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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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人参汤,在暖和宽大的床上睡了一夜,蕊儿舒服多了,整晚梦也没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船夫来催,贾政实在不忍喊醒蕊儿,在房里踌躇着。

    枕墨劝道:“二爷,您早日到任才是头等大事,不可糊涂啊!”

    贾政只好唤醒蕊儿,一面又自责地:“我真想把什么功名利禄通通不要,换你睡个安稳觉!”

    蕊儿也极不愿起身,但她还是一面梳洗一面:“来日方长,把这几天熬过去,好日子多着呢!”

    美美的吃了一顿早餐,阿喜和阿乐又备了些干粮,一行人复登舟前行。

    有了前面两天的历练,接下来的日子,坐船已经不那么可怕了,虽然也还是少不了晕和吐,也都在能克制的范围。

    阿喜把岸上带来的米酒拿出来,从葫芦里倒在杯中,还热乎乎的,众人喝着米酒,吃着酱瓜,着这几天的见闻,时间过得比先前快多了。

    到了晚上不能登岸,蕊儿甚至有兴趣到船头,坐在地上看星星,看岸边的水草飘摇。贾政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千金,便是饱读诗书又如何,也不及你这天然的诗意,毫不做作,不需要矫饰。”

    蕊儿指着粼粼波光:“你看,月亮碎了!”

    贾政拍手道:“有鱼儿跃出水面!”

    蕊儿笑道:“会不会有鲛人?”

    枕墨和如烟也来凑热闹,在月下放歌,蕊儿此时身上的不舒服好了大半,随着她们的歌声起舞。

    贾政赞道:“既有江上明月,又有美人在侧,谁有我这样的福气?”

    能上岸的日子,蕊儿往往不顾疲累,拉着贾政在异乡的街道漫步,感受着不同的风土民情,体味着大宅院里从未见过的乡土生活。就连住店,也是开心的。他们开一扇窗,饮一杯浊酒,对着清风朗月,狗吠虫鸣,都是往日所没有的人间气象。旧桌子,麻帐子,破椅子,粗茶淡饭,无一不是美好。

    天晴的时候,他们在船上感叹着大好河山,朝霞夕阳、汀孤岛、波浪滔滔、平湖如镜,都令人心醉。而下雨暂泊船的时候,他们在江中听雨,任由雨丝漂进窗内,烟雾蒙蒙,仿佛与世隔绝。

    到了杭州,贾政告诉众人:“要换马车了!”

    蕊儿问:“还有多远呢?”

    贾政笑道:“最苦的日子过去了,虽还有上千里,起码也已经走了大半了。”

    这话在后面证实完全是盲目乐观!

    但此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欢快起来,不用坐船了,马车起码路过的都是有人烟的地方,热饭菜热炕头还是可以期待的。

    很快,他们的期望落空了。

    坐船虽晕得厉害,也常常颠簸,可比起狭窄到难以动弹的马车,还是舒服多了。更可怕的是,沿路的崎岖陡峭超出想象,颠簸比起在船上时更胜十倍。不出一个时辰,一队车马上的男女都吐了,不到半天,所有人的筋骨疲乏,腰酸背痛。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保持稳当的坐姿防止跌倒,时时都要用力控制着自己。更不要提床铺了,再晕再累再饿,也得直挺挺坐正!

    山路往往绵延百里没有人烟,车马走不了的地方,人就要下来推着车,果腹就靠着一点干粮。最难熬的是晚上,山林比不得江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毛骨悚然,一只动物跑过,都能惊得一行人呼爹喊娘。没有灯火,没有庇护,大胆的在地上躺着,胆子的在车上坐着睡。

    在这样的煎熬下,不出三天,人人都在精神崩溃的边缘。饥渴、恐惧、疲倦如影随形,前方永远那么远,到达遥遥无期。

    蕊儿的腹痛又发作了,她是一种空空的痛,好像内脏被挖空了。她不愿意睡在野外的草地上,在车上坐着又支撑不住,贾政时时在一边,让她靠着,渐渐的她靠也靠不住了,摇摇晃晃,像失去了骨架。

    贾政又要担心钱财物品,又要担心众人安危,又要计算路程时日,又一直护着蕊儿周全,几天下来他也撑不住了,一开始只是一点风寒,接着就是高烧。

    蕊儿挣扎着起身,用腰带去扫草上的露珠,给贾政包在额头降温,又强撑着坐稳,让他可以靠着自己。贾政每当清醒一点,又为蕊儿按摩着腹部,撑着让她眯一会儿。

    在这样的境况里,他们用尽最后的一点温热去呵护对方,相依为命。

    好在越靠近南昌府,人烟越稠密起来。有地方睡觉,有地方可以吃饭,就是所有人最大的幸福。

    有了安歇地,众人得以每晚沉沉睡一觉,饱饱吃一餐,也就慢慢都恢复了体力,贾政的高烧也渐渐退了,蕊儿的腹痛也不那么频繁了。

    足足奔波了一个多月,贾政和蕊儿终于到了他们的新家!

