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t-光

    吸血鬼的眼睛能看到分子颗粒,只要纲吉愿意。

    人类的代谢过程是缓慢又有规律的,是就连吸血鬼也难以观察到的，但吉良吉影的指甲简直是以开了多倍数的速度在增长。从原本被修剪的与指尖齐平的圆润,肉眼可见的一毫米一毫米变长。简直就像是善用利爪来随心所欲攻击的吸血鬼一样。

    但吉良吉影并非吸血鬼，被最大程度封锁了官能的纲吉可以确定这点。

    吉良吉影是人类，虽然他的灵魂有着一股比尸生人还要肮脏腥臭的气味——这个人类上一定沾染了许多人的血，夺走过许多人的生命。如果纲吉能闻到吉良吉影的血的味道,他就更能确定这点了。诚如旧约圣经申命记所述，血是生命。

    而对于吉良吉影来，他的指甲则深刻反映着他的欲念，渴望杀人的欲念愈强烈，他的指甲生长得愈快愈长。就像没人可以阻止自己指甲生长一样,也没人能够一直遏止自己与生俱来的天性这种情况其实也很令吉良吉影头疼。

    因此，吉良吉影会定期修剪、记录指甲的生长,收集并储藏起来,然后根据一年下来的指甲长度，占卜推测接下来一年的杀人状态的好坏。

    当然，这些吉良吉影并没有必要向沢田纲吉坦白。

    年少的纯血君主也完全没有想深入了解的意愿。

    纲吉护着怀里颤抖哭泣的黑发女孩,帮她将威胁和危险抵御在外，使她免于被伤害分毫。因为她值得如此。如果吉良吉影适可而止,就此收、离开，纲吉倒是愿意就此平息事端。

    虽然这样并不能弥补他怀中女孩的眼泪,也无法平息她的恐惧,甚至不能为她的委屈伸张一份公道。可沢田纲吉也确实不是什么英雄和骑士,他只是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拥有吸血鬼这一秘密身份的，废柴属性的国中一年级生罢了。

    所以，面上一片冰冷的吸血鬼在stgentleman店内涌入更多顾客，填满了他与吉良吉影对峙距离时，心里是暗自松了口气的。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正是stgentleman每天营业的高峰期。再过十分钟，客人甚至会多到超出店内的接待饱和，在店外排起长队。

    这是恶劣的天气也不会影响的，杜王町奇景之一。

    大概也想到了这点，吉良吉影因此收敛了邪恶狠毒的气势，慢慢将真正的自己又藏回到了想要平静生活的普通上班族的伪善壳子里。他在犯罪时并不会忌惮场合，只要确定没人看到，他就敢在stgentleman店里痛下杀。因为他知道这家店并没有装设监控。

    在吉良吉影看来，是涌入店里的人潮解救了少年和少女。

    吉良吉影慢慢哼出一味冷篾的笑。他凭着自己的心意将杀皇后收回，隔着因为杀皇后的消失而一片绵延的紫粉色雾气，吉良吉影倨傲地向隔着人群的褐发少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这笑容实在是诡异，透着股刻骨的温柔和痴迷，却又有阴冷偏执的邪恶。

    纲吉不喜欢吉良吉影看着自己这么笑。

    蹙眉，纲吉也并没有因为吉良吉影放弃了继续攻击他们而松懈，放松对吉良吉影的警惕。纲吉还完全不知道吉良吉影的那个超自然力量究竟是什么，在他想要杀死黑发少女时，对方也只是向黑发少女伸出了右，一副要阻拦女孩的离开，拍到她肩膀的模样。

    至少，纲吉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允许吉良吉影随便碰触到他们了。

    抿着唇，纲吉静静地站在原地。面包店里明亮斑斓的灯光落在他的发丝间，他的脸庞上，如同浸在光辉中一样。身上镀了一层金，他暖褐色的眼底闪烁着麦芽酒般透亮的光点。

    因为怀中埋头哭泣的少女和纲吉那张沐泽在通明里的美丽容姿，光临店内而路过他们的客人们，不止一位的频频回首或驻足打量他们。但纲吉此时顾不上，也无心在意自己成为了众人焦点了。他也并没有因此像平常那样感到不适，他的全副注意力还在吉良吉影的身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吉良吉影拿起那只之前共同捧出过的炸猪排三明治，然后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微笑神情，慢慢向他们踱步走来，最终又平和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离开。

    继续拥着怀里的女孩子，纲吉扭过脸，目光再次追上吉良吉影。

    他站在原地，凝望着对方那双苍狷凉薄的蓝眼睛。

    他这才发现吉良吉影的眼睑就像是许多薄薄的棕色膜片组成的，从中长出了千百道肌理细纹。这些脉络一直延伸至他瘦削的脸庞，直至唇角。仿佛这些都是因为他对人始终微笑才如此的缘故，至少从面相来看，吉良吉影确实是个好人。

    原来他是这样伪装自己的啊。纲吉渐渐明白了。

    直到注视着吉良吉影在柜台结过账，走出stgentleman到街上，纲吉的目光才从吉良吉影的背影上收回。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敢松懈，一直提掉着的心脏才恢复平稳的跳动。半垂着眸，纲吉垮下肩膀，松开了一直紧揽着黑发女孩的双，礼貌地向后退开两步。

