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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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北方某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停坪上刮着刺骨的冷风,务正扛着大扫把清除剩余的积雪,各家飞行员在频率里抢除冰车,吵得不可开交。

    “903,怎么回事啊,还没来?我们都等一刻钟了。”

    “这边还没完呢,你急什么。”

    “先来后到懂不懂?我们先排队的,你一插队的喊什么喊。”

    “嘿,你——”

    频率里乱成一团。

    温柠坐在驾驶舱里听别人吵架,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抢得快,飞已经除过冰,准备推出。

    她最后看了一眼。

    一时前,顾迟溪发了条微信:[等你回来,晚上我们去吃火锅。]

    [好]

    [我飞快点]

    顾迟溪:[起落平安]

    她没再回复,因为要过站检查了。

    不延误,有人等自己回家,是最让她们这个职业的人感到幸福的两件事。

    以前温柠总是不屑于此,觉得矫情,而当身边真正有了一个人,每天等她回家,愿起落安妥,她这只漂泊的风筝从此有了被牵引的线,与那个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忽然间就明白了,更贪恋这份温暖。

    她眯着眼笑,唇角深深地扬起来,把放好。

    滑行推出,准点起飞。

    不知怎么,眼皮一直在跳,左边跳两下,右边也跳,毫无规律,像抽风似的。

    温柠不相信“跳财跳灾”的法,猜测大概是太累的缘故。

    这几天她虽然都飞的白班,但全国各地到处都是雨雪冰冻天气,不好飞,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家,一整天下来总是徘徊在超时的边缘。

    到巡航高度,她揉了揉眼睛,让乘务长送了两杯咖啡进来。

    莹澈的蓝天,雪山般的白云,喝着咖啡,看着景,心情舒适美妙,她甚至与副驾驶开了几句玩笑。

    眼皮依旧跳个不停。

    大约五点,飞抵达洛城场上空,这边正刮妖风,落地有点困难,第一回落不下去,复飞了。

    前面也有几架中型没落下去。

    “长,我们要不要去备降?”副驾驶问。

    今天这妖风的劲儿有点大。

    温柠眼皮跳得厉害,离洛城越近,心也越来越焦虑不宁,不上来什么。她看了眼雷达、油量,:“先兜两圈看看风。”

    向塔台申请盘旋等待。

    管制同意了。

    盘旋耗油,增加成本,温柠不想着给顾迟溪省钱了,绕了大概两圈,风了一阵,后面陆续其他中型成功落地,她连忙申请。

    万幸,这次落了下去。

    一靠桥关车,温柠迫不及待拿出给顾迟溪发消息:

    [我落地了3]

    [你忙完了嘛?我在车里等你还是去办公室]

    收拾完东西,温柠一行人离开飞,上了组车。

    从场到公司短短十分钟的路程里,微信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她去部门交完资料,给顾迟溪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

    温柠皱起眉。

    心猛然往下沉了沉,莫名的焦虑感越来越浓重,胸口闷闷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她按了电梯,上楼,去顾迟溪办公室。

    助理已经下班了,陈秘书还在,一见她来,还没等开口,就笑着:“温长,顾总下午有事出去了,没回来呢。”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温柠边问边打开办公室的门,往里瞅了一眼。

    没人。

    陈秘书摇头,疑惑地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温柠关上门:“那谭助理呢?”

    “昨天出差了,今天应该回来了吧。”陈秘书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温柠点点头,识趣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或许在忙吧

    下到停车场,突然震动起来,温柠以为是顾迟溪的电话,心里一喜,拿起来却看到是谭佳的号码。

    “喂?”

    “温长,你在哪儿?”

    “公司。”

    “顾总出车祸了,在抢救,你快到附二院来!”听筒里传来谭佳急切的声音。

    温柠夹在胳膊下的飞行帽“咚”地掉在了地上,她脸色煞白,颤声:“好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她弯腰捡帽子,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温长——”

    身后下班取车的同事与她打招呼,伸扶了一把,“你怎么了?”