    官府安排的住处自然比不得贾府的奢华宽敞,可是也足够建立一个家了!

    蕊儿顾不上劳苦,还没休息一下,就想着大展拳脚,布置自己的新家。谁知未出远门的她很快水土不服,全身起了数不清的红点,痒得钻心。三四天后,红点点慢慢好点了,蕊儿又不停地拉肚子,几天下来,她瘫倒了。

    贾政不放心别人照顾,事必躬亲,守在蕊儿身边嘘寒问暖,煮汤喂药,一天数次给她擦洗身子,安抚她的焦躁。

    蕊儿迫不及待想起来做点什么,幸运的是,水土不服持续了十来天,就过去了。贾政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交,蕊儿带领着仆妇厮们将家里洒扫摆列得齐齐整整、焕然一新。她给众人安排了住处和任务,又努力学习作为一个女主人处理家事的能力,俨然一个当家主母了。

    江西粮道的官位不是那么好坐的,贾政第一次外任,又是第一次实实的接触民情,只觉得处处是阻碍,本地的乡绅和官爷们各有各的派系,谁也不把这位新来的贾老爷放在眼里。

    贾政一心想做出点政绩,无愧于圣上和百姓,可实在是难以入手。

    每天晚上回到家,是贾政最放松的时刻,不管多晚,蕊儿都会倚着门等着他,从走廊到房里的灯都为他亮着。一见到他的身影,她就欢欢喜喜跑来,在他脸上深深亲一下,然后就急着去吩咐厨娘热菜,一面又赶着给他斟酒。

    贾政有时候和她起官场上的倾轧和复杂,蕊儿似懂非懂,贾政也不甚在意。只要这样一个娇俏的女人天天给他一个避风港,让他躲开外界的风刀霜剑,他就是知足的。

    南昌府不似京城繁华,更不似贾府旧址金陵那样多情浪漫,除了家里几个女子大眼瞪眼,简直没有乐子可以寻,终岁不闻丝竹声。

    蕊儿知道,贾政的烦恼是她远远不足以了解的,她只求能给他带来一点慰藉,让他在尘世间得到一丝温柔和暖意。

    可在这样的地方,想学点什么都是难的,找不到师傅,摸不清门道。

    蕊儿只好和枕墨、如烟一起,琢磨着往日贾府那些梨园子弟唱的曲子,甚至贾赦的姬妾跳的那些舞,三个无头苍蝇都是一知半解,词不成词,调不成调。

    蕊儿不信邪,带着枕墨和如烟天天去逛街,专门往茶楼钻,碰上书的、唱大鼓的,她就一板一眼听着,暗暗学着。

    贾政回来的时候,蕊儿煞有介事的拿着一把折扇,拿一个砚台当惊堂木往桌上一拍:“话,大宋年间,在汤阴县岳家庄住着一家农户,男的叫岳和,娶妻姚氏,夫妻俩忠厚老实,对邻里间的事有求必应。所以,他们得了福报,老来得子,取名岳飞。为什么叫岳飞呢?那天啊……”

    蕊儿还没讲完,贾政已经笑趴在桌子上:“你去贴个胡子,和书先生一模一样了!你去哪里学的?”

    蕊儿神秘兮兮地:“我得了高人指点!”

    贾政问:“是不是偷偷出去玩,学了来哄我开心的?”

    蕊儿笑道:“我没有天分,唱歌就那样,跳舞也一般,乐器也不会,想给二爷找点乐子都难!”

    贾政道:“你这人骄傲起来好像天下第一,谦虚起来把自己得一文不值。你唱歌不是很好吗?我们去后海那次,你唱的调我现在还记得呢!前一阵子你在船上对月跳舞,都把我迷倒了,还不会跳舞?”

    蕊儿羞道:“调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跳舞也是自己乱跳的,也没正经学过,二爷不笑话我,就是给我面子了!”

    贾政笑道:“我就是喜欢真实自然的你,你不必刻意去为我改变什么,我只要看到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舒心!真的,你哪怕就那么坐着躺着,哪怕在那里骂人呢,我也看着喜欢。”

    蕊儿:“那我再唱个调儿你听听吧!这也是我在茶馆偷师的: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贾政拍手道:“这样文绉绉的词难为你唱出来!还有吗?”

    蕊儿想了想:“还有一首不是很熟,我怕唱跑调,你听了别笑!”

    贾政道:“反正我又不会,你跑调我也听不出来,保证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