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为什么不早些交给父皇
景嘉定一张脸调色盘一样的变了半天颜色,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郝漫清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最终却只是脱力似的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那把清刚匕首就放在他的眼前,他伸出将那有些冰的匕首拿了过来,而郝漫清在这个时候已经走出了太医院的大门,向左一拐,看不清人影了。
郝漫清刚走出太医院就想到一个问题,她好像并不知道景嘉定为什么在这里等她,刚刚景嘉定也没有。
这总不能是为了看她一眼吧?
郝漫清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雷了一下,景嘉定这人好像就应该是大大咧咧地,还要带上一些从丽妃处传来的没心没肺,深情这个字眼,和景嘉定太不相配了。
寿康宫里。
太后坐在铺着狐裘的椅子上,慢慢地喝着一盏茶,透过袅袅雾气瞥了眼前站着的景司怿几眼。
景司怿此刻的表情有一些古怪。
郝漫清和景司怿成亲以来,见过他温柔深情时的样子,也见过他狠厉冷漠时的样子。
但郝漫清恐怕未曾见过景司怿此刻的这幅样子。
他那和太后极为相像的眉毛在眉心处蹙成一道深痕,嘴角微撇,似乎是在嘲讽,又似乎是怀疑。
一双如被秋水洗过的清澈眼眸,像是能够看透一切,但是此刻眼里也有了些类似迷茫的东西。
刚才太后所的内容,让他到现在也没有全然地消化干净。
自从科举舞弊案后,他,景嘉定,以及景然祯都被叫到御书房挨训,却唯独漏了老三景泽玉,自那以后,景泽玉在宫里的地位就开始有些不同了。
若是在他十五岁之前,景司怿可以毫不自恋地,大端朝最得宠的皇子必然是他无疑。
可是,他那时忤逆正始帝,不听劝告,也不遵君命,拒绝娶那个若云公主,让正始帝对他的态度和以前大不相同,在军营的那六年于景司怿而言,更像是一场流放。
可以,若不是他不幸瞎了眼,皇帝不能让一个瞎了眼的战神去做主将,去冲锋陷阵的话,可能他至今还待在军营里,做着那高高在上,却又孤独万分的大端战神。
他得病回朝,和其他的几个兄弟起了冲突时,也可以是那其他那几个兄弟单方面挑事时,皇帝会维护他,但是剩下的大多数时间里,对他就有些不管不问了。
反之,正始帝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景嘉定两兄弟和景然祯身上。
景嘉定鲁莽率直,景泽玉圆滑灵,和内里奸猾但是做事谨慎的景然祯有些分庭抗礼的架势。
景然祯之后和他明争暗斗,又要抽空去哄那个柳家娘子,皇帝给他放了假,让他在府里陪着郝漫清。
景嘉定受景然祯连累,一直在秦王府练大字,唯有景泽玉空闲,时不时地进宫里献宝,他话风趣,又比较能看人眼色,经常能将皇帝哄得很开心。
与他们这三个八百年不进宫,进了宫也让皇帝没个好脸的皇子相比,很是有了些最得宠的皇子的架势。
郝漫清有孕,肚里有着正始帝的长孙,于景然祯三人来都是件不利的事情,但对景泽玉的威胁,恐怕是最大的。
因为,在前朝,也就是晋朝,晋武帝当时在几个儿子中挑挑捡捡,摇摆不定,最后选择了生来愚钝,并不得宠的皇后之子,也就是后来的晋惠帝为储君,便是因为晋惠帝的妻子贤德聪慧,又生下了一个神童,正是当时的皇长孙,让晋武帝十分欢喜,觉得就算是儿子不济事,起码有个神童孙子能够将祖宗基业给传下去。
皇帝对几世效忠皇家的郝国公府本来就是另眼相看,对郝漫清的喜爱也是肉眼可见,若是真的生了个比较讨皇帝欢心的皇长孙的话,不定景司怿又要重得盛宠了。
有了前朝晋惠帝这个前车之鉴,郝漫清肚子里的骨肉就格外重要了,不然景司怿也不会在得知郝漫清怀有身孕后那么紧张,不但加强王府守卫,不得让闲杂人等进入靖王府,不要郝漫清随意出门,就算出门,他也要亲自陪同。
景泽玉平日里没有什么大动静,在宫里的势力并不深,可能帮他的也就只有他的母妃丽妃了,但是丽妃此人孩儿心性,看上去似乎是胆大妄为,在正始帝面前也敢胡言乱语,“我”来“我”去的,但实则却是很知道分寸的,甚至在景司怿眼里是有些胆怕事的,否则也不会在后宫中屹立多年而不倒。
正因如此,景司怿虽然知道,景泽玉等人可能会对郝漫清不利,但是毕竟有自己母后在宫里护着,而且,郝漫清此前跟他过太后的病情,言语里有太后的病情于她而言是事一桩的意思,他想着,太后被郝漫清医治的清醒过来后,就算是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会护郝漫清周全。