    温柠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推开同事的,提着箱子快步走向自己的车,脚下险些被绊倒,栽了个踉跄。

    上车,指摸到点火键,一下子按歪了,第二下,又歪了,她张着嘴,深吸一口气,第三次终于按下去。

    眼泪也涌了出来

    车子驶出公司大门,险些撞到一个准备过马路的老人,温柠猛踩住刹车,身子往前栽了下,看着风挡外面受到惊吓的老人,霎时清醒过来。

    “怎么开车的哟,现在的人诶,啧啧啧。”老人家嘟嘟囔囔从背后绕了过去。

    温柠惊出了一身冷汗,吸了吸鼻子,抬抹掉脸上的眼泪,继续往前。

    正是下班高峰期,市区路堵。

    一个红灯时间很长的十字路口前排着长龙,温柠紧盯住读秒,心里急躁不已,等好不容易快轮到她了,前车磨磨蹭蹭,一晃又是红灯。

    眼看两边的行人和车都要来了。

    她咬咬牙,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医院,温柠随便抓了个护士问路,在急救室门口看见了焦急踱步的谭佳。

    “温长”谭佳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迎上来。

    温柠僵立在原处,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大门,脑里一片空白,灵魂也好像飞走了,像一尊雕塑。

    雾气漫上眼睛,如同蒙了一层灰。

    视线逐渐模糊了。

    那扇连接着生与死的门,在她眼中虚化了,周围的一切都被按下静音键,她全身的力量仿佛被抽干,下一秒,直直地栽到下去。

    谭佳眼疾快地扶住她,“温长!”

    温柠抽搐了一下,木木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泪,像珠子滚下去,滴在衣服上,上,一滴又一滴,晕开大片湿透的痕迹。

    眼白上的红血丝像要爆开。

    她很快就站了起来,先扶着谭佳,再扶住墙,而后干脆连墙也不需要了。

    她的背挺得笔直。

    如她人那般倔。

    谭佳担忧地看着她,正想话,一位护士捧着份文件走过来,“请问家属来了吗?”

    “是我!”温柠冷静上前,“我是她妻子”

    护士一愣,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把文件递给她,:“请在这里签字。”

    一份同意书。

    温柠接过纸笔,有些抖,颤巍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寥寥笔画,她的肩膀无形中一沉,压上了重担,仿佛将爱人的生命握在中,她忽然庆幸,没想到当初被半哄半骗领来的结婚证,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有这么一天,她能为她签字了。

    可是她更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

    谭佳在旁看着,表情与护士如出一辙。

    不是准老板娘吗?一下子变成老板娘了?什么时候结的婚?她居然不知道?顾总没请她喝喜酒?唉——

    老板人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这是想什么呢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我妻子会有生命危险吗?”温柠紧张地看着护士,极力使得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护士摇头道:“暂时不清楚,只有医生才知道。”

    “噢,谢谢。”温柠垂下了头。

    待护士走远,她转过身,面朝那扇生死之门,静然伫立着,凝了神。

    冷白的光笼罩了她。

    纯黑色的制服修身笔挺,衬得她双腿直长,腰|线玲珑,袖口四圈金边熠熠生光,那背影透着一股冷峻坚硬的气息。

    谭佳看着却有点心疼。

    “温长”她走上前,想些安慰的话,可是自己心里也没底,万一安慰不成反误戳了别人的心,可就罪过了。

    她叹了口气,闭上嘴,默默祈祷。

    温柠抹了把泪,转头看她:“车祸是怎么回事?”

    谭佳如实:“下午警察给我打电话”

    她从外地出差回来,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询问她和顾迟溪的关系,起初她以为顾总卷进了什么案件,然后才得知,顾迟溪在城南路滨水桥发生了车祸,连人带车从桥上掉进了水里。

    当时正好有个施工队在岸边作业,看见车子掉下来,趁着还没完全沉下去,立刻组织救人,报警,打20送人去医院。

    顾迟溪的衣服口袋里装着名片。

    警察联系不上家属,转而联系到了谭佳。那份同意书早就该签的,只是她没有资格,顾总平常不跟家里人来往,她所知道的,唯一与之关系亲密的人,只有温柠。

    从顾迟溪被推进急救室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了,时间越长,明情况越严重。

    温柠捏紧了拳头,心也高高悬起。

    显然,她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温柠站得笔直的身体有些摇晃,肩膀渐渐塌陷,随着时间的拉长,绝望与恐惧一点点涌了上来。

    遗嘱里的字,一个一个跳过她眼前,像催命的魔咒,可怖的预言。

    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也是她最害怕的结果。

    在她那么的时候,整个世界就被顾迟溪占满了,此后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当初生离,几乎要了她的命,她已经因为顾迟溪而“死”过一次,而此刻,若是死别,就彻彻底底真的要她去死那么一回了

