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陛下少至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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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司怿当真就很正经地点了点头,似乎只要郝漫清一声,他就会大一挥,附和道:“来人,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就都有些撑不住地笑了出来。

    只苦了跟在景司怿身后的那个太监,居然还信以为真,以为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吓了个半死,直到现在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于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彼时的他们,以及京城的其他人都被这场盛大的婚事给吸取了全部的注意力,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些危险和死亡已经冒出了最初的枝丫,在只有少数人注意到的地方冲着这些沉浸在这场喜事的凡人们张牙舞爪。

    这场婚事不只是因为盛大,以及成婚两人身份的特殊性才会被人铭记,最重要的是,就在这件婚事的第三日起,天花病毒爆发了。

    在前一日还普天同庆,入目所见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喜庆的像是在过什么盛大的节日,然而不过转眼之间,入目所见就都是到处呻吟,药石无救,已被感染的天花病人,门前立着的白色的丧幡、地上铺满的空中飞舞着的白色纸钱,和一具具黑色的棺木,这情景,活像是人间地狱!

    天花这种疾病不但传染性极强,而且还具有一定的潜伏期,很难被发现,最开始被感染的人先是寒战和乏力,若是马虎点的医师可能会认为病人只是受了寒,用被子捂捂,发发汗就好了,并不加重视,等到病情加重,一切就难以挽回了。

    谁也不清楚天花病毒到底是什么时候传到京城,又是因何而起的。

    事实上,第一个天花病人是在景茉兰大婚后的第二日出现的,可却没有人太过注意,因为天花病毒只在吴国出现过一次,那唯一的一次也只是昙花一现,此后再未出现过,所以谁也没有想到是天花。

    而真正引起人们的警觉,还是在景茉兰大婚后的第三日。

    第一次感染天花的病人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乞丐。

    景茉兰婚事,为了庆祝,朱家和皇家都在城中增设了粥铺和善堂以接济穷人和乞丐,接连接济一个月。

    无论是不是京城人士,只要是去粥铺和善堂的贫苦人就都可以排队去领取饭食。

    当时那个女乞丐就是在排队领杂面馒头的时候突然捂着微凸的肚子痛呼起来,然后下半身开始流血,浸湿了褥裤。

    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捂着肚子,就在旁边纷杂的议论声和惊呼声中倒在了地上,一倒不起,连死时都不能体面。

    不仅是流产,而是永久地丢了性命!

    但是,就连人命有时候也有高下之分。

    如果是一国君主丧命,那自然是要丧钟长鸣,举国服丧。

    可是,如今丧命的只不过是一个女乞丐,哦,还有肚子里没出生的乞丐,没有籍贯可查,也没有谁会去认领,即使是相对繁华的京城,每日也都会有几个像是这样的乞丐默默无闻地死去。

    而他们最后的归宿,就是由京中负责巡逻的衙役用张破草席一裹一卷,直接扔到乱葬岗去,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关注。

    这件事情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是因为负责抬这个女乞丐的两个衙役忽然同时病倒了,县衙里负责治伤的那个医师做这一行有些年头了,一眼就看出他们二人并不是普通的受寒,只是事关重大,不能轻易确认,直等到这两个衙役开始出现皮肤溃烂的症状,他才确认是天花,然后将感染天花的情况上报,恳请宫中太医院的医师前来诊治。

    等消息层层上报,传到景司怿和郝漫清的耳朵里,然后再由景司怿从太医院里挑选出几个资格很老经验很足的太医派遣下去,到底层的县衙时,天花病毒已经到了一种十分严重的地步。

    以那两位狱卒的住所为中心,周围相近住所的居民都或轻或重地感染上了天花,这样较为集中的居民还算是比较好控制,真正难办的是零散分布的病人。

    这些零星分布的病人,则是因为近日到过乱葬岗,无意间接触过那个女乞丐尸体的人。

    京城里,因为天花病毒的爆发,几乎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局面,各种谣言开始甚嚣尘上。

    最开始,先是有人金钱草和土茯苓能够预防天花病毒,于是京城各个药铺中的金钱草和土茯苓这两种药材都被抢购一空,这两味常见的药材的价格也被哄抬到了天价。

    郝漫清和太医院的医师出来辟谣,景司怿也下了命令,不许贩卖药材的商人坐地起价,京城里的大家族也不能大肆囤积药材。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药材在黑市里的价格还是在持续走高,很多富商贵族惜命得紧,都抱着“多屯点没坏处,万一有种药材对治疗天花有效呢”的想法。