    “已经没事了。”纲吉声对面前低着头，还在轻轻抽泣的女孩子。

    “那个人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回来了。”黑发女孩似乎哭得有些脱力，四肢乏软，连维持站立的平衡气力都没有了。纲吉眼疾快地再度伸出，扶了她一把，避免她跌坐到地上。

    “我们已经安全了。”纲吉轻轻地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女孩子的眼泪可真多呀，胸前衣襟湿透了的纲吉对女孩子的眼泪完全没辙。

    “呜——”

    所幸，被吓坏了的女孩子并没有情绪完全崩溃，还能给出纲吉一些反应。纲吉看着她用力地向自己点了点头，抽了抽哭红了的鼻尖。她似乎也想不要再继续这么丢脸的掉眼泪，也想勇敢一点，冷静一点。但她实在无法很好的做到，眼泪还在持续地大颗大颗地涌出眼底。

    心中仍怀着恐惧，因为那个变态金发男的气息实在是太恐怖了，给她造成了短期内无法轻易克服的心理阴影。三浦春泪眼朦胧的，抬起哭得潮热的脸，抽抽嗒嗒的张口，想道谢。

    跟认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自己，除了日光和他心中的爱与惧的纲吉不同。三浦春这个平凡又柔弱的人类少女刚刚所遭遇到的残忍和危险，是——生而强大，只是被母亲教导的很好，心怀谦卑而从没想象过自己或许比这个世界更强大，因为他不喜欢这样；也只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征服这世上所有的山峰，并可以像扔石子一样将那些山峰扔进大海的沢田纲吉无法完全理解的。

    纲吉也觉得吉良吉影是个可怕的，不像人类的怪物；但他并不会觉得吉良吉影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面对吉良吉影时也没有像三浦春那样，会有着面对生死时的痛苦与绝望，也感受不到那邪恶之蛇在咬啮着自己的灵魂，用尖锐的钉子残忍地钉进了自己的脚。

    然而这些，都是三浦春在吉良吉影没离开之前的全部感受。

    纲吉更不知道的是——自己为了阻止吉良吉影而迫散出的半数气势，当时对黑发女孩，三浦春也是有着不遑多让的伤害。他的气息是尸骸一样的寒冷，冰冷刺骨，且打了霜，一点点侵入了三浦春的身体。这使得穿着裙子，露着笔直细瘦的双腿的少女像是踩进了又湿又冷的冰霜。

    三浦春在那时感觉脊柱都是一阵冰凉的颤抖。

    她仿佛被丢进了两座大山之间的深邃涧谷，周遭是一片黑暗和寒冷，而她的眼睛无法看透那黑暗，头顶四周全都笼罩在黑暗中。不可避免地，三浦春的害怕在加深。当她意识到，她以为是来搭救自己的俊美骑士并不温柔之际，她是想要迅速逃离这被冰霜覆盖的黑暗之地的。

    在三浦春流着泪，试图挣扎逃出纲吉的怀抱中，同时远离变态金发男和漂亮的褐发少年时——她这时，甚至已经懊悔至极，后悔那个将自己卷入地狱的决定了。褐发少年不见得会受到伤害，因为他也并不无害就像能感知到吉良吉影的恶意那般，也能觉察到纲吉气息的三浦春已经开始害怕他了。

    而当她抬起了脸，她那时也是泪眼朦胧的。她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令她难以负担与忍受的黑暗中渐渐地有光透了进来。

    揽着她的腰，护着她的脑袋，表情冷淡严厉的少年精致漂亮过分的脸庞上交替闪着金色和银色的微光，像是圣坛上镀金烛台中的烛光在闪耀，而他透彻明亮的眼睛里有更多的亮光。

    明明怀抱是冰冷的，气息如寒霜，但他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温暖的棕色。三浦春眨眼，又流出一串温热的眼泪。她看着保护着她，毫无惧色地与变态金发男对峙的少年头挺得笔直，头发也闪着圣洁的金色的光芒——眼泪掉个不停，脸颊湿漉漉的三浦春终于安心了。

    她渐渐开始明白，笼罩着她的冰冻黑暗并没有危险，是有仔仔细细保护着她的。如果认真，充满信赖地去看，浓黑里也是有光的。就像冰原冻土的上空，无边漆冷的极夜里，涌动的粒子相互碰撞出的绚烂极光；也就像星云一样，散发着整个宇宙的冰冷光芒。

    虽然少年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于是，三浦春不再那么害怕，她产生一种去信赖信任少年的渴望，她也不再追悔自己的决定了，尽管她心里仍然有着十分的惊惧。吉良吉影伤害到了她善良柔软的灵魂。

    *

    因为黑发女孩一直哭个不停，无法好好平复情绪，也无法顺畅的话；纲吉询问她是否有朋友在附近又只得到女孩巴巴流着泪，拼命摇头的回复实在没有办法就这样丢下女孩，靠自己又无法安抚女孩的纲吉无奈之下，只得将她带到京子酱和狱寺同学面前。

    心有余悸的少女非常不安，固执地揪着纲吉的袖口不肯松。纲吉无奈地看着对方，最后只得在女孩涟涟泪水和路人谴责的目光下，任由对方如此。他完全不知道，三浦春之前躲在他怀里的时候有多么努力地在忍耐，告诫自己要勇敢，不要拖他的后腿。

    纲吉只是在想：这下真的完了，和京子酱的约会要彻底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