有这大端朝最为尊贵的两个女子在宫里护着郝漫清,景泽玉应该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
可事实上,景泽玉还真就翻出了浪来。
他匆匆忙忙地赶回京城,在靖王府里连衣服都未换,一身的风尘还未洗去,就听人回禀郝漫清在宫里的情况,听到郝漫清被丽妃请去未央宫的时候,他又急忙骑马赶进宫,若不是他去的时间刚刚卡在宫门落钥前一刻,恐怕他都要忍不住夜扣宫门了。
他在寿康宫门前,被素玉姑姑以“太后如今还在病中,身体虚弱”为由堵在了门口,他要争辩,素玉姑姑只会笑的菩萨一样,至于他所的话则是一概不理会。
还是太后,知道他是一个执拗起来能在寿康宫前站上一夜的人,就松了口,让素玉姑姑唤他进来。
他进来后在靠近门的地方,将外面的寒气给祛的差不多了,才被素玉姑姑去引着见了太后,从太后那里确认了郝漫清的确是在未央宫中了毒的事情。
虽然知道郝漫清当时在未央宫里应该只吃了一点饭菜,所以中毒并不深,郝漫清和崔公公又能够制出解药,但是当他走到偏殿,看到熟睡着的郝漫清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既庆幸又不安。
郝漫清以为景司怿是清晨来的,来时把宫女挥退了,但其实,他已经陪了她一夜,也几近看了她一夜。
就像是一个守财奴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在靖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在派人搜罗丽妃和景泽玉陷害郝漫清的证据了,但是,没想到清晨,太后将他叫去时,告诉他的内容远比他所看到的现实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景泽玉,丽妃,尤其是丽妃,他们怎么会有胆子来陷害这大端朝最尊贵的女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怕不是已经将景泽玉整个人弄得疯癫了,才会使他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皇祖母。”
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这个他从未过的称呼,他本以为要练习好多遍才会熟悉,但是第一次出口,他却的十分自然与熟稔,好像他此前已经这样叫了她许久。
血缘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连素未谋面,也像是久别重逢。
眼前的女子没有答话,他望着那在自己父亲脸上也能看到的一双天生就斜向上挑眉,又加大了声音叫了声:“皇祖母。”
在春日,椅子下仍垫着狐裘的华发女子窝在椅子里更显瘦,她应了一声。
景司怿这才道:“皇祖母,您既然知道是景泽玉使了段害您病至昏迷不醒,并且借着为您诊病的名义将清儿召进宫里,也搜罗到了证据,为什么不早些交给父皇?”
景泽玉是个狠角色,为了对郝漫清下,竟然将太后都牵扯了进来。
若是郝漫清也像其他太医一样,连太后得的是什么病都不能确认的话,那么郝漫清难免也要落得一个庸医的名声。
而且,和其他医官不同,郝漫清是皇帝特例召入宫中为太后诊病的,并且吃住都在寿康宫里,以方便观察太后的病情,这样一来,若太后的病情仍然日渐加重,最后殡了天,那么,即使郝漫清已然耗尽心力,皇帝在丧亲之痛下恐怕仍会迁怒郝漫清,并且从此疏远郝漫清。
反之,若是郝漫清医好了太后,那么,在皇宫里的郝漫清,也比在靖王府的郝漫清要好下的多。
景泽玉想的倒是个周全到丧心病狂的两全之策。
景司怿并不知道他皇祖母和父皇之间的事情,不然他就不会问出这句话了。
太后在刚得伤寒时,崔公公就给她诊过,不过当时他并不能够确认她得的是什么病。
她和崔浩,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崔公公,在当时就已经有些怀疑景泽玉了,她和崔浩毕竟都有这样大的年岁,在宫中几经沉浮,在某些事情上几乎有着和兽一样敏锐的知觉。
那个时候,她就劝崔公公去搜罗证据,不过崔浩放不下心,也担心她再次被害,就一直不肯走。
其实,在郝漫清连夜入宫的那日,她并没有像其他医官所的那样从早上就开始昏迷不醒,只是她和崔浩想要知道景泽玉到底要做些什么,所以就将景泽玉已经策划好的事情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