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踪
沈陶陶心中疑惑,却到底没有叫停轿子。
许是天气太热,轿夫们也想早点做完这趟生意,脚下生风,几盏茶的功夫便将皇宫抛在了身后,于江府前落轿。
江菱领着沈陶陶下轿入府,于花厅中坐落。
府中的下人们显然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知道江菱要回来,花厅中早早备下了冰鉴。
两人甫一入座,便有青衫侍女殷勤地捧来了酸梅汤与冰碗。
江菱以竹签挑起冰碗里头一块香瓜放入口中,含含糊糊地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陶陶你是要听戏,还是看皮影?或者我差人来给你舞剑?”
沈陶陶捧着一碗酸梅汤略想了一想,开口道:“听戏没什么稀奇的,皮影戏也看过了。还是舞剑吧,我好像还没看人舞过剑。”
“成。”江菱应了一声,对厮吩咐道:“去找一个舞得最好的带来花厅。”
那厮应和着下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男子上来。
许是怕舞剑时利器脱伤了她们,厮刻意将那男子带得远了些。
她们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能隐约看见他身姿英挺,肤色并不白皙,却也是十分康健的麦色。
只一身简单的宝蓝色云纹劲装,腰间系一条犀角带,中反握一柄出了鞘的铁剑,显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看着有那么点意思。”江菱抚掌:“开始吧!”
那人也不话,先随挽了个剑花,继而腾身跃起,身姿于在空中扭转,刃尖便于日色下扬出一道雪亮的白光,如巨大的飞鸟在半空中展开羽翼。
江菱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那人恍若不闻,再将剑刃一抖,落下银辉如雪,继而步伐如龙蛇转动,招式起落间大开大合,寒芒破空而来。
江菱看得连连叫好,一捧着冰碗,一扯着沈陶陶的袖子道:“这得赏!得赏!”
男子将剩下几式舞完,拎着剑便大步走了上来。
“你干什么!把剑放下!”一旁的厮惊叫一声,忙上前来拦他。
“大惊怪的!我若要杀人,你拦得住?”那男子爽朗地笑了一声,随将长剑往厮那一丢,吓得厮连连往后退了数步。
他见状,反倒是笑得愈发爽朗开怀了。
沈陶陶也放下了里的酸梅汤,微微皱眉,隐约觉得,这笑声有些熟悉。
迟疑间,那男子已经走到近前,露出一张英朗的面孔。
江菱一看清这张脸,险些把嘴里的香瓜给吐了出来,立时瞪圆了眼睛,一拍椅子站起身来:“顾景易?”
沈陶陶没想到这舞剑的会是他,甫一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愣。
顾景易却咧嘴对沈陶陶笑了一笑,朗声道:“女官,我舞得咋样?”
“你还有脸!”江菱被他气得不行,一个箭步上去挡在沈陶陶面前,指着他的鼻尖道:“我倒要问问,我让人找个舞剑的来,怎么会是你!”
“外头都在赈灾,我爹自个去了,不带上我。我就来你家找你爹问问,看能不能算我一个!”他十分顺理成章地道:“然后我就在后院听你家厮要找人舞剑,还要找个舞得最好的!那不就是我?你整个府里还能找出好过我的?”
江菱被他气得目光发直,一把搁下冰碗,高声道:“信不信我一顿乱棍把你打出去!”
沈陶陶见势不对,赶紧起身拉住了江菱的袖口,声问道:“你们认识?”
“是啊。”回答她的却是顾景易:“时候我爹没空教我,我的武功还是跟着她爹学的。按理来,她还得叫我一声师兄!”
沈陶陶细细一想,倒也是。
一位是骠骑大将军,一位是车骑将军,都是武将魁首。武将之间又不似文官那般勾心斗角,私底下私交好到兄弟相称的也是不少。
顾景易与江菱认识,倒并不奇怪。
她遂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江菱一看,顿时急了眼,拉着她的袖口道:“你可别听他胡!这子纯粹是来我家蹭饭偷师的!什么师兄不师兄的,这种人就该打出去!”
