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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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鬼节

    又是一年七月十五,鬼节。

    昨夜噩梦连连,睡得很累,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

    若是半年前,这时候我应该在渤海湾上,和父亲一起捕鱼。但如今,我只能赖在家中,无所事事。

    我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没有上船出海了。

    自从那次目睹吴伯伯跳海失踪之后,我就对出海这件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与抗拒之感。我只要一上船,就会吐个不停。情况严重时,甚至会两眼一黑,昏倒在船上。如此多次之后,我也就再也没上过船。

    我昏昏沉沉地走出卧室,感觉屋里比往常要阴暗许多。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天空之中已是一番稠云密布的景象。

    “看来今年的鬼水潮恐怕是要如期而至了。”望着头顶上阴云重重,我心中暗自琢磨着,“这鬼水潮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十八年不来,一来就是一年接一年的不停歇。”

    回到客厅,看到母亲从父亲的卧室里匆匆走出,一脸惶恐地对我:“儿子,你爹不在屋里!”

    听了母亲的话,我怔在原地如遭雷击,“坏了!爹一定是又去渤海湾了!”

    这半年来,父亲就像着了魔一样,几乎每天都要去渤海湾。开始的一段时间,父亲还只在天气好的日子出海。他是个老海民,开船出海的经验十分丰富,我和母亲也就不怎么担心他。

    可最近这些日子里,父亲的话越来越少,每天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出海。

    出海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心病,即使天气恶劣,刮风下雨,他也要出海。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也不听,只是一意孤行。

    昨天,我和母亲背着父亲暗中商议,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拦住父亲,不能让他出海。因为今天是鬼节,按照保驾营的传统,是鬼水潮来临的日子。就算父亲出海的经验再丰富,遇上鬼水潮,也有可能会出事。

    我曾经劝过父亲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第二天父亲仍然会照常出海。于是就决定由母亲出面,将父亲拦在家中。

    谁知父亲还是走了。

    母亲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自言自语的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睡得不好,今天没起来。百岁,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听了母亲的话,我心中奇怪不已。母亲每天都醒的很早,为什么偏偏今天没有起来?而且,为什么我和母亲会在同一天晚上都没睡好觉?

    突然,我脑中闪过一个骇人的猜测,“既然阴间响马有疮毒咒这种让人脸上生疮的咒语,会不会也有那种可以让人晚上做噩梦的咒语?”

    我急忙问母亲,“昨天晚上您是因为什么没睡好?难道是因为做了许多噩梦?”

    母亲惊讶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虽然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但她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为什么我和母亲会在昨晚一起做噩梦,难道真的是因为父亲暗中给我们施了咒?如果真的是父亲,那他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心慌,越来越坐立难安。我必须去找父亲!

    我和母亲了一声,然后匆匆出门,开车向港湾行去。

    一路飞驰,来到港口,却发现我家的渔船早已不在港湾中。

    我花钱雇了个熟人的船,让那人开着船载我去渤海湾上。上船之前,我告诉那人我要去的具体方位,然后嘱托道:“叔,就算我晕死在船上,您也一定要把我带到地方!拜托您了!”

    那熟人是我父亲的朋友,是个热心肠,常与我家有海货生意上的往来。他听过我莫名其妙得了晕船的毛病,见我语气极为严重,估计猜出我家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情,神情严肃地答应下来,“放心!我这船快,你忍一会就到了。”

    刚一踏上船,我的肚子果然又开始翻江倒海的作起妖来。我耷拉着脑袋,趴在船帮上不停地呕吐着。

    幸运的是,我还没来及吃早饭,吐出来的都是些酸水胃液之类的流体。

    不幸的是,有些恶心的呕吐液并没有从嘴里流出来,而是顺着鼻孔钻了出来。一股酸臭的味道堵住了我的鼻孔,让我几乎快要窒息。

    虽然船开得飞快,但引擎的轰鸣之声已经不能进入我的耳朵里。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我的听觉也几乎快要消失。此时此刻,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消失不见,留给我的只剩下一个天旋地转的世界。

    海风呼啸而过,肆意吹刮着我的脸颊,却依旧不能使我清醒半分。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处在无穷无尽的煎熬之中,若不是心中始终有一个念头,我想我早已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就算是死,我也要先见到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开船载我的那人大声喊道:“老马!你儿子来找你了!”

