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起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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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夜深,我意外于东海寻及龙涟,三河公主情绪不稳,哪怕是随我出了东海之后,仍好似不太对劲,她死攥着我衣袖,反复东海下可以直通人间,而我方才身临灵场尽处,并未察觉有任何异动,我只当是公主殿下神思恍惚,算来她身离泱都半年有余,也不知道这段时日来是不是一直都在那东海尽头一念欲往人间,唉,这个傻丫头,若是今夜我未曾临时起意一巡东海,她再这般空耗灵力体力下去,岂非要有性命之忧?

    龙涟自骄纵,及长更是被我宠至不成模样,然今时不比过往,我虽心疼她此番是吃了大苦头,但却不该,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由她发泄委屈,而龙涟经历今时过往这许多,心性显然大为收敛,东海之滨听我简言目下境况,公主殿下似乎也能领会其中艰难,她点头点的快,然一双眸子望我,既好似不愿移开视线,又好似闪烁着几分怯意,“皇兄,我知道的,父皇暴虐,天下皆苦,可是皇兄,你若带我们去人间,就像一切都恢复到从前,真的,东海彼处有通路,你相信我”

    龙涟道出“父皇暴虐,天下皆苦”,虽言辞略有偏颇,但难得已知道去体味天下之苦,只是公主殿下到底天真,以为我若带她回人间即可复往日,可是五灵呢?五灵该怎么办?

    想来苦笑,其实从前龙涟之所以能不知家事国事轻重,刁蛮任性到匪夷所思之地步,怕也全怪我待她宠溺无度,从不愿让她触及任何困境所致,而今时也好,今时我等皆陷困顿,正好让我提点她身为水族皇族,高位如三河公主,早就该体知世情,明白己身之责,“涟,五灵危难,皇兄身为青龙帝,决不会一走了之,而父皇专横,但从来也是以我水族为出发点,今时他有偏差,皇兄与你,与龙溯都有劝谏之责,而皇兄此来东海身有要事,恐难分神照看于你,你记住了,千万不可再任性妄为,若不然,皇兄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我言出,龙涟止不住又一阵泪水盈目,而我能在东海寻回她,本该庆幸,然今时境况,处处紧急,我非但无法送她回泱都公主府,甚至连为她寻个稳妥去处也难,百鸣兄在嘉迎助麒麟苦守,我实不可再以家务事劳烦,而风神都表弟能安置龙溯已是极大的情面,再者,他与龙溯不定也须北上嘉迎,我亦不可再叫龙涟前去叨扰,罢了,我这妹妹既是我宠出来的不成器,大约也只能待在我身边,免得再出些纰漏,更叫我为难,而此刻龙涟领会我意,则愈发紧偎我身侧,公主言辞哀切,“皇兄,我只想一直都跟在你身边,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唉,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先跟在我身边了。

    龙涟之事,倒算不得难办,只是我几次忽略她所谓东海之下有通路直往人间,似乎有些草率,然今时我心下繁杂,最最担忧的是东海灵场容余不足,到最后冰障之水无处可化散,不过,此际任我再多想亦于事无益,既是龙涟稳下了情绪,又是一日晨光熹微时,我实该速速去寻厖夷。

    当日冰暴起我离开歧门,距今尚不足一旬,实未料短短三五时日我水族竟已全境封固,唯余一线缺口,而当初我嘱咐厖夷东海召集旧部,如条件允许,不妨约定歧门兵士来投,此外又遣鲲寒鳞九天传讯,还让他回返时漓城拜望九婴,不过奇怪的是日前我漓城一探,镇海将军倒未曾提及鲲寒鳞到访,只不知其中有何变故,而厖夷前来东海时日毕竟短,不准亦无太大进展。

    厖夷曾于东海短时驻防,根基应不若歧门稳固,再者东海原为虺己治下,亦难保尚有人对我心存记恨,其实此番我是做好心理准备或许起兵不顺,却不想真当我身临东海郡下,竟发觉城楼大旗一色青染,咦,这是怎么回事?是父皇从未下令改旗换帜,还是,厖夷已将今时之东海郡守通了?