“什么叫蹭饭偷师?”顾景易的嗓音比她还高:“我时候你爹还经常夸我,悟性高,学得快!教你要教三遍的剑法,教我一遍就成!”
两个人一前一后,嗓音一个比一个高,只吵得沈陶陶耳朵疼。
眼看着还有再吵下去的趋势,她赶紧起身拉住江菱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再晚宫门要落锁了!”
江菱抬头一看外头的天色,脱口道:“现在明明才正”
沈陶陶赶紧使力重重扯了一把她的袖口。
江菱也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斜眼看着顾景易道:“听到没?我们马上就要回宫了,现在要上菜吃饭,吃完就走!你还不赶紧出去?真要留在我家蹭饭不成?”
顾景易一听,垮下脸来,一把从袖袋里取出两大锭银子拍在桌子上,大声道:“我顾景易什么时候吃过白食!”
江菱没好气地给他丢了回去:“给银子也不成!要吃,你自己去外头买!要蹭我家的,那就带个碗去我爹那。我爹正舍粥呢,有一个馒头一碗粥给你!不要钱!”
她这话得厉害,气得顾景易只瞪着她不上话来。半晌,目光倏然一转,落到沈陶陶身上,一把扯住她的袖口,高声道:“谁稀罕你的东西,女官,跟我走,我带你去燕京城最好的‘醉八仙’吃一顿去!”
江菱立时拉住了沈陶陶另一只袖口,也抬高了嗓音:“陶陶是我请来的客人,就在我家吃!跟你吃饭?就你那野猪似的吃相,有谁能吃得下去不成?”
沈陶陶只觉得脑中一片嗡嗡作响,自己也像个破布偶似的被两个人扯来扯去。赶紧一边一只拂落了他们的,自己站起身来,远离了他们两步:“我还是回宫吃吧,或者路上买点点心也成。”
两人闻言互瞪了一眼,抬高了嗓音道——
“陶陶好容易来一次,你就将人气走了!”
“你瞎什么?怎么看,她都是被你吓跑的!”
沈陶陶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趁着两人还在争吵的空隙里快步出了府门,就近租了一顶轿,对轿夫们连连催促道:“快走,快走!”
罢,唯恐他们走得不够快被两人追上,沈陶陶还自荷包里摸出了一些碎银子给他们,又连声道:“去宫门口,千万快些。”
轿夫们得了额外的赏银,脚下生风,比来时更快地赶到了宫门口。
吏们照例挡住了轿子,厉声道:“入宫腰牌!”
沈陶陶掀起轿帘,款款自轿子上下来。
自袖袋里寻出一块刻着自己名字品阶的木牌出来,交与他们过目,又轻声道明来意:“我今日休沐,出宫走了一圈,如今要回女官寓所。”
女官们的祖籍遍布各地,并非全在燕京。
因而休沐日里白日出去采买,日落之前回女官寓所也是常态。
对此们吏见怪不怪,查验得也并不是很严。
“太府寺正七品掌藉女官沈陶陶——”果然,吏们只是略看了一眼,便将腰牌还给了她,让开一条路示意她进去。
沈陶陶回身看了一眼,发现江菱与顾景易并未追上来,这才略松了一口气,一道抬步往宫门里,一道将腰牌收回了袖间。
木制的腰牌落入袖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感觉。
沈陶陶不由暗暗地想着,若是品级再高些的官员,用得铁质腰牌,怕不是要将袖口坠下来。
不过若是身份能再高些,便可用上玉牌,也就没那么沉了。
玉牌——
她倏然想到了什么,又自荷包里摸出些银子来,笑着走了回去,对守门的吏道:“这位大哥,我想打听一个事儿。”
她一道着,一道不动声色地将银子递了出去。
守门吏的俸禄并不算高,职责也只是守门。但什么银子收得,什么银子收不得,他们心中还是清楚。
若是没有腰牌想靠塞银子入宫的,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收不得。
但像沈陶陶这样,有腰牌,塞银子想打听什么事的,自然收得。
那守门吏不动声色地将银子纳入了袖袋中,爽快道:“我每日站在这宫门口,看这人来人往的,见闻倒也不少。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沈陶陶略想了一想,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辅国公府的世子爷,今日一早,是不是进宫来了?”