    人不在,她要那些财产有什么用?再多的钱也不能换回姐姐。

    顾迟溪不会明白的。

    顾迟溪就是个骗子。

    温柠颓然地蹲了下来,靠着墙,头抵着膝盖,身体一阵阵抽搐颤抖得厉害,眼泪倾泻而出,她紧咬着唇,生生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像一只被人遗弃的猫。

    情绪似乎会传染,谭佳也红了眼,看着实在是心疼,蹲下去,轻声安慰道:“顾总被送来医院很快,抢救抢的就是时间,她肯定会没事的。”

    “嗯。”温柠喉咙里呜咽一声。

    长廊里寂静,偶尔有轻缓的脚步声走过,静得让人耳朵发疼,心里发慌。此刻的温柠犹如惊弓之鸟,对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敏感不已。

    她频频抬头看向大门顶上的灯。

    突然,它灭了。

    温柠蹭地站起来。

    大门打开,一个穿绿色术服的医生从里面出来,温柠连忙迎上去:“医生——”

    “你是?”

    “她妻子。”

    医生点点头,拉下了口罩:“一切顺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她的头部受到撞击比较重,造成中度脑震荡,可能会出现意识混乱、短暂的遗忘症等情况”

    “什么意思?”温柠紧张得快忘了呼吸。

    “这个很难完全确定,具体还要等她醒来才知道。”

    “”

    身后,顾迟溪从急救室里被推了出来。

    她躺在推车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背上吊着针头,毫无生气。

    温柠欲上前,被随行护士拦住了,“病人还需观察一段时间。”

    接着顾迟溪被推进了观察室。

    温柠跟过去,就站在门口巴巴儿地看,眉心拧成了疙瘩,目光却痴痴的,凝固了,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姐姐

    她在心底无声地喊。

    夜里九点,顾迟溪被推进了普通病房。

    房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空的,只有顾迟溪这一个病人。

    她依然在昏迷中,额头上包裹着白色纱布,鼻子里连着两根细细的绿色软管,嘴唇没有血色,秀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把羽扇,恬淡而安宁。

    温柠守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轻缓的呼吸,胸口细微的起伏,都象征着生命力。她屏着气,在这静谧之中去听,去感受,心才慢慢地踏实下来。

    她抓住她细瘦的腕,低头亲了亲。

    “温长”病房门被推开,谭佳提着一个袋子从外面进来,轻轻脚地放在桌上,“我买了点吃的,别饿着。”

    她们俩都没吃晚饭。

    温柠抬眸,向她道了声谢,:“挺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方才她看到谭佳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原本安排好的工作计划,她知道,顾迟溪每天的行程都是提前至少三天定好的,如今人躺在这里,少不得要取消些安排,但有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很难推脱或变更。

    这就只能由谭佳替代顾迟溪去完成。

    公司里事务繁多,越是这种关键时候越不能乱,工作方面有谭佳和其他高管撑着,私人方面,就由温柠来照顾。

    “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吃得消。”谭佳皱眉道。

    她也晓得,温柠今天飞了一天,很疲劳了,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晚上还要守夜,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你能联系顾总家里的其他人吗?我记得她妈妈在本地,让她过来跟你替换,也好让你有时间休息。”

    提起杨仪,温柠顿时反感,但没把嫌恶的表情摆在脸上,只摇头道:“我没有她妈妈的联系方式。”

    “这样”谭佳一时犯了难。

    她压根不知道老板家里还有哪些亲人。

    温柠冲她笑了笑,宽慰道:“没事,我不累,有护士帮忙呢,倒是公司里的事,要麻烦你多辛苦一下了。”

    “放心,”谭佳拍拍她的肩,“我会安排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再过来。”

    “嗯。”

    待谭佳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温柠注视着床上昏迷的人,握住了那只没吊针的,放在唇边轻吻,自言自语:“姐姐”

    她又能喊出这个称呼了。

    那么自然,那么亲昵。

    就像时候。

    温柠闭上了眼,嘴唇贴住她的背,感受着体温。

    突然,指动了一下。

    温柠猛然睁眼。

    病床上的人呼吸轻弱,睫毛微微颤动着,而后,眼皮也动了动,缓缓掀开一半。

    温柠心中一喜,紧张也随之而来。

    医生什么短暂的遗忘症

    不会把她忘记了吧?

    “姐姐——”温柠轻声喊她,凑过去。

    顾迟溪半耷着眼皮,露出呆滞无神的目光,好一会儿,喉咙里才发出虚弱的气音:“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