    而穷人呢,也是贱卖田地房屋,变卖家产只为了买些自以为能够续命的药材。

    药材的事情随着天花病情的持续扩散降温不少,粮食的问题又涌了上来。

    天花病毒来的猝不及防,传染源和治疗的药方都没有找到,所以只能采用最为原始的方法——隔离。

    京城里的百姓在朝廷的管制,以及自发的情况下都开始闭门不出,于是家家户户从屯药材又变成了屯粮食。

    世家大族里都屯了许多粮食,自然是无需为之发愁的,为之发愁的只是寻常百姓。

    景司怿下令将各地的储备粮调往京城,不过运粮也是需要时间的,幸好,朱文书、郝父都放出了自己府里囤积的粮食用于救济。

    尤其是朱老爷子,作为商贾大户,京城里的米仓有一多半都是他们朱家的,他特意吩咐下面的人不许趁抬高米价。

    在如今这个时局,不抬高米价就已经是良心之举了。

    景司怿对此自然是大肆赞扬,有这两个人打头,剩下的臣子也都陆陆续续地捐出了一些粮食,有些粮食铺子的世家也都效仿朱老爷子的举动,粮食的问题这才得到了妥善解决。

    可是景司怿并没有因此而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天花病毒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而且让他更为忧心的是,景如冰也被感染上了天花。

    照顾景如冰的那个乳母在景茉兰大婚时请了探亲假,她是京城人士,家就在京城里。

    在第一个天花病人出现之前回到了宫里,过了两三天后,天花才开始爆发,而等郝漫清开始预防的时候就发现景如冰已经被感染上了。

    这对景司怿来无疑是雪上加霜了。

    而且,让他最为苦恼的是,景如冰如今是宫中唯一的一位皇子,景如冰已经被感染上了天花,那么他这个皇帝就不能再出事,为了避免他也被感染,最开始是大臣们委婉地劝诫他要珍重龙体,以免江山动荡,等之后就干脆进言:“还请陛下少至椒房殿。”

    到不到椒房殿看他的妻儿,这听起来像是家事,可是放在一个子嗣稀薄的帝王身上,这就成了国事。

    郝漫清的身份相较于他而言还是自由许多的,在整顿宫中事务,防治天花的事情之外,还要去研制天花的解药,并且照顾景如冰。

    她毕竟是医师,在疾病的防护上很注意,又在前世经过伤寒这样的事情。

    所以尽管是贴身照顾景如冰的日常起居,倒也没有被感染上天花,景如冰的病情也没有了恶化的趋势。

    但是,关于解药的事情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如今这场天花就和她前世所经历的伤寒一样,易传染,有潜伏期,病情反复,难以治疗。

    伤寒在前世的爆发是没有前例的,可这一世,天花爆发虽然有前例,可是却已经销声匿迹多年,她并没有真正地接触过。

    让她去治天花,就相当于是让那些太医院的医师去面对太后的伤寒一样。

    治疗一种此前并没有接触过的疾病,这不是短期内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治疗伤寒,只是因为她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又有伤寒杂病论这本书的加持。

    纵然她的医术不低,但让景如冰的病情不恶化就已经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郝漫清虽然无需处理嫔妃间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可是宫中事务繁多,处理起来也还是要分去不少精力的。

    郝漫清忙的分身乏术,心力交瘁,景司怿看在眼里自然也是不好受。

    景如冰和他是一个性子,都是那种,若是同道中人,即使是盗贼土匪,平民百姓,也能把酒一叙,若不是同道中人,纵是帝王将相,名士大贾,也不愿相与。

    只不过他的冷是经过伪装的,即使是面对自己看不上的人,若是形势迫人,他也能够勉强自己展开一个看得过去的笑脸。

    而景如冰的冷比起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这个年龄没有景司怿那么多的考量。

    所以他们父子两人并不亲近,这点从他和郝漫清好事将成时,景如冰这个几乎从未哭过的鬼领着在他身边一向乖巧的景如清开始二重奏就可以看出来了。

    可毕竟是父子,毕竟是血亲。

    若景如冰有事,郝漫清指不定要如何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