了航材库,被安装到飞上。
顾迟溪微眯起了眼。
上回航材失窃案,康总监被陷害,事情后续她没有再调查,不了了之,为的是等背后那条大鱼的下一步动作。没想到,这一步不在强jn案,而是落到了这里。
一旦劣质航材被大规模安装上飞,在天上出现各种无法预测的意外,幸运些是“事故征候”,不幸就直接酿成严重事故。组训练得再好,处置再及时,也架不住硬件接二连三出问题,基数越大,发生惨剧的概率就越大。
航空公司的飞安记录很重要,如果接连发生严重事故,不像国营航司有后台撑腰,就只能关门大吉。
这背后做脚的人是想要公司死。
“顾总”务部林总监把笔记本电脑放到她面前,“这是九月份以来所有的维修记录,那四百套航材没用完,还剩三百多套,后面有用到的飞的注册号。”
顾迟溪视线一转,修长的指轻点着触摸板,逐页浏览。
在第二页看到了b-5。
她想起失窃案那几天,亲自下到定检库,看见一架注册号为b-5的320飞趴在角落里,当时发动已经被拆了下来,在等待配件。
偌大的会议室里针落有声。
——啪!
顾迟溪把质检报告往桌上一摔,冷声道:“这些飞全部停场入库,大检。”
众人惊得激灵。
温柠着实吓一跳,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往后看,她转头,望见顾迟溪阴寒如铁的脸色,望进去那双愠怒的眼眸
她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的火。
是啊,这是很严重的事,怎么能不生气呢?她知道。
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温柠心里酸酸的。
因为她。
事情的主要责任最终落到了采购部和航材库头上,两方互相甩锅扯皮,上回失窃案之后的整改犹如过境季风,呼啸后便散了。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报警。
顾迟溪先行离开了会议室。
明天她要去首都出差,傍晚五点的公务,没有时间耗在旁观无意义的推诿上。选择报警后的这段时间,只能等。
“谭——”
回到办公室,顾迟溪接过秘书整理好的文件,脸色缓和下来,一边翻一边对谭佳:“让环亚航材的张总后天下午过来一趟。”
那是环亚航空旗下、当初被她卖掉百分之四十股权的子公司。
“下午几点?”
“三点,办公室。”
“好的。”
谭佳点点头,话才落,一阵敲门声。
她去开门,看到罗谦站在外面,“罗副总”笑了笑,识趣退出去,带上门。
男人大喇喇地走进来。
顾迟溪坐在办公桌后,抬了抬眼皮,淡声问:“补航材配件的采购单据,最后是你签的字?”
“是,”罗谦明显一愣,“怎么了?”
“按流程应该给我过目。”
“您平时忙,这只是事,如果什么都要您亲自定夺,岂不是白养着我们这些人。”男人宽和地笑了笑,他虽年近半百,但有一副清俊儒雅的皮囊,看着舒服。
但就是太舒服了,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顾迟溪勾勾唇,不答,低眸扫过文件签了字,“什么事?”
“邹鸣回不来了。”罗谦直白道,口气与方才全两样。
她笔尖一顿,嗯了声,头也没抬。
继续翻看下一份。
罗谦打量她神色,坐下来,“您认为康华能接替邹鸣?”
“他完全能够胜任。”
“没错,不过倒不是最合适的。”他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挺直了腰背,半身微微前倾,右胳膊肘抵在椅子扶上。
焦躁的坐姿。
顾迟溪签字的顿了一下,笔尖悬停几秒,落下去,不痛不痒地问:“你觉得,谁最合适?”
“飞行部的那几个,都可以。”
“噢?”
“我们这个行业,飞行员是主心骨,邹鸣就是飞行员出身。康华是管财务的,放到运营副总这个位置上挺勉强”罗谦了很多,语调愈快,接下来却被打断了。
“我记得你也是飞行员出身。”顾迟溪抬眼看着他。
那目光深沉,令人难以揣摩。
罗谦突然不语。
“对了——”顾迟溪轻挑秀眉,把话题绕开,“江城基地的项目先缓一缓,延期到明年夏天。”
“为什么?”
“事情太多,要抓主次。”
“但是已经在审批了。”罗谦不明白她这是做什么。
顾迟溪盖上笔帽,漫不经心地:“暂缓。康华接了邹鸣上开立新航线的项目,你可以去帮忙。”
“”
片刻后,罗谦离开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上回自己画的图,用红色水笔填满了河里的一条胖头鱼。
四点过二十分,该出发去场。
顾迟溪把画收好,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她抬头,温柠走了进来,站在门边望着她。
“柠柠?”
她的眼底冰雪消融,流过春水。
温柠抿抿唇,反合上门,直接绕过办公桌到她面前,一屁股塌坐在桌上,随口问:“几点飞?”
“五点。”顾迟溪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
“哦。”
她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样子。
坐了一会儿,觉得别扭,还是站起来,靠在桌边。
“怎么了?”顾迟溪起身抱住她。
温柠低着脸,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垂下去,声音比它更低:“开会的时候他们在争论什么上次航材被偷,是怎么回事?”
顾迟溪胳膊一僵,习惯性地想没什么,却被温柠下一句话堵住。
“你瞒着我也没用,我可以去问别人。”
“”
“嗯?吗?”温柠抬起脸。
看着她誓不罢休的样子,一股倔劲儿,顾迟溪感到有些无奈,叹口气,老老实实把上次康总监被陷害的事了一遍。
温柠的头又低下去,她沉默,眉心微蹙起,不知在思考什么。
“柠柠?”
顾迟溪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揉搓,她的脸颊透出莹|润的粉白色,情不自禁想要吻上去,她突然声嘟囔:“难怪你会觉得邹副总也是被陷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温柠彻底能理解了。
就像自己,七年前绝望过一次,很害怕七年后又绝望一次。
但是,两件事情的性质根本不一样。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为什么顾迟溪会那么敏感呢?难道对下属有很深的感情?显然不可能。
除非
有其他原因。
“柠柠,我该走了。”顾迟溪在她耳边轻蹭了蹭,嘴唇贴上去,沿耳廓细细密密地吻了个遍。
温柠打着哆嗦,哦了声,不心跌在她怀里。
“不跟我告别?”
“你又不是不回来。”
此话一落,温柠猛然感觉到心脏被勒紧了,喘不过气。她从顾迟溪怀中退出来,背过身去。
一片无言的寂静。
她竟然能轻轻松松出这句话。
可是,她依然害怕,怕极了。短时间内也许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但长久下去呢?
温柠眼睛有点酸。
“柠柠”
顾迟溪从背后抱住她,滚|热的心口紧紧挨着她的背,“不管我去哪里,最后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完,温柔地将人掰过来,吻住那片唇。
“唔——”
温柠脸一热,闭上了眼。
突然,两声敲门响,谭佳推门而入,“顾总,该”
她愣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