    不敢托大,尚好方才我嘱龙涟先在海中等我,一路来时更是不敢随意显露形迹,而此刻我纵身跃上城楼,但见兵卒往来,似无异常,我未见厖夷麾下将士,倒是一眼巡过,虺己旧部不少,不过也对,想当初我第一次自人间回五灵,厖夷被父皇一怒贬回歧门,之后父皇应是指了虺己的从弟来接替东海郡守,如此,东海多有虺己旧部不足为奇,而对这位现任的东海郡守,我亦稍有印象,主要是因为此番身返泱都,泊光阁代父皇批阅奏折时,我似乎见曾过他的几封上书,若是我没记错,他应该名唤虺修。

    以虺修背景渊源,不太像是能够轻易站于我一边,而今时境况,他能将青龙旗悬于城楼,其中恐有古怪,想当初在歧门,我为寻厖夷,是先往军中一探,然今时东海,既是那郡守大人有费解之举,那我倒莫如先往郡府察看。

    化龙御风,东海郡府闪身即至,而我隐身云间,将那郡府内外一应收入眼中,虽此际时辰尚早,但府中已是人声忙乱,而自后院大厅出,一身花蟒纹袍服的正该是那虺修。虺修看上去比虺己不了几岁,倒是与虺己一般的狭脸深目,神色多疑,此刻这位郡守大人穿戴整齐,已唤得一队精兵在外等候,看上去竟是好一派出行阵仗,只不过未及出门,他却先于院中几番踱步,颇有些拿不定主意,而我直觉有异,待他下定决心出得郡府后便一路尾随,哦,郡守大人原是前往东海驻地。

    去往治下驻地却如临大敌,若非这虺修治军极为不利,便是军中有变,而事实上他并未抵达军营,却是于那营外三里停步观望,未几,驻地一侧亦有兵将赶来,为首一人正是厖夷。此际厖夷身侧亦跟随有一队精兵,显然俱是他自歧门带来,而虺修一见厖夷身影便疾步相迎,好一番客套道,“哎呀,一别经年,厖夷老弟神采依旧,既是身来东海,那早该知会一声愚兄嘛,来我这东海郡守还是捡了老弟不要的便宜,老弟无论如何也不该不让我做个东道主,你看我这城楼上都还是青龙旗,就该了解我对陛下有多么忠心了。”

    虺修言辞油滑,我一听但觉不喜,而厖夷闻之直接一声冷哼,“虺修将军莫多话,东海郡的青龙旗,五百年来从未有过改换,何以叫你来表忠心?!”

    厖夷如此态度,显是不认为虺修真会对我有什么忠心,而虺修闻言倒也不恼,竟是继续打哈哈道,“老弟何故如此较真?青龙旗抑或玄龙旗,都是天家的江山,若非仰念陛下为政,我大可向泱都献殷勤,将龙旗改换玄色嘛。”

    “是么?龙旗青染,虺修将军现在道是因仰念陛下为政,可若到了玄龙帝面前,只怕又要,凡事以泱都马首是瞻,未有更换谕令,半分也不敢改咯?”虺修自辩之言,当即为厖夷戳穿,而我闻他二人三两对答,只觉这虺修多半是个与虺己一般心性的滑吏,果不其然,虺修既为厖夷斥破谎言,却还要装出一副惊讶模样,再驳厖夷道,“厖夷老弟此话怎讲?若非因仰念陛下,如何你待罪之身身来东海,甚至还携歧门重兵,我身为东海郡守,非但未有任何排斥,此外还暗下通融你安顿士卒?”

    哦?虺修能做到如此,厖夷倒还是该感谢他三分的。

    对于虺修,我原无指望,此刻正是对其稍有改观,却不想厖夷闻他言只一阵冷笑,片刻,寒水将军扬唤身侧精兵押上几名军士模样之人,忽一声暴喝道,“虺修,你明面上与我等通融,可暗地里却遣人疾报泱都,至于所呈奏折,则更是通篇效忠玄龙帝,你怎么?!”

