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559章 番外2 琴瑟在御
卧在草丛里酣睡正甜的卉灵,突然睁开黑亮亮的圆眼睛,却并没看亭中喝茶聊天的主人,只是目不转睛地,死死紧盯着不远处的宫苑门,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娘娘以后切莫再给大姐儿送点心去了,昨日春沄总管亲自差太监送去的芝麻香卷儿和酥瓤蜜桃团子,奴婢一个没留神,叫那丫头一顿全吃了,撑地直折腾到后半宿,连带她爹也睡不得,清早春池是顶着对乌黑眼儿去的上朝。奴婢眼下正给她立规矩呢,这些日越发惯得没样儿!”
安娘边,边由宫女中接过分好的鱼食,呈给王蓁。
王蓁向安娘中抓了一把鱼食,一点一点地往亭边的一碧清潭里洒,边洒边道:“那点心不是我叫人送去的,你方才提到春沄总管,这事儿八成是皇帝干的。”
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完,王蓁转回身笑道:“皇帝一向难得亲近孩子,当初待引泉算是格外好了,也不过偶尔传进来谈两句书,下盘棋。可皇帝却特别喜欢你家的大姐儿,上回那丫头入宫来玩儿,恰遇见皇帝也过来,还抱了她在怀里吃糖果,惊地沫沫当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安娘闻言心下自然欢喜,却将话头趁一转,笑道:“既是这样喜欢孩子,娘娘何不早些生给皇帝生一个?”
王蓁却也不避讳这个话,只笑道:“我倒也没什么,只是皇帝似仍因当初太上皇设计我,害他喜事落空一事耿耿于心,偏不遂老人家的心,尽管太上皇和皇太后为皇嗣急的什么似得,皇帝竟不让我去长寿宫给二老请安,连念叨的会都不给人家。”
安娘笑道:“这是皇帝偏心娘娘,怕娘娘听了这些心烦,都这些年过去了,皇帝对娘娘仍是盛宠不衰,真叫人羡慕”
正听安娘话王蓁目光无意间一瞥,正看见草丛里的卉灵,支棱起一对尖尖的三角耳朵,死死盯着石子路。
王蓁伸一指:“你看,卉灵怎么了?”
安娘回头看了眼卉灵,笑道:“这东西耳性灵的很,多半是要来人。”
安娘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内监跑进来传:“振国侯夫人觐见。眼下正侯在殿外。”
卉灵一听“振国侯夫人”,刺溜就窜进草丛里不见了。惹得王蓁笑道:“呵,怪不得卉灵要逃呢,原来是这个人来了。”
安娘也笑道:“是啊,夫人每次见了卉灵,总要剥了它的皮毛做领子,上回卉灵挠破了她的裙子,这次干脆躲了不见她。”
主仆俩正笑间,一股香风迎面扑进亭来,人还未见,先听见一串妩媚清脆的笑声。
安娘侧身端立在王蓁身侧,顺着王蓁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披红挂绿,身段妖娆的美人,分花拂柳婀娜行来。
美人行至亭子前,扭动着风韵有致的腰身,款款给王蓁行礼。
王蓁早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快免了吧,当心闪了你那二指粗的蛮腰。”
美人也笑起来,拿着帕子的往玉腮边一搭,扭着细腰圆臀走入亭内。
向王蓁旁边的秀墩上坐下,看见王蓁掩鼻,美人侧眸嗔道:“你嫌我这一身香氛气浓了?谁叫你回来当娘娘,不做膏霜了呢。自从不再用你当年制的珍珠润颜膏,我这张脸呐,可是一天不如一天气色丰润了呢!”
安娘亲自上前奉茶。
她与这位振国侯夫人早已相熟惯了的,也素知这位侯门夫人不爱论长幼尊卑,一径地谈话笑,便笑道:“南子夫人当年做后梁皇后的时候,早已艳名远播,那时候可没咱们娘娘特质的膏霜,可见娘娘是天生丽质!”
