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肃肃宵征1
见李克用又提起招降一事,李嗣源只轻轻摇了下头,长眉微蹙:“刘鄩的忠肝义胆我十分敬服,我不光爱他的领兵之才,更欣赏他忠君之义,只可惜所栖非人。”
话至此时,李嗣源平静的眸中难得露出些许遗憾:“刘鄩是宁死也绝不会降的人,他在大梁深受百姓爱戴,官声极好。孩儿此刻杀他容易,可若激起民怨,他日咱们攻取大梁,必遭百姓愤然抵御,得不偿失。”
话至此,李嗣源见李克用虽然点头赞同,目中却仍露出惋惜之色,便道:“其实义父不必担忧今日放虎归山,即便我放了他,刘将军回去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听李嗣源讲完所有的缘由,李可用心下也不禁佩服李嗣源虑事的深谋老辣,虽年纪轻轻,韬略已不在自己之下。
心里虽对他最后的一句仍存疑惑,但李克用知李嗣源行事素来稳妥,抬拍在他的肩膀上,笑道:“我儿果然心思缜密,目光高远!为父听你这么,也就放心了。”
李嗣源浅浅地勾了下唇,深垂眼帘没再什么。
李克用又同李嗣源随意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亭子去了,独留李嗣源立于亭中,夜风渐起,吹动青鸦色的云锦阴绣纹长衫下摆轻扬。
李嗣源想起那日在沙场上,第一次或许也是此生最后的一次,与刘鄩激烈鏖战时的情景,虽与对方是宿敌,李嗣源却也由衷佩服刘鄩直至最后一刻,仍殊死相抗的坚毅。
李嗣源知道,如果当时刘鄩以己之力挥戈劈开重围,完全有会逃脱,自己当时是故意只令步兵围他,却并没亲自上前。
在李嗣源的心里,其实并不想刘鄩这样一位肱骨悍将死在自己的上。
可令他万没想到是,刘鄩居然一心求死,杀了他那么多兵卒,却丝毫没逃走的意思。李嗣源一面心疼自己的瑞麟军,另一面其实已有些不知所措。
高高的城门之上,李克用和将军们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能避过众人而将他逼走?
幸好
她出现了。
看着锐麟军默哀一般围立在刘鄩身边,立在重重包围后面的李嗣源悄悄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李嗣源的思绪,垂着眼帘低声问了句:“宴席撤了?”
秋沁将臂里的披风轻轻搭在李嗣源肩头,垂首回道:“席倒还没散,不过元帅刚才让众将军随意,自己已先回内室去了。”
李嗣源没话,秋沁继续道:“属下去备车轿。”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转回身,走到与秋沁同来的安重诲面前,微垂着深眸没去看安重诲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淡淡道:“有话回去。”便径自向帅府后园门行去。
安重诲没话,随着他一并走去。
秋沁将车子稳稳停在院落中,李嗣源同安重诲下了车,春池吩咐府中侍从将车内的茶具取下来送去清洗,自己则亲自伺候李嗣源回房更衣。
自从前日安重诲抗议了一次,李嗣源便将后园旁边的一处阁专门辟出来做了他的房间,并令春池挑了两个人专门过去伺候。
安重诲此刻正欲向自己的房间走,听身后没走出几步的李嗣源低低的声音对春池吩咐道:“你去命人将葛根和老山灵芝片煮了汤水送去安先生房内。”
春池答应着转身去了。
安重诲回身时,李嗣源洒然倾长的背影已走进西厢回廊中,夜色深沉,那鸦青色的翩然长衫倒显得十分醒目。
呵,这个冷血的家伙居然还记得他不胜酒力。安重诲收回目光,同样俊逸的脸上已带了温和的浅笑。
安重诲虽怀揣着满腹经纶,却于世间再没一个骨肉亲眷,有时候想想,觉着自己幸而遇见了李嗣源。能同这样的人物引为知己,煮酒烹茶,听琴对弈,他的一生已是足矣!
李嗣源家常的白绢宽袍,走进书房时,安重诲正拿着香箸轻轻拨弄窗边寿山炉内雪白的香灰。
听见他进来,安重诲也没回头,只道:“我见你今日并没用青龙檀,猜到你必定是随身带的用光了。突然想起上次在车轿的座下还放了一箱白檀,就让人取来先用着,虽然不及你那青檀香韵浑厚,却也是市面上那些香料铺子里的货不能比的。”
李嗣源在他对面坐下,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便道:“你既不能喝酒便也无需勉强,你如今有义父抬举,又是我府中的人,军中自然没人敢为难你。”
安重诲却并不在意这些,笑道:“我喝酒倒也不是为给你撑门面,只是你的酒量比打仗还彪悍,我若滴酒不沾,便显得越发家子气,我可不想处处都落你太多哦。”
李嗣源知安重诲是故意这么,只笑了笑便也没再理会,端起茶盏呡了一口,道:“想什么?”
安重诲也给自己添了茶,眉头微皱道:“我只问你,李存勖是如何得知你那玉珏丢了的?”
李嗣源修白的二指捻着茶盅,听他问及这个,面上却并没显出惊讶,闲闲地矫正道:“他的不是丢,是赠人。”
听他答的没个正型,安重诲一口灌下一盅茶,不耐道:“我同你正经的呢,他是不是派人盯你的梢了?”
李嗣源没开口,递了个眼神给他,表示:“没错!你很聪明。”
“原本那日回来我就想问你这个事,可这些天你要忙着预备上战场,我就一直忍着没问,今天席间又有人提及此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盯你的啊?怎也没听你提过?”
李嗣源放下杯盏,表情平淡道:“十二年前。”
“”安重诲没好气儿地翻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穿开裆裤时候呢?还十二年前,十二年前你还毛孩儿呢,他盯你干啥?为抢果子吃?”
李嗣源轻轻点头:“嗯,你的没错。十二年前,他顶我的梢,的确是为了抢糖果。”
安重诲的表情有点像面瘫前兆,李嗣源依然面色沉静,持提梁壶为他填了半盏茶,继续道:“一次义父只带着我一人出府办事,路过集市时给我买了个糖人,我刚回府就被他抢走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派人暗地里盯着我。”
见他话时表情认真,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安重诲突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