那吏点头道:“是,他的腰牌还是我验的呢!”
沈陶陶又问道:“那他有没有自己进宫是做什么来了?”
吏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些警惕的神色:“你问这些做什么?我只管守门,有腰牌进去,没腰牌出去。世子爷的行踪哪里轮的到我来过问?”
沈陶陶见状,便也不再追问,只颔首谢过后,独自往宫里走。
上一世,她嫁给宋珽十年,从未见他来宫中当值过。
如今每日里来的比她还早便也罢了,这休沐日还往宫里跑,定是有什么蹊跷。
她本也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可按时间算来,宋珽的身子就是近两个月中出得问题。
上一世,她遇到宋珽的时候,他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自然怪不得她。
但这一世,他的身子还算是好好的,人也不坏,能救,也就顺搭救一把。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人病死在眼前的好。
毕竟,只要挨过这两个月,大抵也就没什么事了。
虽然问不出宋珽进宫的目的,但他入宫来,无非是去太府寺当值,自己过去看看也就知道了。
沈陶陶这样想着,便一路往太府寺里走。
太府寺离此处并不算近,待她赶到时,日头已经升高,是将要午膳的时辰了。
她提着裙裾快步走上了高阶,顺推开了太府寺的门扇。
随着门扇‘吱呀’一响,旋即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这声音略显尖细,显然不是宋珽,却还是立时将她的视线引了过去。
原是敏子盘腿坐在地上喂着猫兄,被她推门的响动给惊了一惊。
如今见她进来了,敏子忙拍了拍衣裳自地上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女官?今日不是休沐吗?您怎么来了?”
沈陶陶四下望了望,见斗室里再没什么人了,呼吸愈发急促了几分:“世子爷呢?”
敏子闻言微微一愣:“世子爷?他今日里没来过啊?”
他生怕沈陶陶不信,忙又补充道:“今日一早,太府寺的门关着,还是我开门进来喂得狸奴。出去的时候,便又将门关了。而方才我再来的时候,这门还是关着的,里头的东西也没动,应当是没人来过。”
沈陶陶蹙紧了眉,垂首自语道:“入宫不来太府寺当值,还能去哪?”
敏子以为沈陶陶是在问他,便伸挠了挠头,想了一阵子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答道:“世子爷的行踪,奴才哪里能够知道?要不您明日等世子爷来上值了,再去问他一声?”
沈陶陶心中一跳——这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要真出了什么事,等明日,可就什么都晚了!
她咬着唇,细细地想着。
她在宫中没什么人脉,若是出宫去找江菱,这一来一回,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再者,她的身份不高。若是像宋珽寻她一样,一间宫室一间宫室的找过去,怕是还没走出第一间宫室,就先被金吾卫给当刺客抓了!
她又切切想了一阵,倏然转过脸来,对敏子问道:“你吃过午膳没有?”
敏子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答了:“还没呢,离开膳还有一刻钟的时辰——”
他话音方落,却见沈陶陶已提起裙裾跑了出去。便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头,对躺在地上的猫兄道:“沈女官她有那么急着吃饭吗?”
沈陶陶一路快跑着赶到了尚膳司,扶着大门喘了好了一阵子才勉强缓过气来。
她整了整自己跑得有些凌乱的衣裙,又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
如今正是尚膳司最忙的时候,一道道紧致的菜肴自厨房里流水般地端出来,装入各色规制不同的食盒中,再流水般地送往六宫。
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倒也没人注意到她进来了。
沈陶陶找了个看起来最忙的尚膳司女官,笑着凑了上去:“这位姐姐,我是太府寺里的掌藉。世子爷如今有事走不开,他的膳食是哪一份?我替他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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