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青青子佩3
当初早知道救自己的那人是李嗣源,至于怎么个救法,无非像方才梦中那般,将她往马背上一拎,再往个温暖的地方一放,还能如何?
王蓁唇角弯出好看的浅靥,将那纸团铺展开再好生叠起来,随往书里一夹。知道已无睡意,便起身洗漱完,寻件棉袍裹在身上,出门向源缘轩走去。
后半宿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刚出门,一股刁钻的冷风猛地灌进领口,冻的王蓁打了个激灵,将袍子又裹了裹。
在李府做事,下人们一年四季的衣衫皆由府内供给,等级不同,差事不同,衣裳的料子及花色有所不同,除此之外,不分上下人等,衣裳的质地着实都不错。
作为李嗣源身边听差的王蓁,身上穿的这件绛青色府绸长袍,内里蓄着软羊绒,已十分暖和。无奈同府中其余侍从相比,王蓁身量娇,做袍子的时候,裁缝师傅只以为将她的尺寸量差了,各处又添了寸许。等袍子到了王蓁身上,长短尚可将就,腰身袖口却宽肥许多,又因时节寒气骤降,再改已有些来不及,便只得将就过了这一冬再。
所幸王蓁平日多半在李嗣源的书房内做事,书房内暖笼哄热,内里加穿件素罗长袍,进了屋子可褪去外面的棉袍,做事倒更轻便利落。
一路进了沁芳园,拐进源缘轩的时候,王蓁远远就看见里面隐着烛火,在被夜色笼着的静谧的园子里,从轩窗雨晴纱里透出的朦胧光晕更显温暖安宁。
对于源缘轩通宵点着灯烛这件事,王蓁倒不觉稀奇,以往她虽极少天不亮就过来,却也需赶在李嗣源前头先过来一刻钟,将房中收捡整理一番。
每逢夜深时,李嗣源若要独弈或看书,通常会先遣了身边的侍从。而他最后离开,有好几次就没熄灯烛。王蓁揣摩李嗣源多半是因困的狠了就忘了,反正他有的是银子,多费几根根蜡烛倒也无妨。
轻轻推开门,暖气洋洋拂在脸上,王蓁唇角忍不住就露出个舒服的浅靥。书房中用的是银骨炭,极不易燃着却也十分耐烧,燃时安静如静置了一盆红玛瑙,无烟无尘亦无声。
王蓁走至紫铜暖笼前,隔着镂空蔓枝雕纹,见里面果然还燃着几块红炭,却并不是添过新炭的模样,不觉皱了下眉。就这么两块炭,这屋里居然还这么暖和,却也奇了。
拨开雪白的灰,捡了几块新炭添进炉内,王蓁将褪下来的棉衣叠好,放在门口边柜最下面的一个空柜子里,抚了抚身上带进来的寒气,向房内走去。
换掉桌案上铜鹤双台内快燃尽的明烛,王蓁随拿了个纯银的莲花防风烛台,转过黄花梨隔扇,进了内侧茶室。
果然如王蓁所料,昨日晚间,李嗣源在这里饮茶独弈,约莫又至半宿才歇。
并没留意隔壁芸香堂的湘竹帘下着,王蓁将莲花台轻轻放在黄花梨几上,从茶席下端取出一块柔软的棉绢帕子,又用半盅残茶将帕子溺至微润,之后蹲在棋桌旁,将上面的残局仔仔细细默了一遍。
暗记下棋局,王蓁随后将黑白两色云子全部收入棋罐,将阴刻棋盘上的薄尘心拭去,又照着方才默在脑中的样子,将每颗棋子原原本本放回先前的位子,且又细细查了一遍,确认一颗不错后,抬背抹了下额角,露出欣然地一个浅笑。
事做的渐渐顺了,王蓁其实还是很喜欢李嗣源这间书房的,尤其如眼下这般恬静温柔的光阴,房中只她一人,将那些平日不敢随意触摸的精雅杯盏,由架上一一取下来,拭去细尘,看着那些或古朴或玲珑或浑雅的茶器在中熠熠生彩,王蓁心里油然就会生出一份欢喜心。
尽管知道这些不言的杯杯盏盏有的瞧着颇不起眼,却几乎件件都是千金身价,相处的时日越久,王蓁越是发自真心地喜欢上了这些东西。
将上的一件天目釉茶盏擦拭干净后轻轻放回架上,又捧起旁边一个漆雕的黑檀木匣,万分心地放在茶席上,轻轻掀开匣盖,王蓁美丽的眸子里不禁流出一抹难掩的惊艳。
明艳的祖母绿釉色茶盏,在王蓁白皙的掌中,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莲盏,窑变蔓生出轻轻浅浅的如孔雀羽毛般的鳞状纹路,使得整个茶盏有种灵动的美。
这是李嗣源最爱的一件茶器,也是王蓁觉着最好看的一只茶碗,也是整个架上最矜贵的一件瓷器。
她曾见李嗣源亲煮茶时用过一次,细细的茶沫漂浮在汤面上,由盏底透过茶汤温蕴的水气,隐约散出幽幽的蓝绿色华晕,仿佛一只正待开屏的孔雀,轻轻抖动着尾翎,美的不可方物。这只茶盏也因此而得一美名曰雀翎盏。
王蓁将雀翎盏捧在中反反复复端详许久,始终舍不得放回匣中,直至耳后有股热乎乎的气息,一下一下扑着耳侧的碎发,王蓁觉着有点痒,便伸去挠,背却无意间触碰到一个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
呃?
王蓁准备挠痒的,在半空中顿了顿,又伸出去摸了一摸,入掌一片热热的,毛茸茸的
“啊!”
王蓁几乎没过脑子,身子向前猛地窜了出去,连带中的雀翎盏也随着她的惊声尖叫,高高飞向了半空。
后背死死抵住墙壁,王蓁回转头时,眸子正对上赤饮那双水汪汪,绿幽幽的圆眼睛。
几乎是同刻,旁边芸香堂的湘帘被猛然挑开,一席宽大白衫,长发垂肩的李嗣源,长身立在雕花木隔中,裸着的脚边散着数片碎瓷,正是他最心爱的雀翎盏的残骸。
李嗣源略显惺忪的眸子透着平日少见的一份慵懒,目光由脚下的瓷片转而移到王蓁惨白惊悚的脸上,再移到旁边歪着毛茸茸的大脑袋,满眼莫名的赤饮身上,终于微微地蹙了下好看的长眉,对赤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