    哎矣,他滑吏,还真是滑吏,不过实话,厖夷若真能在东海稳下脚步,则父皇早晚会得知,然虺修这等阳奉阴违之人,却是任何时候都用不得,而我一直隐身他等上空,至此正欲现身处理事端,倒是没料到今时这虺修连送信之人俱为厖夷捉住,却还能面不改色道,“老弟啊老弟,莫怪愚兄笑你蠢,要知道愚兄好歹也痴长你不少年岁,今天不妨就提点你几句,你以为帝王家事须的你当真?玄龙青龙是亲父子,想想陛下初回五灵那一遭,他父皇携他同来东海,当时你我俱曾随侍,你就没眼睛看他父子二人到底什么关系?哦,也不怪你不知道,你当时就自作聪明,偏以为陛下是被他父皇囚禁了,结果郡守还没当几天,直接就被贬回了歧门,好吧,我废话也少,只提醒老弟你一句,帝王家的游戏,用不着我们陪上血汗性命,想当初我那从兄虺己,虽是下场不佳,不过你能怪他么?你想想啊,他虽是勤王不力,可就算是勤王得力又怎样?别忘了到最后登上帝位的还是那白龙溯呢!”

    虺修一席话,实在令我惊讶,我本以为虺己之下场,应该予他等摇摆不定之辈以教训,哪曾想这虺修竟能理解出如此一通来,虽他强词夺理,但最后一句提及龙溯登上帝位,却不免让我心下一顿,唉,龙溯真是我水族皇族一大败笔!

    虺修之言令我极度不快,但却不乏迷惑性,然而厖夷却没将他言语当作回事,只冷声斥道,“虺修,你少在这里臆想帝王家事,陛下为政千年有余,他是国事家事分不清的人么?还有,想当年你那从兄虺己也不敢仗着年岁长在我面前夸夸其谈,我寒水厖夷位至上将郡侯,全靠赫赫战功,不比你们这等祖宗荫庇之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敢托大几句,底气是在何处么?你以为你遣了三路人马去泱都,我不过才截了一路人,于是便敢放胆在此处诋毁陛下了?”

    “告诉你,歧门精锐素来辣,你这一路人马是侥幸由本将亲自截获,才留的性命,至于另外两路,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厖夷这一句,虺修终于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这位由祖宗荫庇得来的东海郡守面色大变,几乎是气急败坏道,“寒水厖夷,你欺人太甚!你来东海不过六七日,六七日来勾结旧部,谋我粮草,按我本该直接与你对敌,但我顾念旧谊,任你暗度陈仓,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倒是也放我一条生路啊?!你一念追随青龙衍,高唱什么家国抱负,你可知我等若被玄龙帝迁怒,死的可是九族!”

    “虺修,你少废话,什么叫放我一条生路?若非是你伪装出一副全力通融之态,我寒水厖夷早即会将你拿下,还等你去通报泱都?陛下信任我,让我来东海召集旧部,我若连你这等骑墙祸害之辈都辨不出,那我还有何脸面与他交代?还有,我等为人臣子,为国栋梁,得以随明君,报国家,是大幸事!陛下千年为政,五灵为尊,他在位时水族兴盛,四海昌平,可今时玄龙帝暴政,我水族朝堂岂止是大困顿,此时此境,陛下他肯回五灵,为我等臣下,为我水族争一个海晏河清,我等难道还不该全心追随么?”

    厖夷斥虺修,我闻之实在汗颜,来当初我身回水族,但为止五灵覆灭之祸,实在没想到厖夷他等臣下对我,一直以来竟有如此之厚望,而此刻一念,我自觉惭愧,想想自己这些时日来一心只想着复五灵,却从未考虑过起兵后何以保厖夷他等前程,何以保我水族朝野平稳,唉,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自私了。

    思绪略远,回神来却见厖夷与虺修二人身后兵士皆欲亮出兵刃,而虺修显然不会接受厖夷之责,此刻倒是指着厖夷鼻子大骂愚蠢,“寒水厖夷,我你蠢,你还真是蠢,没错,青龙衍治国有方,这五灵界无人敢不认,可今时他父子相争,当真是因我水族国事么?你可别忘了玄龙帝在位,我水族同样五灵为尊,甚至还霸权一揽,对,玄龙帝独断专行,好战嗜杀,但你也别自作多情认为青龙帝就是一心为臣下,别的不,难道陛下当真不知道他父皇对他什么心思?他若真心替我等臣下着想,有意阻他父亲暴政,那何至于连累我等起兵流血,以他迷倒五灵界的能耐,他回去向他父皇撒个娇都成!”

