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过了年以后,时间过的就更快了，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除夕。

    这是一年里头最大的日子，连下了好几天大雪的天空放了晴,还出了太阳，再加上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贺家人都起得很早，大清晨的就开始忙碌着准备年夜饭。

    过年必不可少的就是年糕,哪怕李月芳、刘梅都会做，但家里头做的最好的还是贺荣春,他去年过年的时候得了病关在屋里头,家里头随便做了板红糖年糕用来凑活过年。

    今年他身体好的利索了，要补上去年拉下的份儿,从年以后,就开始一趟一趟地往村里家有石磨的邻居院子里跑,足足磨了七八桶，做了红糖花生年糕、芋头年糕、白萝卜丝儿年糕、白糖年糕,做好了年糕还得晾，光是摆年糕板子就在木架上垒了八层高。

    一直晾到了除夕这天，贺荣春才让贺晓晓每样切一块，把四周的邻居全送了一遍。他做的年糕是村里头有名的，软硬刚好,又有嚼劲,不管是下锅炸还是煎,哪怕是生蒸笼蒸，也不怕散架，入口香味浓郁,口感正好。

    贺荣春年轻的时候，还有人专门上贺家来买年糕过年，不过自从家里条件好了，他就没再卖过，转而给关系好的邻里送年糕。

    除夕团圆饭是一年最丰盛的一顿，不仅有过年分下来的猪肉，鸡鸭鱼也是必备的，由阿宝去别家采买换购，跟刘梅两人负责杀鸡鸭去鱼鳞，分别作了糖醋鱼、卤水鸭、清蒸鸡和茶叶蛋。

    四十几斤的猪肉，除了整条猪腿腌起来做腊肉，五花肉做成了粉蒸肉，最为难得的完整梅花肉则是在锅里煎成两片金黄，浇上调出来的蜜汁，淋在切成厚厚肉片的煎肉上，外边煎的酥脆，里头却嫩的能流出汁水，咬一口瘦而不柴，出锅的时候被贺立安和丫丫偷吃了一片，差点给顺走了一整盘。

    还有年节必备的八宝饭，蒸熟了糯米以后，加白糖和猪油拌匀了，把饭铺在搪瓷盆上，在糯米饭中间的位置挖一个空洞，填入蒸熟拌了猪油的芋泥，四周再撒上各类干花生、干核桃、红枣等干果，等蒸熟了以后再撒上芝麻，出炉盖着。

    一顿年夜饭，就得是有荤有素，有甜有咸，有汤有饭，足足凑了十二道，家里头的八仙大桌都快要摆不下，从下午四点一直吃到晚上六点多，桌上的饭菜去了大半，两个孩跟李月芳和贺荣春拜了年以后，领了红包跑到别家，跟其他孩子玩儿点炮竹，就连贺晓晓都穿了贺成磊送给她的羽绒服，去了村里头的同学家里显摆新衣服。

    家里头只剩下大人了，堂屋里点着灯，李月芳召了所有人聚在一起，把一叠厚厚的钱币放在桌上，“今年领的钱都在这里了，还有些是卖水牛奶挣的，我给你们分分。”

    “妈，你不用给我分了，就留着你自己用吧。”贺成磊先开了口。

    他这半年挣了不少钱，兜里也有大几百的积蓄，压根看不上生产队发下来的那笔钱。

    李月芳笑他，“你不要这钱，也行，那我就给你收着，等你讨媳妇的时候用。”

    她抽了四张的大团结，推到了一边，“你今年干了半年多，能分到四十，比起去年整年才不到六十，有进步。”

    然后又数出二十张，推到刘梅跟前，“你跟成光辛苦些，今年大家都去承包下来的地里干了，就数你这个记分员攒的工分最多，分的钱也多，这二百是你应得的，收好了。安安和丫丫的压岁钱，我都给了十块，孩子不懂事，别给弄丢了。”

    刘梅数了一遍钱，收起来，“知道了，一会我就收起来。”

    李月芳又抽了十张十元钱，推到阿宝跟前，“你们俩夫妻刚结婚没多久，就出了事，宝珍受了不少委屈，为了地里头的事，忙前忙后的。我这当妈也没多少钱，只能给你们这么些。我知道宝珍做了买卖不缺钱了，但当妈的，总不能都不给，收着啊。”

    她拍了拍阿宝的背，除了要给贺晓晓的红包钱外，其他的进屋都收了起来。

    刘梅抿着唇，摸着兜里的两百元钱，她是负负责队里记账分钱的，每家每户分了多少，心里头有数。

    今年家里分的钱不多，但因为她当了记分员，发的钱也比干活多些，所以也有三百多，贺成磊没怎么干活，两老也在忙着自留地，宝珍这个媳妇嫁进来没去生产队干多久，就自个儿做买卖去了，这工分几乎都是他们俩夫妻挣的，但只到一半多点儿。