    “终于到地方了,终于要解脱了”

    我虚弱的从船上站起,艰难的抬起头眺望着远方,却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父亲站在渔船的甲板上,面朝大海,像那日的吴伯伯一样,纵身跳入茫茫大海之中!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父亲为什么要跳海?

    愣了好几秒,我才从呆滞之中清醒过来。

    “爹!”

    我大喊一声,也要跟着父亲跳入大海之中。我得去救他!

    可我的双腿却突然一软,瘫坐在了甲板上。

    来时吐了那么长久,我几乎快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了出去,全身哪里还有半点力气?

    我挣扎了几下,也没能从地上站起,只得看向船上的那个熟人,哀求道:“叔,您快去救我爹!”

    那人却是脸色苍白,万分惊恐地看着天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物,“救不得了,救不得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再不走,咱们也要死在这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片被厚重阴云死死压盖住的漆黑色天空,与这边苍灰色的天空相接,形成一道极为明显的分界线。漆黑天空之下,是一排又一排的滔天巨浪。

    伴随着阵阵鬼哭之声,一浪起,一浪落。巨浪仿佛正推着那道分界线,向我们迅速逼近!

    竟然是鬼水潮来了!

    身下渔船的引擎之声已经轰然响起,渔船迅速调转船头,向着港湾的方向急速驶去。

    我与自家渔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它在我的目光中逐渐化作了一个白色的点。最终,连那个点也消失不见了,而我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我怨恨地看向远方逼仄而来的鬼水潮。它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出现?如果没有鬼水潮,也许我还有会去救父亲。

    也正是这一眼,却让我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直勾勾地盯着远方袭来的鬼水潮,惊恐地发现,在那铺天而来的浪潮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又一个虚幻的人影!

    其中有一个人影的脸,我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消失了半年之久的吴伯伯!

    “这个藏在鬼水潮中的吴伯伯是人,还是鬼?”我被这恐怖的发现骇得头皮发麻,全身僵硬,汗毛根根竖立起来,“难道吴伯伯和父亲的相继投海,和这神秘的鬼水潮有关系?”

    就在这时,我的五脏六腑又开始难受起来,就像之前刚上船那样。

    这一次,我没能再支撑下来。我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虚弱地趴在渔船的甲板上,视线逐渐模糊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病房里,背上插着针头,打着点滴。

    母亲陪在床边,眼睛湿红,目光涣散,眼白上布满血丝,显然已经许久未睡了。

    我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沙哑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听见了我的声音,激灵一下扭过头看着我,眼神逐渐凝实。

    她很激动,本想笑一笑,可她似乎根本笑不出来,愣了好久也只了一句,“儿子,你总算醒了。”

    我点了点头,刚想话,便听见一阵哒哒脚步之声。一个护士快步走到床边,看了我一眼,拿出一支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道:“三号床的病人醒了。”

    我看见护士的白大褂上印着省城医院的名字,才知道自己正在省城的医院里。

    护士问了问我的身体情况,还检查了悬在我床边的输液瓶,之后又在本子上写了一些东西,才匆匆的离开病房。

    待护士走后,我急忙问母亲,父亲怎么样了,有没有报警,有没有差人去渤海湾找。

    一提及父亲,母亲的眼眶立刻湿润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着,时不时会啜泣一声,低声讲了一阵子,才把那天我昏倒之后的事情清楚。

    那天,父亲的朋友带着我,抢在鬼水潮来临之前赶回了海港。刚一上岸,那人就给我家打了电话,通知我母亲,而后立刻找车将昏迷不醒的我送去了省城医院。同时,他也立刻打电话报了海警。

    可那时正是鬼水潮最凶的时候,海上波涛汹涌,尽是大风大浪,海警的船根本出不了海。等风浪些时,海警们出海找人,也只寻到了一些被风浪撕碎的破烂船板

    讲到这时,母亲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闭上眼睛,两行寒泪从眼角流出,淌过母亲清瘦脸颊,顺着下巴滴落,沾湿了衣襟。

    失去了父亲的我,此时本应该万分悲伤,痛哭不止才对。但我的眼中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因为那日在渔船上看了鬼水潮之后,我的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这个猜测我甚至不敢告诉母亲,我怕会吓到她。我只能将它深埋在心底,等回家之后再去寻找一些线索去验证。

    我看着眼前无声痛哭的母亲,没有话,只是攥住她颤抖的双,以此来默默的安慰她那颗悲痛欲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