    “放屁,你竟敢污辱陛下!”

    虺修话音落,厖夷即起剑刃,而我至此亦是云上现身,一声龙啸,瞬及唤青光水灵将那虺修全身缚困,片许,我自青空下,落地后只朝那虺修冷声道,“虺修,没想到比起你那从兄虺己,你居然还要差上千里!”

    言出我转身即走,甚至都没耐性再去听他或解释或求饶,天知道每每国务政事,总有人混淆所谓荒唐私情,从前五灵纷争,他们以为是我拒绝灵兽长或是羽帝惹下的祸,可是他们从不去想所谓的私情背后我们在争些什么,现在更好了,让我去向父皇撒个娇,呵呵,他们知道父皇想要什么吗?他们知道父皇所求会危及五灵之稳吗?至于责我未曾劝父皇,上天作证,我若能劝动父皇,我还费的这么些周折做甚?

    而此际厖夷见我现身,忙是跟上来问我该如何处置虺修,而我一眼扫过虺修身后一群目瞪口呆之兵士,只一挥袖道,“东海将士,皆是我水族将士,既然城楼龙纹旗尚青染,我只当是众将依旧认我青龙帝,厖夷,你务必好生安抚,至于虺修,他既已为青光水灵所缠缚,自是不得脱,你且与我遣人将他押到泱都去,将他今天讲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都讲与我父皇听一遍,至于到时候我父皇会怎么嘉许他的忠心,我却也管不得。”

    对虺修的这一处置,我几可谓是在向父皇叫板,而此举虽险,但却非是我几番考虑皆困顿,故此豁出去之举,事实上我为厖夷之语所激励,一来须保他等忠臣良将之心安,此外,仔细一想,我若想劝父皇,若光凭口,他始终不当回事,除非我有施压筹码,形势方才可能好转,而东海,不正该是我能有的筹码么?

    至于那虺修,他一听得我是要将他押去泱都,当场吓得面如土色,腿如筛糠,呵,早知道现在怕,又何必刚才连篇浑话?父皇严苛他等皆畏惧,而我待臣下从来宽和,大约是脾气太好了,这五百年来都要被他等编排得顺口了,哼,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陛下其实是个不能逼得太紧的人,更是个不怕事的人,而父皇处处打击,这下好了,陛下豁出去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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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的虺修其实就是很多爱看热闹,只知道算自己利益的人的缩影,这样的人不会有大恶,但总是能坏事,也是无语;而陛下这次处置虺修,绝对是向父皇叫板,其一是公开告诉父皇,自己在东海罢免了你任命的郡守,算是接管东海了;其二是告诉父皇,你任命的郡守有多差,你别怪儿臣就这么罢免了他。陛下这次真的也是胆肥了,没办法的办法,总不能真回去向父皇撒娇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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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想感叹的是,世上从来多虺修,而少厖夷,虺修很可怕的一点是,不知不觉就会对仁德的明君如陛下各种要求,甚至因为不想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不惜想要陛下自我牺牲到如他们想象中去求父皇,满足父皇所求,但却不敢向严苛暴虐如父皇那样的帝王表现出任何反抗,甚至连恨都不敢恨,反而会去恨陛下;而厖夷则非常理想主义,虽然理想主义一旦过于脱离实际,也非上策,但此处厖夷理想主义的这些话,对陛下却是相当鼓励的,当然,陛下也算是种善因,结善果,若非当年他对厖夷的悉心栽培和耐心引导,厖夷现在也不会这么的“正能量”,^^

    当然,也许有读者认为虺修也是因为自己身家性命,故此摇摆,但摇摆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什么好品性,再了,既然大家都苦于父皇,总不能只想着由旁人来反对,身为重臣,虺修不明大义,终究会祸及自己,一如当年之虺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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