    刘梅心里头还是有些计较。

    等李月回屋了，她才声地凑在贺成光耳边，“你去跟妈提那事儿。”

    贺成光摇头，“不行，今天是好日子，别惹她不高兴。”

    贺荣春耳朵不好，就听到了后半句，目光瞥过来，瞅着旱烟吞云吐雾道：“怎么惹她不高兴，惹谁不高兴了？”

    贺成光连忙摇头，要拉着刘梅离桌，“没事儿，我得收拾桌子了，免得妈看了不高兴。”

    “你妈也不是这么气的人，梅脚还没好利索，不急着收拾。”

    刘梅背着贺荣春瞪贺成光，“没用，这点事都不敢，那我去！”

    贺成明张口想问，被阿宝扯了下袖子，只能在一旁沉默坐着。

    等李月芳脸上挂着笑又出来了，刘梅才喊了她一声，“妈，我有点事儿想跟您。”

    “啥事儿啊，你。”

    李月芳又倒了一杯烫过的白酒，仰头喝光，热水入喉，刺激的她打了个激灵，没听清刘梅的话。

    “你刚才啥了？再一遍。”

    贺荣春烟也不抽了，瞪着刘梅，“别了，成光，带梅进屋去！”

    刘梅自有她的盘算。

    之所以村里头大部分的人都不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块，紧巴巴的过日子，那都是因为太穷了，有的家里有孩儿的，口粮按人头一分，就没多少了，所以互相拉扯凑合着，这家孩子大了，就一起养那家的，除非是兄弟关系太差了，否则都没人闹分家。

    真要有个分家的，都是村里头的大消息，能被人议论好几天。

    但贺家现在的日子，无疑是越过越好了，刘梅在生产队身兼数职，将来肯定会涨工资，再加上她也做点买卖，贺成光为人踏实，干活卖力气，肯定能让一家四口过上好日子。

    要是再合在一块吃，当妈的心稍微往边上一偏，他们干的钱也就跟着往别人兜里偏，刘梅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但眼见着老二家跟老三钱是越挣越多，她也跟着急了，越发见不得属于她的那份拿的少了。

    “妈，我想分家！”刘梅硬气地重复。

    李月芳这回听清楚了，里的玻璃杯掉在地上，哐当的碎成了渣子，“你，你啥呢，好端端的，提什么分家？是不是刚才的钱，你觉得分少了，不够家里花的？那你跟妈，缺钱了还能短着你了？”

    “妈，您先别着急，听我。”刘梅伸要去握李月芳有点发抖的，显然是怕她年纪大了，气出了毛病来，“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您对吧？村里头有好些人就因为没算清楚，闹到分家了。咱们一家子关系和和气气的，还是得一块孝敬您跟爸，就是挣了多少自家花着，我们兄弟仨都分出点钱来，给您跟爸。”

    “不行不行！你别了，我不会同意的！”

    贺成磊其实无所谓，他现在能挣钱了，分不分家他都能过好日子，看大嫂这模样，肯定是心里头有些怨言了，要是不让她如愿了，难免将来会兄弟生分，他看的开，就等着她想要怎么样。

    “成明一年到头有十来个月在部队，宝珍又去县城里头开店，荒地五十亩是她在打理，咱家的地肯定是管不过来了。还有成磊，他现在也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家里头就剩下我跟成光两个管着承包的田地，妈，爸，我是想着把这田给我们夫妻俩来管，各家做好各家的活，挣自己的钱，就算是分了。但咱们还住在一屋檐底下，不跟别家，谁知道咱们分家了？爸，您对不对？”

    刘梅惦记着家里那块分下来的田很久了，以前还担心出事情，现在县书记都支持，可见前途一片光明，但他们俩夫妻累得半死，承担了地里头更多的活儿，总不能还跟其他人拿一样的钱，那她得多亏？

    最好的法子是地给了他们打理，要是二老不同意，就算只分到一块，她也得分了这个家。这念头她有了很久了，可都被贺成光按住了，不许她出来，是今天看着分钱的事，她实在憋不出了，才了。

    “你，这件事你想多久了？”贺荣春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又点了新的一杆烟，闷声。

    “也没多久，就最近一俩月。”

    贺荣春哼了声，没话。

    李月芳喝了酒，本来就容易激动，听了刘梅的话，忍不住念叨起这个家，她当初操持的有多辛苦，着着就哭了起来。

    贺荣春听得头疼，把烟抽完了以后，起身拉李月芳，“走，回屋去，别再外头哭哭啼啼的，儿子媳妇看着多不好。”

    “什么，还挑这么个日子！”贺成光担心李月芳，又气刘梅自作主张，起身跟进屋去了。

    刘梅坐在凳子上生闷气，她为了家里好，结果丈夫一点不理解她，还跟她置气，想着也红了眼圈。

    好好的一个除夕，到了后边竟然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