南子却嗔白她一眼:“你惯会话,可知我如今为何不愿意入宫来?我就是不愿看娘娘这张脸,我一看她这张脸,就痛恨上苍何其不公,既生瑜何生亮啊,啊,啊”最后的尾音还拽出一段婉转昆曲来。
王蓁,安娘及亭内亭外一种宫女侍婢尽数笑翻。
南子自己憋不住,也“噗嗤”一声笑起来。
王蓁捂着笑疼的肚子,指点着南子的鼻尖笑道:“你可真真儿同徐朔是一对儿,一对儿活宝!”
南子却嗤一声,将里的帕子一甩:“我当年看上老徐,可并不是因他性子好,却是为别的。”
话时,南子将柳叶细眉一挑,不怀好意地对着王蓁一笑:“你可想知道?”
王蓁晓得她想,才故意这样问,便赶紧从善如流地点了一串头,顺带将耳朵支过去。
却听南子皇后伏在她耳畔,低低地道:“老徐在床上的功夫,比他打仗的功夫还厉害呢!我敢保证,只要试过一次,没女人不喜欢上他!”
南子皇后虽然是耳语,可安娘站的近,将这话听得真切,尽管已为人母,却仍不禁红了脸。
王蓁抬戳了下南子的粉腮,笑骂:“这世上若抡起不害臊的,你保准能夺个状元!”
南子也不恼,只将细白的颈子一挺,道:“脸皮儿有个屁用!我舍出这个来混个侯爷夫人做,你再看看临直,你定想不到她如今嫁了个什么东西!”
王蓁攒起远山黛一般的秀挺眉梢,略一沉吟道:“你口中的这个临直,可是当年大梁宫里的临直公主?”
“除了这一个还能是谁!”
南子的口干,喝了口茶继续道:“出来你定不信,前日忠靖侯回京,老徐听闻要在府上大摆宴宴,我府上人不够,便临时雇了几十个粗使的妈子进来洒扫。我瞧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媳妇背影十分眼熟,便将她唤至近前来看,竟是她。”
王蓁蹙眉想了想,道:“当年她嫁给李存勖是被迫,且李存勖待她并不好,皇帝流放李存勖去神武川新城,终身为李元帅守灵,她并未跟去,原听闻她改嫁了,却没想到落到如此田地。”
南子轻轻点头,叹息道:“当初放她出来时,虽贬为庶民,皇帝却并未为难她,她是随身带了些东西走的,按不至于潦倒如此。据闻是被男人骗去了银子,也是个命苦的。”
提起临直,王蓁想起数日前婉娘才捎信来,淡淡道:“婉娘自受封公主后,每年皆要自封地亲往祭拜李元帅之墓。李存勖虽与皇帝反目,毕竟曾是皇帝的义兄,皇帝念及元帅当年旧恩,留了李存勖一命,让他去为元帅守灵。婉娘前几日来信,李存勖如今日日酗酒,醉生梦死,恐也时日不多了。”
“这就是善恶因果,人不惩天也要惩的。”南子皇后道。
王蓁笑了笑,斜睨着她:“你不是从不信这些因果轮回之么?”
南子皇后却道:“我只是不信宿命,却相信因果报应,否则当年怎会偷偷藏起你爹娘的亲笔遗书呢?还不是怕改天换日之时,你同我算旧账”至此,南子皇后狡黠一笑。
王蓁最喜欢她这份坦率,笑道:“起这件事,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
南子却将头一摇,妩媚笑道:“这倒用不着,如今我已事事如意,也没甚好怕的了,不过你这位安丞相的亲传弟子,外人皆要道声女诸葛的第一美人贵妃娘娘,即便不用看那封信,也早已晓得其中缘故,还用领我的情?是我该谢你不计前嫌吧!”
完,两个美丽的女人相视一笑,颇有笑泯恩仇的感觉。
正话时,外面有大太监通传进来,皇家仪仗沿石子路一线铺过来,中间行来鱼龙白服的李嗣源。
南子等众宫人赶忙起身迎出亭,跪在满地落英中,深深拜地叩称万岁。
王蓁也随众人行礼,目光却含笑望着逶迤而来的李嗣源,眸中倒映一片花海。
不错,她就生活在这片花海里。
推开窗,会看到所世间最为珍稀、最为殊艳的花朵,是怎样一天一天地积蕴盛放。然后在某一天,遽然枯萎。
但她总记得,在近水畔有数株白梅,暗香盈袖,珍重待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