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春青溪长4
走进厨房,里面已经有十来个丫鬟婆子正在忙碌,见王蓁进来,皆十分和气地点下头,便各自继续做事去了。
管事厨娘走过来,听王蓁做饼一事,立刻将她引至窗边的一口大灶台前,把所需的一干用度皆交由王蓁支配,还特地给她分了个添柴烧火的丫头,自己便自去忙了。
王蓁心下此时尚惦着旁的事,只盼能尽早将饼做完,好去办那件正经事,下的活便做极利落,不过片刻,面团已在她双掌之中转出两张薄薄的烙饼,打着璇儿飞落在锅里。
烧火的丫头看她这等本事,忍不住连声叫好。
见有人捧场子,王蓁的兴致被勾起来,越发将里的两张面饼转地翻出花儿来,引得厨房中其余众厨娘纷纷过来围观,一时间喝彩声不绝,厨房内好不热闹。
立在灶台旁的王蓁,此时也将心头的事暂且阁下,一门心思全放在里的饼上,卖力地翻出花活儿,丝毫未留意窗外不远处,同李嗣源并肩而立的李存勖,那双细长眼定在自己身上,已半晌不曾挪开。
眼见李存勖下巴都要掉下来,李嗣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恍然发觉自己失态,李存勖尴尬地笑了笑,又忍不住向厨房看了一眼,满口的惋惜:“怨不得嗣源你如此看重这个做饼的师傅,这师傅不但饼技一绝,连长相也颇具风流韵致,虽是素颜,竟也豪不逊于我府上那位唱青衣的旦,入了这一行,着实可惜了这样标致的一副模样啊!”
李嗣源向厨房内瞥了一眼,淡然笑道:“风流不风流的我倒没甚在意,只是瞧他面皮长得干净,做出来的吃食也应清洁些,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
李存勖连连点头,最后禁不住又看了王蓁一眼,才有些眷眷不舍地随李嗣源挪开步子,向别处游赏。
看过了人,李存勖此行目的也已达成,对府中其余的景致便也没了兴致,揣了满脑子王蓁的俊俏模样,连饼都忘了尝,便魂不守舍地回府去了。
送走了李存勖,李嗣源转而向书房走,才转过廊下一排碧叶泼天的地涌金莲蕉,突然就嗅见阵阵香气,李嗣源脚步微顿,连眼皮子都没抬,伸进宽大的蕉叶中,将躲在后面的安重诲拎了出来。
“哎,你轻些,我的饼”安重诲忙不迭将最后半块饼填进嘴里,待站在李嗣源面前时,只剩下两亮津津的油渍。
“我过”
“不许在你书房吃东西,我记得呢。”
李嗣源刚开口,后半句立刻被安重诲打断,安重诲笑看着李嗣源,回身指向不远处的门扉:“那,你的书房在那边,我在此处吃东西,与你的书房可不挨着哈!”
李嗣源罕见安重诲像眼前这般,为争口吃食没出息的模样,斜斜地撩他一眼,懒得搭理,径直向书房走。
安重诲见李嗣源今日竟没行挖苦刻薄之能事,捡了天大便宜似的,乐呵呵就着流洗完,也跟了过去。
坐在月窗边的席上,李嗣源看着红泥提梁壶中渐渐翻出蟹眼泡,淡淡道:“你见她时,什么了?”
安重诲眨巴着一对吊梢丹凤眼,没弄明白李嗣源这话问的意思。是问他跟她什么了?还是她同自己什么了?又或二者皆有?
正踌躇整理言辞,见李嗣源已开始温杯烫盏准备点茶,便轻咳了一声,道:“她并不认得我是谁,自然也同我无话,我只取了张饼就来这厢了。”
李嗣源不话,执着茶筅轻轻晕开兔毫盏中的茶沫,听安重诲低低地问了句:“下一步,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李嗣源放下茶筅,想也没想便道:“她不是要走么?”
安重诲眨了几下眼,先是略显惊讶,跟着一对俊挺双眉不自觉便皱起来:“是她同你要走么?何时的,我怎么不知?”
李嗣源眼皮子都没抬,中的茶筅在盏中晕出均匀漂亮的汤花:“她没过,这话是我想的。”
李嗣源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春池低声回道:“少将军,昨晚上您带回府的侍从,此时想见您。”
安重诲听见这个话,紧张地盯着李嗣源的表情打量,张着嘴想什么,李嗣源却轻轻搁下茶筅,淡淡道:“传她进来。”
听见李嗣源平淡的声线,安重诲缓缓合上嘴,咽了口吐沫,嘴里还残留留着方才的饼香,琢磨着李嗣源的话,心里莫名觉着有些不得劲。
书房门缓缓被推开,身着府仆长衫的王蓁独自由门外走了进来。
入门,扑鼻的白檀香韵缭绕而来,这熟悉的气息令王蓁不觉微怔了怔,抬起眼帘,落在轩窗前侧坐的李嗣源身上。
他前额和双鬓的发丝整齐绾在头顶,以一根素白玉簪固住,肩后泼墨一样的发丝分出一缕随意搭在胸前,随着一袭柔软的蝉绢宽衫流泻下来,笼在窗外投进来的光晕里,整个人看上去飘渺出尘,神光似玉,好看的有几分不真实。
不知是隔了白檀悠然的烟韵,还是晨光微尘折射出的错觉,王蓁望向李嗣源的大眼睛微微一怔。
长这大,从未认真瞧过哪个男子,也从不知世间竟有男子长得这样好看。
王蓁不觉就看住了。
李嗣源低垂的眸光始终在面前的盏上,自王蓁进来不曾移开分毫,一如他平日那般神情淡漠,自然也未察觉王蓁望向自己凝滞的眸光。
只有坐在对面的安重诲,看了看门前立着的王蓁,又看了眼面前的李嗣源,唇角那枚先前还不着痕迹的笑,此刻已十分明显地绽开。
眸底殓着兔毫盏中的汤花沉浮,半晌,李嗣源才淡淡地问了句:“听闻你要见我,有事?”
王蓁被他的话一点,才猛地打断思绪,恍然发觉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了这久,芙白双颊不觉晕出两朵胭脂,立刻垂下眉睫。
王蓁这般娇羞本分的模样,若临水照花的一个低头,让安重诲也不自觉怔了一怔。
直至被李嗣源敲拂的脆音点醒,安重诲才敛了目光,心下无奈腹诽:何谓天造地设,何谓霁云麝月,这样的一对人儿,除非他俩站在一处,否则换谁来相衬,都要被看成污泥刍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